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离开这里,他要把暗算他的人揪出来,还要把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一样一样变本加厉的还回去。但在这一切之上,他要保证自己……活着。
不知不觉,浓重的夜色开始慢慢化开,从走廊尽头的窗口望出去,墨一般的黑色已经变成了一团混沌的青灰。
浓雾翻卷,然而终究开始变得明亮了。
盛夏不想将来真的留下什么残疾,所以走路的时候受了伤的腿也不敢太过使力,这令他看上去跛得更厉害了。守卫除了偶尔拿着警棍在他背上推搡一下,倒也没有别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路永川的死让这些人忽然间意识到c320原来是个狠角色。而且最要命的一点,他杀了人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这里是十号楼,关在这里的据说都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放出去的重症患者。
盛夏不知道这一道道铁门后面到底关着多少货真价实的病人,又有多少是像他一样,被折断了双翅拽落云端,跌入这无边的炼狱。在这个充满了血腥味儿的清晨,他望着这一道道厚重的铁门,默默思索着给自己找一个盟友的可能性。在这样的地方,有了盟友也未必有用,但仅靠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办成什么事儿却是不可能的。
盛夏一边走一边暗暗打量观察窗,试图从那一扇扇小小的窗口窥得更多的信息,然而一走一过之际,能看到的东西实在不多。窗口不大,他又不能当真贴上去看。
盛夏刚收回视线,又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四下扫了一圈,目光凝在了斜对面的房门上。
一双眼睛趴在观察窗窄窄的窗口,正死死盯着他。盛夏一时难以分辨他眼里的神色,只觉得这双眼睛特别的亮,几乎有种要将人刺伤的感觉。
守卫很谨慎的走到他的侧前方,用脚尖把门踢开,示意盛夏进去。
病房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只是地上的尸体不见了。病房里也有人收拾过,地面上还残留着一大滩水渍,虽然干活的人做的有些匆忙,但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盛夏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总觉得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房门哐当一声阖上,盛夏走到门口,凑过去看了看外面。守卫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动作快的好像后面有鬼追他。
走廊里的顶灯灭了。
天光渐亮。
一个沙哑的声音轻声说:“嗨,认识一下,我是c316。”
从盛夏的角度是看不到那扇门上的观察窗口的,但他知道这一定就是刚才看他的那个人。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有种坚韧的东西。盛夏不相信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疯子。
“c320。我叫盛夏。”
斜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霎,微微有些惊异地反问他,“盛世集团的太子爷?”
盛夏叹了口气,这个微微带点儿调侃的称呼他已经有段日子没听到过了。
c316似乎很快反应过来,自我介绍说:“我叫海荣。”
“姓海?”盛夏觉得这个不怎么常见的姓氏似乎也从哪儿听到过,正想细问,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跟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c316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黄鼠狼进鸡笼了。”
盛夏一言不发的走回床边坐了下来。片刻之后,脚步声停在门外,钥匙咔哒一响,病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厚重的铁门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又晃晃悠悠地弹了回去。
盛夏坐着没动,眼里的光却慢慢沉寂了下去。
这个男人叫乔治王,十号楼的主管医师。盛夏第一次看到他,觉得这就是个自律古板的中年男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所理解的“严苛”与这个人的标准简直相差了半个地球的距离。而且他还是极其清心寡欲的教徒,盛夏这种曾经公开出柜的人在他的眼里简直就是恶魔一般的存在。
“c320,”乔治王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打量他,“听说我休假一天,你就给我闹出好大的动静。”
盛夏不自觉的搓了搓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血液特有的温热黏腻的感觉。
乔治王身后的门虚掩着,守卫就等在门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以往这男人傲气得很,带个助手就大模大样的进来指手画脚。
乔治王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步,大概盛夏的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他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付他。片刻之后,才斟酌着说了一句,“路永川死了。”
盛夏心想他当然死了。这人要是不死,他还不放心往外跑呢。
乔治王看着他,“你不想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盛夏抬起头,神情平静,“门是他开的……我只是个精神病人,你不能指望一个连法律责任都不用负的人管得住自己的手脚。”
乔治王盯着他,眼神阴郁。
盛夏知道依着乔治王的脾气,路永川那种人肯定是看不上的。但看不上归看不上,盛夏在十号楼的地界上弄死了他,这事儿就变了性质。在乔治王看来,整件事该由他来制止,由他来调度安排。所有未经他首肯的举动都是针对他的权威发起的挑衅。
这是乔治王无法容忍的。
“你要知道,”乔治王微微仰头,眼神倨傲,“你现在是c320,也只能是c320。”
盛夏微微眯眼,“我可以只是c320。”
乔治王挑眉,“哦?”
