他声音略微嘶哑的开口道:你就是玄武王?语气中的怀疑溢于言表。
怎么,不像?萧汜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种怀疑的语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上一次听到还是几年前。
那时他刚刚崭露头角,尚能够独当一面,常常有不认识他的人,在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般上下打量他,无不怀疑这么年轻的人能统领千军吗?
那时的萧汜还没有修炼到家,他暗地里恼怒,于是故意让自己不修边幅,脸上更是弄的能有多脏就有多脏。
不过后来,他慢慢的就明白了,这为将之人,不可太过注重于自己的外貌。
民间有一则脍炙人口的故事,说的是前朝的一位将领,颇为自恋,行军前后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在自己的仪容仪表之上,到后来更是发展成极端自恋的程度,而他最后的下场,也正是死在了他的自恋之上。
萧汜有一天幡然醒悟,这执着于变邋遢,和故事中的极度自恋,本质上其实并无二致。
于是从此之后,他便不再关注外人评论,也不再关注自己外表,坦然的顶着一张小白脸冲锋陷阵。
当然,后来的他立下赫赫战功,玄武王的名号在朝中无人不知,也就没有人敢对他出言不逊了。
然而没想到,几年过去,这熟悉的疑问突然再次出现,萧汜乍一听,还生出了几分感慨。
少年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中的警惕将他心中所想表露无遗。
萧汜探究的看了他片刻,以他的识人本领,他觉得这少年绝不会是因为药味苦涩而不肯喝药,这是不愁吃穿的公子哥们儿才有的撒娇行径。
他沉吟片刻,将药碗端到嘴边,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才又递回去:这回可以喝了吧?
短暂的迟疑后,少年终于接过了药碗,辛辣的药味窜入鼻腔,苦涩蔓延在嘴里,他不声不响的一口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谢谢。他将空碗还回。
不客气。萧汜看着少年,他脸上的泥污已经被擦拭干净了,显露出了一张消瘦俊秀的脸,只是眉头一直皱着不曾舒展,看上去很紧张,萧汜放缓了语调,问,我叫萧汜,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姓墨。少年惜字如金。
萧汜等了一会儿,见那少年又没下文了,料想是他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岁数,但看他的模样,最多也就十岁,他想了想,说:如果你不嫌弃,我给你取个名字?
少年不置可否。
我从天北坊将你接回家,又刚刚从西北方征战回国,不如就给你取个单名,为北,墨北,你觉得这名字如何?萧汜问。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喜好,不过最终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汜见少年总算给了他一个积极的回应,兴致顿时上扬了,他带着笑意,又说:听闻如今兴安城中流行给新生儿取字号,我这个活了快三十年的大人就不凑这热闹了,不过倒是可以给你取一个。
说完,他不等少年回答,兀自起身,兴致勃勃的在屋中来回踱步,仿佛找到了一件天大的趣事:给你取什么好呢?让我想想
他回想起了见到少年的第一面,脑海里浮现一句诗词:莫欺君年少,渊临亦无惧。就叫你少渊吧,怎么样?以后你就可以和别人说,你叫墨北,字少渊。
少年怔怔的看着微笑着的萧汜,轻声复述了一遍:墨北,字少渊。
对!萧汜满意的点点头,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一起吃饭。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墨北望着他的背影,似乎从中感觉出了几分轻快。
玄武王,萧汜,萧大将军。墨北嘴里默念,他看看四周,又看看自己身下的床榻,抬手轻轻摸了摸头上缠绕着的纱布,最后将视线聚焦到了身旁空着药碗上。
那苦涩的药味还未从口中褪去,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舌根却品尝到了一丝甘甜,他的心头涌上了一股陌生的滋味,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滋味的名字被唤作温暖。
墨北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又带有几分不可置信,他回想起昨夜的自己,还卷缩在桥洞底下忍受饥饿,现在却仿佛置身于天堂,一时之间,恍惚如梦。
晚饭时,老妪端着几盘饭菜走进屋中,萧汜跟着进来,叫墨北一起来吃饭。
李嫂,你一起坐着吃。萧汜示意道。
我再端碗汤就来。李嫂笑着说。
来,吃块鱼。萧汜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墨北碗里,那位老妈是李嫂,我家里的远房亲戚,在这府里有几年了。我不习惯家中有外人,左右府中也没什么事,就没再买丫鬟,全都由李嫂打理。
将军节俭惯了,今天为了你破例杀了鱼和鸡。李嫂笑着端上一锅鸡汤,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萧汜又给墨北扯了一个鸡腿。
墨北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白天刚从饭店后厨偷了点残羹剩饭,就被几个踢蹴踘的刺头找上了麻烦,墨北本不想搭理他们,但是怀中揣着的半个冷掉的馒头却被对方抢走,扔到了沟里。
看见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天的口粮就这样没了,墨北顿时怒了,冲上去和他们扭打到了一起,这才有了萧汜看见的那一幕。
第36章乌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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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墨北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但身处陌生的环境,他仍感到有些紧张,惴惴地说道:谢谢。
这孩子,这么客气呢。李嫂笑了。
李嫂,你也吃。萧汜朝李嫂使了个眼色,李嫂会意,端起了自己的碗。
墨北见他们不关注自己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尝了口鱼肉,酸甜的味道立刻将他的食欲推上了巅峰,墨北再也忍耐不住,端着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李嫂心疼的看着他,小心鱼刺。
一顿风卷残云过后,菜碟里连汤汁都不剩了,全被墨北拌着三大碗白米饭吞进肚里。
是不是做少了?饶是萧汜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却仍然被墨北的胃口震惊了。
没有没有。墨北连忙摆手,他刚刚吃的太急,吃完了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好像有点吃撑了。
吃撑肚子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墨北摸摸肚子,半响之后,心情又有些低落,不知道这顿饱饭,能顶自己几天不饿呢?
将军是个大善人,不但给他的伤口敷了药,还给他饭吃,从没有人给过他如此大的善意。
墨北的心中感激不尽,他一边想着要如何开口感谢,一边不禁为自己晚上的着落感到担忧昨晚占到的桥洞,今天会不会被别的流浪汉占走,如果被占走的话,今晚又要去哪里过夜呢。
少渊,你可会识字?萧汜冷不丁问了一句,将墨北从思绪中拉回,他茫然的回答道:不会。
萧汜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又说:待你的伤好一点,我就给你找个教书先生,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这下墨北更加茫然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睡觉的着落,愣是没转过来弯,他呆呆的问道:教书先生愿意去桥洞底下教我吗?
桥洞?萧汜奇了,现在流行去桥洞底下读书?
不是,但是我一般都在那里睡觉,不是桥洞就是猪栏边上,但是猪栏味儿太大,连我都受不了
没等墨北说完,萧汜就蓦然发出一阵爆笑,墨北拧着眉毛看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少渊,你不会以为,我给你吃了一顿饭之后,就不再管你了吧?萧汜笑了一阵,又不禁涌起一股心酸,这孩子得过的多么艰辛,才会在刚吃完饭后就开始立马操心起自己的着落,于是他止住了笑意,认真的说道,我要是不想管你,就不会将你救下;既然救了你,就绝没有再将你赶出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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