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注重体育锻炼。他穿着一件白颜色的长袖衬衫,袖子撩到了肘关节,整个肌肉饱满的小臂都露了出来。
这些都不算过于突兀,问题是当别人都专心致志的时候,他时不时地抬头望一下四周,要么就抬腕看表,就好像有什么急事赶着要走似的。我往他那边走了几步,站在他身后的角落里,注意着他。椅子左边地上放了个黑色的书包,应该是采访用的一些工具。他没有注意到我。
最关键的时刻,是安排在会议开始后的半小时,届时老李会公布警方掌握指纹的信息,然后会演一个戏,副局长会以又有新发现为理由,把老李从现场叫走,然后通气会暂停10分钟,张凡双会让大伙儿先喝点儿水。其实这是个心理攻势,如果嫌疑人正在其中,不可能无动于衷。
老李按时公布了这一信息,底下坐着的人有点儿躁动,我紧盯着那个中年男人,他居然抽搐了一下。老李被副局长叫走了,记者们站起身来活动身子,有的原地和身边的人小声说着话,有人站到桌子边,拿起杯子喝水。
那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站起来,然后从边门走了出去。我看了看周炳国和闫磊,他们都在我的对角线位置,没有注意到我这边的情况,叫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我离他走出的那个门才几步远,想想不能太窝囊,我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来到走廊上,我就有点儿后悔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个楼层的人大都已经下班,空无一人,昏黄的灯把走廊照得特别的}人。那个中年男人没有往出口的方向走,而是去了厕所。
我现在就更认不准他究竟是因为受到了刺激,还是真想方便,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跟了过去。
转进厕所,他不在小便池,我往里走了两步,所有的隔间都开着门,再走进去几步,也没有发现,窗户是关着的,我明明看见他进来,却不见影子。厕所里安静得很,没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滴着水,不安感刹那间升腾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藏在门后,就在这时,厕所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你找我?”
我的身体还没彻底转过来,背后就传来声音。是那个中年男人。他看着我,包背在身后,右手插在口袋里。这个姿势是具有威胁性的,谁知道他手里攥着什么玩意儿。
第五章 一串数字
我有点儿紧张。厕所不大,右手边是两个隔间,左手边是小便池,顶头是水池,他站在门前,我的后面是紧闭的窗。
“我找你?”我脑子在转,我反问道,先稳住他再说。果然他愣了愣,吃不准我的路子,手依然放在裤兜里。
“你是谁,是来参加招待会的记者?”我又问道。我想这话是会有效果的,这等于让他感到我们并没有怀疑到记者就是凶手。
“嗯。”他点点头,狐疑地看着我。我假装威严起来:“这是在警察局,没事儿不要乱跑,你是哪个报社的?”
他还是看着我,但肩膀紧张的肌肉放松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非语言的行为,他对我的警惕感正在慢慢消除。
“日报社的。”
“日报社?刚刚在会议室里,我怎么没见到你?”我继续胡扯着,眼睛盯着他放在口袋里的右手。
“我坐在最边上。”他说道。这是个很奇怪的场面。我们俩就站在厕所里对视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答,他不动我也不动,有点儿心照不宣的味道,光凭这一点就更让我觉得他有问题。
我琢磨着应该如何打破僵局,他守着门,口袋里如果摸出个凶器什么的,我没准儿就得见红。这是下下策,我得跟他掉换个位置。
我不说话,然后走向门口。他紧紧地盯着我,我假装随意,但肌肉已经紧绷起来,随时准备搏斗,离他两步的时候,他突然闪开了身子,看样子是想让我出去。我停了下来,这反而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我停下来,又紧张起来,开口问道:“你还没上厕所?”
“什么?”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你来厕所干吗?”对方步步紧逼。
我心跳得很厉害,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泄气,我死死地盯着他,停下的脚步顿了两秒之后,再次走了过去,反问:“什么意思?”