盛夏莞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然后……我就只是c320。”
乔治王很想把他的话当成是一种妥协,然而他心里清楚,眼前的人只是试图跟自己做一笔交易,而且这笔交易对于乔治王来说还是显而易见的只有好处:看,十号楼的凶徒只有老子能降服,其他的人来了都不管用。
乔治王决定听一听他的条件。
“没有条件,”盛夏淡淡看着他,“如果乔治医生能跟我说说盛世集团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乔治王思索片刻,觉得这个条件还是可以接受的,“我只能说,盛世集团一切正常。”
盛夏心头剧震。
盛世集团一切正常,那就说明有人将他这位太子爷的情况完美地掩盖了过去。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他妈妈。
那么,他妈妈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乔治王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听说管理层人事方面有些变动,报纸上说盛世集团要跟冯家合作什么新项目。”
盛夏脑子里瞬间空白了一下。
第4章暗潮涌动(一)
这个城市有很多姓冯的人,但盛夏认识的只有一个。
他叫冯延。
冯延是个很奇怪的男人,长相乍一看只是普通,但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好像看到了春暖花开。
盛夏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一个酒会上,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到他对着别人露出笑容,盛夏顿时有种被晃了一下的感觉,脚步一顿,就听身旁的生意伙伴压低了声音说:“是冯家那个孩子。刚回国的。”
盛夏了然。
冯家做古董珠宝生意,说起来跟盛世集团的关系也不远,每年总有那么几单额度不小的合作。冯家的情况,他自然也听人说过。冯延的父亲是冯家嫡支,可惜死得早,冯家也没什么非要从嫡支里选继承人的传统。于是,这个年幼的孩子就被族人打包送去国外读书。如今冯家当家的是他的堂叔,亲缘关系不算远,但没什么感情是肯定的。而且这位堂叔膝下还有两个刚刚成年且才华出众的儿子。冯延在冯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盛夏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略微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口慢慢明亮起来的光线。他想,他应该知道冯延的野心的,也不该低估了这份野心。只可惜,他被初见面时的那个笑容迷了眼,总觉得这就应该是个春风一般干净和煦的青年。
他的母亲曾经很明确的表示不喜欢冯延,她说冯延的眼睛分了好几层,盛夏只看见了最表面的一层。
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盛夏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说他心里有数,让她别瞎操心。事实上,他并没有太把冯延的小心思当回事儿。对于那时的盛夏来说,冯延只是一个并不出众的追求者。盛夏不觉得这个人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令他感觉威胁的从来都另有其人。
比如他的小叔盛河川。
盛河川是盛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身体就不好,盛老爷子一直带着他在国外养病,盛夏上高中那年才回国。在盛夏的印象里,盛河川生来就是为了吃喝玩乐的。盛老爷子曾不止一次的表示过不让盛河川插手公司的事,更在盛夏的父亲出事之后亲自拍板让泰莉全权负责公司事务,并逐步移权给盛夏。
盛河川对老爷子的安排不满,这在盛家并不是秘密。但盛夏从不知道他在暗处做了多少手脚。泰莉或许有所防备,但尚未正式开战盛夏就已经遭了暗算,泰莉极有可能因此乱了阵脚。
当盛夏将整件事从头细细捋一遍的时候,他意识到冯延的存在很像是两军对垒之际,敌人放出来的一枚烟雾弹。没人会真把烟雾弹当成大杀器,然而这烟雾弹却在他专注于雾后的对手时,冷不防喷了他一脸的剧毒。他还记得出事那天是冯延打电话约他见面,但他赶过去的时候并没见到冯延,只有一张已经张开的罗网。
冯家与盛世集团合作的消息,也印证了盛夏的很多猜想。首先,盛夏出事,不难查到跟冯延有关。盛世集团不仅没有对冯家做什么,反而要开展合作。怎么看这个暗算他的计划都是冯家和盛世集团合作的产物——而且绝不是泰莉当家的盛世集团。
