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这里的事很蹊跷,我们还是先回乡里,等我这方面有了结果再做打算。”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徐老大自动恢复了亲亲称呼。
“正是因为蹊跷,所以我才要留下来,只有跟他们耐心交流,才能看清事实。”颜峤也是义正言辞,做官多年,他自然有自己一套方法。
徐粲也拿不出话来反驳,但是他可是混混头子,自然不必事事以理服人,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好。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要跟我回乡里,如果你执意留在这里,那我可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徐老大说得理直气壮,还带了那么一丝别样意味。
“什么非常手段?”颜县令不耻下问。
“比如一路扛着你回去?”徐粲嘻嘻一笑,往颜峤那边靠了靠,几近耳语的声音让一副单纯求知欲表情的颜县令顿时红了脸,“我可是想来说到做到,最守信义的哦!”徐老大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这只总爱装严肃的小白兔,完全不知道自己脸红起来有多可爱。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颜峤一把甩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骂人也一直是这么两句。
“嘶”颜峤羞恼之余下手没个轻重,堪堪碰到徐粲手上威严耸立着的几个水泡。“桑桑,你不关心我就算了,不用伤口上撒盐吧,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为所欲为的”许是真的还在为刚刚颜峤不顾自己颜面斥责福荣等人,也不管自己受伤的事介怀,徐老大一时嘴上没个把门,不该说的话就这么出来了。
果然,颜峤闻言变色,本来还微微泛着红晕的脸登时铁青,神色也顿时冷漠:“哼!本官为所欲为?如果本官没记错,每次都是徐堂主不请自来的吧?上次本官也说过了,如果徐堂主一直这么言行无忌的话,那我们之间的交情就此作废了,以后除了公事,还是不要再有什么来往了。”
“桑桑!”徐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就要离开的颜峤,也顾不得手上那劳什子的水泡了,“是我不好,我胡言乱语,你别在意。”
“松手!”颜峤一点儿也动摇。
“桑桑,你这样可就怪不得我了。”徐粲感受着手下人毫不留恋的挣扎力度,脸色就是一沉,一用力将人拉在自己怀里,他凝视着那人冷淡中又有一抹愤怒的眼神,目光顿时幽深了许多。这个时候放手,傻子都知道不可能。
“你干什么?”颜峤被他的眼神瞧得心中一虚,话音未落,就觉得身子一空,在他还不算慢的反应时间里,他已经被那个时常口无遮拦的混混扛在了肩上。
不远处的一群人看到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均是吃了一惊。然后徐老大就在他们集体的注目礼下,抱着不停挣扎的颜峤出了大门,往乡里的方向走去。
停云在原地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徐粲会当众做出这等举动,高喊着自家少爷,带着一副吃人的表情追了上去。仁义堂的人也是一样,只不过却是欣喜若狂地跟了上去。自家老大实在太有英雄气概了,早该这样直截了当嘛,男人之间的战斗,速战速决才是正道,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快看得冒火了。
其实,仁义堂的诸位又一次高估了自家老大,威风凛凛地将颜峤扛出大门的徐粲,刚刚出了村子就把人放下了,瞧着已然真正生气的颜峤,他辛辛苦苦伪装出来的强悍模样登时土崩瓦解,点头哈腰死乞白赖地请求对方原谅。
颜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狠狠瞪了讪笑着的徐粲一眼,转身向旁边走去。
这里是两个村子的交界处,一大片空地种着整齐的几排桐树,隔开了两个庄子的人。
虽然正经的土地都荒芜了不少,但这片桐树林却生长得异常茂盛,徐粲跟着颜峤一路走进去,踩着薄薄的一层落叶,倒是最自然最原始的韵律,让人的心也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桐树林后面,是一道不高的土岸,下面就是一块儿一块儿的田地,零零碎碎地种着长势还算不错的水稻。不远处依稀有夕阳余晖反射,想来是有水泽。
颜峤站在土岸之上,正眺望着远处的乡村风光,虽然游历多年也看过不少这样的风景,但总觉得每次看都是不一样的心情,至少也有些许微妙的变化。
徐粲一步步走向那个不算伟岸,反而清瘦的背影,心中是难得的熨帖柔软,仿佛那身影镶着一圈暖黄的夕阳,就这样整个嵌进了他的心里去,再难移出。
“徐粲,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是你该缠着的人选,这一次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希望不再有下一次。明天你就带着仁义堂的人回去吧,以后县衙的事,你不要再搀和进来,否则我一定会依法处置。”
听到徐粲走过来的声音,颜峤微微偏头,语气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是远处水面一样的平静,却也像湖水深深一样,蕴了无数心事。