他还是没有动静,然后侧身让开位置,让我开门,我打开门正准备走出厕所找帮手,他又开口了:“我就干了这一次。”
我转过头去。他的鼻尖就在我的眼前,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慢慢地抽了出来。手臂青筋暴突,他在使劲儿,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我赶忙抡起右拳朝他的太阳穴击去,拳挥到一半,被人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抓住了,那中年记者一脸骇状,我回过头去看,捏住我手臂的是刚刚赶到的周炳国。
“我知道。”他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周炳国已经横到我俩中间。
周炳国把中年男人的右手从口袋里拔了出来,那是个微型摄像机。“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交代过了,这次通气会不允许摄像。”周炳国严肃地说道。我傻站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虚惊一场,原来这个记者违反规定,偷偷地把摄像机带进了会议室,所以一直鬼鬼祟祟的,怕被人发现。
“这次就算了,”周炳国取出摄像机的内存条,然后把机子还给他,“这个没收,谢谢配合。”
那个中年男人沮丧地回到会议室,我们在走廊里看着他的背影,当他转出视野的时候,周炳国对我说了一句:“他不是。”
周炳国看看我,脸色凝重地说:“会议室里有情况,多了个陌生人。”
“凶手很会在人群中隐藏起来,照他的性格是不会那么容易出现破绽的。”周炳国跟我解释,“起码不会坐在第一排,东张西望地等着我们来发现。”
原来周炳国早就注意到他了。我还一本正经地监视了半天,结果空忙一场。“什么叫多了个?”一边往会议室里走,我一边问周炳国。
周炳国有点儿不自然,这个状况想必是他也没有意料到的。
新闻通气会为每个记者都准备了一份光盘,里面含有关于此案的诸多官方解释,38个被邀的记者中有一个没来,理应是发出去37份才对。就当我和那个中年男人在厕所有惊无险的时候,他们做了这个工作,才发现一共发出去38份。周炳国数了数,房间里居然有38个人,也就是说,有一个人未经邀请就擅自来了。
由于是内部发函邀请,加之在公安局,也没人想过要给来的记者签到,所以分不清楚究竟谁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会不会是某个记者带着他的朋友一起来的?”明知道这个设想不可能出现,但我还是忍不住确认。
“不知道,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周炳国回答道,“这次发出去的邀请函说好是一人一座,他们都是老记者了,这点儿纪律性还是有的。”
要找出那个人来,自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但还是同样的问题,用什么办法比较合适。现在很难断定他就和此案有关。但在这个当口,怎么能让人不往那上面想。
“不知道多出来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意图是什么?”周炳国提出了他的担忧,这事如果往最坏方面想的话,就没底了。
“现场人太多,房间太小,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警方就会很被动。”他接着说道。原本想通过观察,把嫌疑人圈出来,然后再隔离出来单独拿下,可现在多了一个藏在人群中,很有可能必须与他正面接触了。
“怎么办?”回到会议室之后,我们和闫磊碰了头,会议还在暂停中,记者们围成一圈在聊天,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去把还没下班的警察都叫下来,现在只能人海战术,一个个地盯住,然后再想办法,”周炳国建议道,“再去把老李叫来。”
老李莫名其妙地被安排了一些新任务,才发现原来今天的通气会还有另外的意图,顿时人紧张起来。身子像被人捅了一下肚子似的蜷了起来,我还在想这行为有些过了,不至于反应那么大吧。
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别紧张。”
老李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突然就定住了,冷汗开始往下淌。“不要相信任何人。”下午收到的那封信上写的就是这几个字。我看着老李,他正在做着准备工作,我没来得及消化这其中的蹊跷,上面的警察被喊了下来。
趁着老李在台上说话的当口,他们已经穿插到了记者中间,虽然这行动有些突兀,但还算顺利。
老李接着说:“麻烦各位把名片留下,我们好备案。”他边说着,边指指身边桌上的盒子。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记者都把名片交上来了。有个小姑娘,在老李的身边看着媒体名单,对比着名片上的单位。居然一个没少,收上来38张名片,而且和名单符合。
难道那个郊区的记者赶回来了?