那个平时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小叔,盛夏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能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又会怎么对付泰莉?他就是泰莉的脉门,不是因为他,泰莉没那么容易就在权力更迭的争斗中败下阵来。
都是因为他的大意。
因为他对冯延的大意,所以中了冯延与盛河川的圈套。因为他中了圈套,又连累到了泰莉。
都是因为他。
盛夏心中痛悔得无以复加。
盛夏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打听到外面的消息,就听门外的脚步声又走了回来,乔治王凑近观察窗口,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我刚才忘了说,胆敢在这里闹事的都要做好受罚的准备。c320,接下来的几天你没有饭吃。”
盛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治王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神色,悻悻然冷笑,“很多人都说,一个人在不吃饭只喝水的情况下能活多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人要活下去的意志力。有人说七天,还有人说九十天……我们刚好可以验证一下。”
盛夏垂眸不语。自从被关进这里,他的体重至少轻了十斤,看样子还会继续轻下去。乔治王自诩绅士,惩罚不听话的病人最常用的方式就是断粮。像掰断别人手指一类的举动,属于给人下马威的性质,他做得还是比较少的。
盛夏知道乔治王对路永川这个人很没有好感。不止是路永川,其他任何一个想方设法要进入十号楼的管理人员乔治王都没好感,他心高气傲,对于自己的领地有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意识。但路永川偏偏仗着背后有人,要来戳他的痛脚,乔治王对这一点是十分恼怒的。所以对于盛夏处理掉了路永川这件事他还是很满意的,但不管怎么样,不听话的病人总是要受到惩罚的。
“记住你的身份。在这里,你只是c320。这样你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乔治王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水印,转身走了。
盛夏翻了个身,片刻之后,在墙上重重砸了一拳。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一天又过去了。
盛夏拖着打着夹板的手,费力的用指甲在窗台一侧的墙壁上刻下了端端正正的一横。在这一横的上面,他用同样的力度已经刻下了四个方方正正的“正”字。
盛夏把额头抵在窗沿上,远处运动场上的灯火模模糊糊的映在他的眼睛里,一晃一晃的,像水面上泛起的粼光。
他想幸好他爸爸他爷爷都已经不在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被自己的愚蠢活活气死。他的生活还是太平顺了,而且还有那么一个能力出众的妈妈,所以他渐渐放松了警戒心,没有对身边的人保持足够的警惕:他小叔盛河川、他的追求者冯延……真要细说起来,这些人不是一丝破绽也没有,只不过是他先入为主的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心里黑暗可以到达的界限。
盛夏的额头在窗沿上轻轻撞了撞,一整夜的劳心劳力再加上一个白天的忍饥挨饿,他身上有些发软。但这间病房里除了洗漱间里的水能喝,在没有能入嘴的东西了。而这水,也是他在闹了很些天的肚子之后,他才慢慢适应了的。
“嗨,c320?”空气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盛夏!”
盛夏的眼珠转了转,反应过来是斜对面的邻居c316在喊他。听惯了走廊里传来的狼哭鬼嚎,突然听见有正常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盛夏走到门边,紧贴着观察窗往外看。巡逻的守卫刚在他门前打了一个转身,正朝着走廊另一头前进,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在闹腾的太厉害的病房门上抽一棍子,骂骂咧咧的威吓里面的疯子都闭嘴。
“盛夏?我是海荣,”c316说:“你醒着吗?”