徐粲在他身后一臂远的地方止步,只要伸手,便可将他完完全全笼在自己怀中,事实上他也忍不住这么做了。可是手刚刚要触碰到那抹最企盼的温度,便因颜峤无情的话语生生止住。
“为什么?”许久,徐粲的声音才伴着飒飒桐叶声响起。原来,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有这般凉入心底的晚风。
“哪有什么为什么,你我本来就不在同一条路上,若是朋友,一场相交也算日后回忆。但既然你另有企图,我又无心与你纠缠,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颜峤仍然是如水般平静的声调,悠悠地像在叙述着什么寻常的事一般。
徐粲站在那里揪着袖口被狗蛋拽得已经松动的珍珠,一下一下无意识地动着手指,闻言轻笑一声:“企图?我有什么企图,不过是想跟你亲近一些而已。”同样淡淡的语气里却是无尽的怅惘,仿佛远处孤零零立着的几块稻田一样,是难掩的凄凉。
一腔真心交付,却被说成是另有企图。就算他语文再没学好,也知道企图不是个多么好的词汇。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颜峤转身,眉头微皱,唇边也确是无可奈何之意。看了无声笑着的徐粲一眼,他越过他往回走去,“既然话不投机,那我先回去了,以后的事你好自为之,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徐粲直直地站在那里,任凭颜峤从他身旁经过,一直到他被风吹起的长发也彻底从自己身上离去,才倏然转身:“那我的意思也很明白,我们就来比一比谁更固执好了!”
颜峤脚步稍慢,微微摇头,还是毫不留恋地快步离开。
“哼,被拒绝了吗?”徐老大一直绷着的身躯忽然松懈,苦笑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被土坷垃绊了一下,便摔在了地上,手指就着坚硬的泥土紧握成拳,在夕阳下低垂的身影格外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今天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谁能动摇本大人睡神的位置?!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草。
回到田啬夫家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了,福荣瞧着他进门也是又惊又喜,龙套乙丙丁被派出去找他,现在还没回来。
“老大,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福荣围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只是身上衣服脏些,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徐粲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再看看不远处颜峤院子里已经一片黑暗,靠爬树摸鱼排遣了几个时辰的心情顿时又坠入了深渊。被旁的人关心是一种温暖,被在乎的人冷漠对待却是一种难言的心殇,还是一遍又一遍施虐的那种,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徐公子,舍下房间实在不够,颜大人那儿又不能失了礼数,就只能请你们委屈一晚上了。”田啬夫得知徐粲回来,也是赶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语气里难掩探究。今天下午那一幕,还真让人搞不懂这位徐老大和颜县令的关系。
“没事,能住就行。”高中为了逃出来上网,连野地里都睡过了,这会儿有四面墙壁挡风,又怎么会睡不下?其实有时候条件并不苦,只是想给那人最好的。
“那厨房里还有饭,徐公子自便就是。”田啬夫感激地点点头,嘱咐一声便回去休息了。
“老大,那我去帮你热一热。”福荣觉得徐粲有些不对劲,但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又怎么能随意窥探主子的心思,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表达关心。“不用了,我回去睡了,等他们回来,你们也睡吧。”徐粲却是伸手制止了他,转身就往屋里走去。还是饿一顿吧,饿着肚子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事了。
福荣瞧着他太过安静的背影,正准备上前再说些什么,就看到田啬夫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两个熟悉的人。
“沈大夫?”福荣惊喜地唤了一声。徐粲刚刚上了台阶,正要推门,闻言转过身来。果然,那个在一地清辉中站得搔首弄姿,笑得妖艳诡谲的男人,不是沈妖孽还能是谁?
龙套甲在沈均身后,一张大脸满满写着的都是求表扬三个字。他可是马不停蹄地在几个时辰之内就跑了个来回,还带了强力支援团过来,虽然这团员只有沈馆主一人就是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徐老大连像样的招呼都没有跟沈馆主打,直接推门进屋,秉烛夜谈。龙套四兄弟去另一间屋子休息去了,福荣在院子里守夜。
“又不是千里万里,骑马过来的话很快啊!”沈均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浑然不觉徐老大已经僵硬的脸。半晌之后,正在院子里抓蛐蛐玩儿的福荣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凉风,真是}人!
