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红、染化了地上的积雪。

血水将她的裙摆浸透，血色向周遭扩散，像是开了一朵妖冶艳丽的花。

女人的瞳仁涣散，嘴里喃喃地唱着自己编的曲子，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尽是不甘和悔过。

母妃

满眼的血色让萧凛浑身战栗。

他直直走到祺贵妃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颤抖的手不敢碰匕首，眼泪掉下来，砸在女人冰凉的脸上。

母妃

母妃

一声声的呼唤下，女人终究是看向了身旁跪着的小小少年。

沾着血的手指，努力抬起来寻着声音去找萧凛。

萧凛赶忙握住她的手，就听到女人说。

凛儿啊

她像是终于在弥留之际清醒过来，眼前却已经一片漆黑，生命即将走向终焉。

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不过念叨出一句悔恨的话。

娘亲、对不起你啊

之后的每年除夕，萧凛的头都会疼，尤其是下雪天，他甚至不敢睡觉。

因为一睡觉就会梦到那个女人，梦到满目的血色。

但萧凛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是病。

他甚至自虐地用这种方式来警醒自己。

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光那群畜生。

让他们的血溅满整座皇宫，以此来祭奠母妃和他母族的几百条亡魂。

但不可避免的，这一天，也成了他心里的一道伤疤。

今日俞塘的所作所为都像极了那日的母妃。

让他陷入了仿佛事件重演的恐惧。

想要冷静，却冷静不下来。

寒风在耳边呼啸，雪花沾上眉毛头发，又融化，结成冰晶。

萧凛呼出的气都变作白雾，天冷的厉害。

意识里的杂音越来越多，合着周遭的风声，让祺贵妃的声音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那魂锁就缠在萧凛的脖子上，让少年感到呼吸困难，脸色铁青。

到达北五城的时候，听到的是响破天际的冲杀声，几千上万的士兵手握长枪，不断地往外冲，面色肃然，尽是视死如归的决心。

此时此刻，没有人顾忌到萧凛。

纵然他是皇子，身份尊贵。

可在这庞大的军队面前，在这战争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渺小的普通人。

抽出随身的佩剑，萧凛施展轻功，飞上房屋，远远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俞塘。

身披银色铠甲的将军，手握长刀，带着无匹的气势没入人海。

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心脏陡然一紧。

萧凛想都没想，便跟着人群一同冲入了战场。

这是他第一次亲临战场，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到底有多小。

他依着方才看到的方向，不断斩杀敌军，一步步向前，艰难却执着。

必须找到俞塘！

他要站到男人身边！

而不是住在那安逸的将军府里焦急等待对方的消息！

他要

殿下！一道厉喝传进意识，打断萧凛的思路。

俞塘翻身下马，挥刀劈开身边的敌军，快跑几步到萧凛身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系统说萧凛上了战场，俞塘都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好好的将军府不待，怎么会这么没头没脑地一个人冲进战场。

这小子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更不知道军队对阵也有队形和策略，这样冲进来，极有可能被萧国的士兵当成敌人对待，一不小心腹背受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萧凛这么聪明，不可能不懂这种道理！

你不知道战场有多危险吗？！俞塘气的额头青筋直跳：你这么莽撞行事，到时候万一

措不及防被搂住。

俞塘人都懵了。

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由着萧凛抱着他。

满脸呆滞。

少年的手臂收紧，紧到俞塘觉得呼吸都困难，又骤然松手。

一剑划破俞塘身后敌人的喉咙，萧凛站在俞塘身边，对他说：将军，你既是对我以身相许了，那便是我的娘子了。

脑中的杂音在见到俞塘的那一刻，便尽数消散。

萧凛对俞塘露出笑容，调侃他：哪有娘子在战场上拼杀，相公却躲在城中呼呼大睡的？

殿下！俞塘没想到这种时候萧凛竟然还能这么悠闲地跟他开玩笑。

他一刀结果敌人的性命，刚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的少年开口道。

今夜这一战

说到这儿，萧凛停了停，像是在这一夜之间看透了自己的心。

修正道：不，以后你的每一战，我都陪你。

长剑染血，少年鬓发散乱，只用木簪绾起，站在纷飞的风雪里立下誓言。

既然你执意护万民，那我便护你。

从今往后，护你一生一世，祸福同享。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为反派死第四次（14）

俞塘怔住。

心里最柔软的一处被触动。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感动和难过。

感动于萧凛对他的感情。

也难过于少年对他的感情。

明明该是我护你这一年平安，最后再毫无牵挂地走。

现如今却因为萧凛不顾自身安危闯入战场，全乱了套。

闭了闭眼，俞塘没有回应萧凛的话，而是与他背靠背，叹声道：殿下，你还真是

胡来啊。

*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敌军才减弱攻势，不甘地撤退。

晨光照亮满地的红与白。

俞塘和萧凛背对而坐，彼此支撑。

两人身上都有伤，却不严重，只是累。

没想到殿下第一次上战场就敢如此拼杀，可比当初的我强多了

俞塘想起原主十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上战场杀敌的时候手脚都是软的，若不是父亲在身边帮着我，我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萧凛活动了两下僵硬的手指。

听到俞塘说这话，觉得有意思，便顺着问下去：将军竟然也有怯场的时候？

那自然有。俞塘道：没有人喜欢杀戮。

纵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国边境的安宁，那也是收割敌人的性命换来的。

那段时间，做梦都会梦到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化作厉鬼缠上我，要我偿命。

说到这里，俞塘想起原主凄惨的家庭。

叹息道：就像是报应一样。

我们俞家手里沾染了太多血腥，终究是受到了上天的惩罚。

萧凛心中发闷，轻声问道：将军说的是那件事吗？

嗯。俞塘点头：那是北一城唯一一次失守，我们中了外族的调虎离山计，兵力全都调往北九城，等到反应过来，杀回北一城的时候，却发现城池已被外族占领，而那些外族人就当着我和父亲的面，屠杀了我们的家人和全城的百姓

那一天是整个北九城将士和百姓的噩梦。

纵然后来夺回了城池，众人也无法忘记那个画面。

五年前，俞塘的父亲战死，这俞家就只剩了俞塘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俞塘竭尽全力守护这北九城，为的就是不想让当初如同地狱般的惨剧重演。

萧凛听完，沉默了很久。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俞塘亲口对他叙述自己的事。

就像他亲眼目睹左相府几百口人被满门抄斩一样，这个男人也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外族砍杀在城楼上。

但与自己不同的是，俞塘将这些愤怒和恨意都化作保护这萧国万民的动力。

这才是真正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