盛夏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跟这个……病友?狱友?聊什么才合适。
海荣却又沉默了下来,从观察窗口看出去,原来是守卫又从走廊的另一头绕了过来。这些守卫通常情况下每隔半小时就要在楼上楼下巡视一遍,其余时间都守在值班室。以前盛夏不知道值班室在什么地方,出去了一回知道了是在楼下铁闸门的旁边,而且还有不止一个的夜班守卫。
他以前还是把这里的情况想的简单了。
守卫在盛夏的门外停留了片刻,又溜溜达达的折回去了。盛夏听见他拿警棍敲打不远处的病房门,里面那个正在哈哈笑的声音却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高兴的根本停不下来。
海荣轻声说:“那个是真疯的。”
盛夏不语,他能想到这里肯定会有真正的病人,而且比例不小。西岭精神病疗养院与政府有一些合作科研项目,临海市很多人都知道。盛夏以前还隐约听人说起过,这一带的疗养院和精神病院都是霍氏的产业,而霍家是有政府背景的。
盛夏在记忆里搜索有关霍氏的消息,霍家在临海扎根不到三代,但他们在京城那边的背景很深,除了医药保健,前些年又涉足房地产,并且很多项目都是与政府合作的。盛家与他们没有什么生意往来,交情只能算一般。但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了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霍家是大家族,颇有一些老派家族的旧传统。霍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长房长子霍东云,三十出头,精明能干。盛夏上一次看见他,还是在一个慈善酒会上……一转眼物是人非,他竟然成了霍家的阶下囚。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小叔竟然还能搭上霍家的关系。
“嗳,盛夏,”c316又在喊他了,他似乎很喜欢喊名字,在这样的地方,姓名似乎变成了一种象征,或者说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与外界还有联系,“你想出去吗?”
盛夏眨眨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走廊的方向,守卫没有出现,大概是下楼去了。
“当然。”
海荣却又不吭声了。他也知道这简直就是废话,就算是真正的疯子也不愿意成天被人关起来,何况还是正常人?但一句想出去说的简单,他进来的时间比盛夏还要长,不也一样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盛夏没想那么多,既然海荣比他进来的时间长,知道的情况应该会多一些,“这里,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吗?”
海荣迟疑了一下,“恐怕……不止一个。”
“你怎么知道的?”盛夏没有在意他的用词,他们其实连熟人都算不上,他对自己抱有疑虑也是正常的。但老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总还是有些道理的。
“病人也有户外活动的机会。”
盛夏诧异了,他被关了半个月,还没有放出去过。
海荣补充说:“要很老实的才行。”
盛夏稍稍有遗憾,这一条他肯定不合格。
海荣想了想又说:“有重大活动的时候,也会让咱们到活动室去坐一坐。”
盛夏还从不知道这里有活动室。
“在顶楼的会议室旁边。里面有一些围棋、杂志什么的。”
盛夏想了想问道:“重大活动……是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夏要想办法找出真相,还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海荣就是他的第一个同伴~
第5章暗潮涌动(二)
盛夏以为海荣所说的重大活动是过年过节,没想到海荣想了一会儿说:“我就参加过一次。好像是有个重要人物来参观。”
盛夏的心又沉了沉。谁知道下一次有重要人物来参观是什么时候?如果一直没有来参观的人,他不是连再一次走出这间病房的机会都没有?不,不,就算有人来参观,他也没这个机会。盛夏自嘲的想,对于外面那些人来说,他太不听话了。
盛夏问他,“有办法联系外面吗?”