靠,怎么没有人告诉他这里可以骑马?在古代很少运动的他,走这一段路可真的是腿都快废了。话说也不见桑桑骑马,那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呢?一想到颜峤,徐粲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戳着蜡烛上的烛花,怎么也剪不下来。
“老大,武功忘了就算了,你不会连剪刀都不会用了吧?”沈均终于瞧见了他那副深闺怨妇的模样。徐粲以为他是幸灾乐祸,白他一眼不言不语。
“出什么事了?”沈均本来打算先把正事说一说的,但看现在徐粲这副样子,大抵也听不进心里去。
“还能有什么事?”徐粲看着他那副笑脸就来气,“如你的愿,你老大被人正式拒绝了。”敢情之前颜县令那些义正言辞的话在徐老大心里都是放屁,今天才感觉被拒绝的受伤啊!
沈均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继而笑得更加花枝乱插,这才是所谓的无心插柳。自己一开始那般抵触,那般反对,老大也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随他去吧,结果人却在这儿垂头丧气了。好笑之余他又有些懊恼,这不就说自己之前那些惹恼徐粲的事都是白做的吗?
徐粲看着他乐开花的笑容,不及多想就把手里的剪刀甩了过去。
“老大,好歹我也跟你主仆一场,你不用这样狠下杀手吧?”沈均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锋利的剪刀从自己耳旁擦过,白了白脸色,在暖黄的烛光下更加魅惑众生。不过,这众生里不包括徐粲就是了。
“不好意思,心情不好,要是不想遭殃,就离老子远些。”徐粲冷哼一声,起身往床边走去,被子都不打开,就那样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床上。这古代的“席梦思”,还真是硬啊!
沈均支着下巴看着眼前一幕:“老大,听说这里的房间不够,你要是睡的话往里面一些,别忘了给我留个位置。”
“滚!”徐粲闷在被子里,声音是难得的沉稳,听上去挺有年代感的。
沈均笑了笑兀自不言,自家老大好像越来越可爱了呢,他得趁这次机会跟老大修复修复关系才行。
这样混混沌沌的一夜过去,群星淡去,雄鸡一声天下白,沉静如水的村子在第一道光亮中醒来,泛着丝丝缕缕轻柔的波纹,是让人舒服的景色。
徐老大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时,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轻微的起床气一犯,他连人带被子的从床上滚下,又是一阵腰酸背痛。
“他妈的,这是谁给老子盖的被子,我也说昨天晚上一直梦见在烤火,想热死老子啊!”一脚踹开缠在身上的杯子,徐老大眼屎没擦,就以怒吼开始了一天的序幕。
沈均端着早饭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无奈摇头,被称为再世华佗的沈大夫不禁感叹,弥补真是世上最难的活计了。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收拾干净也吃饱喝足的徐老大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要去外面走走。
“对了,老大要是找颜大人的话,我一起去。”沈均一边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什么,一边跟了上去。
“我可没说要去找人。”徐老大站在门口,竟然有一丝忸怩,真是难得之景,看得沈均几乎要怀疑自家老大又一次失去记忆了。“那麻烦老大陪我一起去好了,我找颜大人有事。”沈均抓住机会,顺水推舟。
徐粲又在门口磨蹭半晌,还是挪着步子跟了上去。
不出沈均所料,颜峤正要收拾收拾再往村子里去,停云正在帮他加衣裳。瞧见沈均进来,两个人都是一惊。
“参加大人。”沈均在外头的形象一直是相当正派的,这会儿行礼也行得像模像样。
“沈大夫怎么回来?”颜峤出了房门,走到院子中来,指了指一旁石桌,“快请坐。”
沈均瞧了瞧后面跟过来沉默不语的徐粲,一边还礼一边上前坐下了。停云也从屋里端了茶壶过来,虽然是在别人的家里,但一贯的礼数却不能少。
没有人喊徐老大坐下,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院门口,怎么看都有一种可怜范儿。沈均与颜峤客套几句,眼角瞥到自家老大那凄惨样子,心中也是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