闫磊正准备当场叫出他的名字,被周炳国拦住了。周炳国郑重地说:“先确认一下。”
小姑娘拨打了名单上郊区那个记者的手机,通了,房间里没有动静。然后小姑娘“喂”了两句,点了点头,挂了电话说道:“他没来,还在郊区,房间里的人是冒充的。”
周炳国皱皱眉头:“要把他找出来。”
警察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待命,局面基本能够控制得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现场男记者的身上。我看着我范围里的一男一女,男的似乎还一无所知,看着手中刚做的笔记,我不敢懈怠。他时而抬头,然后挠挠头皮,突然一下站了起来,我就像惊弓之鸟紧张起来,顺着他的行踪把视线跟过去。视野里有人干扰了我的观察,老李走出了自己的位置,我的余光被他的影子带了一下,因为这个缘故,余光落在了另一个女记者的脸上。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正对我笑着,开始我还没在意,还定眼回过去一个表情以示招呼,她依然保持着笑容,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她又眨了眨眼,我脸色大变,这个表情我见过。我刚要作出反应,却率先明白过来老李要做什么了,他已经预示过一切。
“别――”我还没叫出声,会议室里灯“刷”地一下灭了。
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那个女记者的表情我确认见到过,没错,树林子里的那具“尸体”,浑身泥浆,对我露出白牙。
她怎么在这里?从一开始,我们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男人身上,把女人忽略了,否则应该更早一些发现她的存在。
可毕竟还没有发现,为什么她要自己跳出来,暗示我她在这里呢?而就在如此紧要关头,老李为什么要把灯灭了?一连串的疑问像机关枪的子弹射过来,让我无从招架。
难道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行动?
我保持着镇定,由于这个会议室没有朝着户外的窗户,所以灯一灭,几乎一片昏暗。周围的人出现了小范围的骚乱。我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和人撞在一起的声音。
“大家不要乱!”有个声音喊着,大伙儿果然就不动了。要说还是记者群,基本的素质和应变能力还是有的。一有人出来引导,马上镇定下来。
我蜷着身子,保持战斗姿势,“咣当”,门不大不小地响了一声,我估计这事儿已经迟了。就在灯再次亮起的一瞬间,那个女人果然不在了。
“是她!”我大声叫着,所有人都看向了我。我想要跑出去,想想不对,转头去找老李,老李正死死地盯着我。
“谁?”周炳国走到我的身边。
我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我面朝着老李,没错,老李熄灯不是什么秘密行动,而是找机会让那个假装记者的女孩逃跑,老李和李舒然也是一伙的。一开始老李并不知晓我们通气会的真正目的,那个假记者来此的目的我们还不知道,但被我们发现现场多了一个人后,老李用了这个笨办法保住同伙,舍去了自己。
李舒然果然又因为大悬案出现了!
周炳国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老李。这要命的僵持就出现了。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对视的气场,很快就让他们把目光集中过来。无形中我们之间就像隔开了很大一块空地,周围的人都在围观,这不是个好现象,不动正是为了预谋该如何行动。
老李的身边还有两个女记者无辜地看着前后,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我紧盯着老李,往前走了两步,闫磊他们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虽然还不知缘由,可包围圈在慢慢缩小,老李侧了侧身子,我们集体停了停。
那两个傻妞终于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刚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老李更大幅度地侧身,一把拿起桌上的剪刀,抓住其中一个矮个子记者,绕过她的脖子,抵住了要害。
“冷静点儿。”我叫着,把双手平放在前。
“全部往后,谁也不准出这个门!”他说道。
没有人出门,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可我知道,他是在给那个假记者争取逃跑的时间。
现在有一点是确认的。这个老李和李舒然是一伙的。这意味着李舒然团伙的能量无限,居然渗透到了警方内部。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人都傻了眼。记者们虽说见多识广,但也愣着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