海荣没有出声,片刻之后轻声叹了口气,“还不如真疯了呢……”
还不如真的疯了,这个念头盛夏也有过。但他知道,那个把他送进来的男人恨毒了他,或者说恨毒了他继承人的身份,他大概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疯掉。他要的,是自己活着忍受这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的日子。
走廊里隐隐传来说话声,也不知是值夜班的守卫还是查房的值班医生,盛夏慢慢走了回去,躺倒在硬邦邦的病床上,无声的叹了口气。
盛夏趴在洗脸池边,强迫自己又喝了几口水。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温吞吞的,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儿,像是铁锈味儿混合了消毒剂的味道。这水喝多了,会让人觉得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黏腻了起来,每个细胞都咕嘟咕嘟的冒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盛夏喘息片刻,扶着墙壁慢慢走回去躺了下来。他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病号了,头晕眼花,耳朵也嗡嗡直响。
他已经饿了四天了。
盛夏以前也经常参加一些户外活动,有时候也会遇到困境,几天吃不上正经饭,但那时候他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气,没有饭,总还能找到一些没有毒的野菜野果,最不济的时候也能捉几只虫子垫一垫饥饿的肚子。而现在,这个牢狱里除了生锈的水管,连蟑螂老鼠都没有。除了他,活物就只有几只被地板上没擦洗干净的血腥味儿吸引过来的苍蝇。
盛夏茫然地望着窗口,在那微微泛白的晕光里看见他的母亲泰莉带着一群助理风风火火的从他面前走过,精致的面孔和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令她在一群人当中极其显眼,比她漂亮的外表更吸引人的,就是从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的风采。
他的母亲,盛世集团的铁娘子,美貌与智慧并存,即使人到中年仍被媒体称为难得一见的美女。如今,却不知陷在了怎样的境况里。
眼前的画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看着泰莉干脆利落的安排属下的工作,看着她穿着华贵的礼服穿行在衣香鬓影之间,看着她头发上绑着碎花的头巾,哼着小曲修剪花园里的玫瑰。那是她自己亲手栽种的,花开时满园馨香。
红色的玫瑰花靠近,又渐渐退开。盛夏看见了藏在花束后面的另外一张脸,清秀温和的年轻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从心里感到温暖。
冯延。
盛夏从小到大没少被人示爱,男人女人都有。有的人是因为他的外表,有的是因为他的家世,也有的人单纯只是因为欲望。但冯延给他的感觉却不同,到底哪里不同,盛夏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冯延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而他恰好经过,于是光线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洒落在了他身上。
盛夏心中仍有疑问,他不想承认他看错了人。但事实是,他被当做精神病人关进了重症楼,冯延这个自称“最虔诚的追求者”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如果他的人身自由并未受到威胁,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盛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愤怒、难以置信,更多的则是失望。因为就在出事之前的几天,他还跟泰莉认真的谈论过这个人,泰莉不喜欢冯延,但他觉得可以跟这个人试试。冯延的温和无害,确实让他微微有些心动。
盛夏心想,或许人对自己欠缺的东西都有执念吧。比如病人渴求健康的身体,再比如被漠视的人渴求别人的关注,渴求自己能够登上权势的顶峰、操控整个家族命脉的成就感。
说来说去,还是他对这个人不够了解。
昏昏沉沉睁开眼,不知不觉又到了白天。窗外阳光正烈,整个病房里蒸笼似的闷热。盛夏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他觉得嗓子很干,身上却湿漉漉的都是汗,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汗酸味儿。
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病房里还有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低着头给他的手换药,白色的口罩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半张脸。盛夏很想看清这人到底是谁,但他头晕的厉害,稍稍一动眼前就直冒金星,只好闭着眼又躺了回去,脑子里却因为手上传来的疼痛而稍稍清醒了一些。
这个人是叶凉。他看不清叶凉的脸,但这个人留给他的感觉是跟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同的,他不会认错。
病房里除了叶凉之外,还有一个护士,不过他一直站在门口,在换药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凑到近处。盛夏猜测他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凶案而心存戒备。
叶凉给他的手指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下,一抬头见盛夏睁着眼睛,像是已经醒了。但他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叶凉一时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醒着。收拾东西的时候,见护士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飞快的塞进了盛夏的嘴里。
盛夏也被他的动作惊住,下一秒,舌尖上传来的细腻香滑令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叶凉看着他似是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低着头推着推车走了出去。房门咔哒一声在他身后阖上了。
盛夏难以置信的动了动舌头。巧克力慢慢化开,香浓饱满的味道像是顺着舌尖慢慢渗入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不舍得去咬,只是用舌尖一点一点小心的厮磨,直到最后一丝甜味儿在口腔里散开。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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