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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伤手,“我宁可死。”

“你就如此厌恶我么?”宇文彻一声苦笑,“你何苦自戕?这样想离开,直接告诉我便是。”

陈望之往后退了退,宇文彻轻叹道,“事已至此,你要走,就走罢。”他颓然坐下,中衣前襟血迹斑驳,“狸奴出生前后这段日子,我无处可去,一人躲在西厢,清净倒是清净。”

“无处可去?”陈望之冷笑,“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天下可都是你的。”

“天下是我的?”宇文彻望着那块碎瓷,“到今天,其实我还不如乡野村夫。乡野村夫劳作一日,回家尚有妻有子,举家围坐,闲话谈笑。我有什么?我一介孤家寡人……我辛辛苦苦处理政事,为了农桑盐铁劳心费力。今年冬天,汝州暴雪,饥民十万计。这才刚赈济完了灾民,以免他们流离失所,饥馁于路。下雪好,瑞雪兆丰年,可又要堤防开了春的桃花汛。你们齐人讲究门阀家世,我就是个西凉的牧马儿,你们谁也瞧不起。我派了人去东阳送诏书,东阳的高门一个个摆出姿态,从我一直骂道陈惠连,谁也不摆在眼中。我有什么办法?你说我顺了他们的意,是把他们全杀了,还是忍着?我只能忍着……用你的话说,博一个好名声。”他揉了揉眉梢,“陈望之,我累了。”

“我本来想,忍着,忍着,讨好你,顺着你的意。你喜欢什么,我能给你的,尽力给你。你不喜欢我出现在你面前,那我就不出现。我忍啊忍啊,就盼着有那么一天,你回心转意了,发现我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们起码能坐在一起,聊一聊。可我看是盼不到那一日了。我占了你陈氏的天下不假,可你陈氏不也是取萧梁而代之么?为何你陈氏可以,我宇文氏就不可以?就因为我是胡人?”

“我同你,本来就没缘分。是我强求来的,你恨我,恨我便是。”宇文彻似乎泄了力气,垂着头,脊背不复素日挺拔,“我也想通了,我喜欢的,不是你。”

陈望之抬起脸,宇文彻望向他,轻声道,“我之前喜欢的,是你的一个影子,我臆想出来的……虚无缥缈的幻影。”

“后来,你失忆的那段时间,我才真正与你相处。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光。月奴是你,又不是你。你们不过有同一副皮囊……我喜欢的人是月奴,会等我,陪我,听我说话,心疼我疲累――他爱我,所以,他根本不是你。”

“你恢复记忆了,就不再是月奴。我早就不该继续留你在这宫中,只是狸奴可怜……”提到狸奴,宇文彻眉心的褶皱稍稍松弛,旋即痛苦地皱成一团,“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你憎恶他,口口声声咒骂。我都忍住了。一来,是我有错在先,二来,我想,万一你见了他就能回心转意也说不定。他那样乖巧可爱……自然,这是痴心妄想。陈望之,他虽是你眼中的‘孽种’,毕竟也流有你的血脉。我不放你出去,是打算让你陪狸奴过次年――虽然他长大成人后不会记得,然而我不想他留有遗憾。可你一心想走,到了求死的地步,我也不会强留你了。”他站起来,“我这就下旨,命谢渊去泰州赴任。毕竟提前了月余,一应行装还要收拾,势必闹得兵荒马乱。七日后,无论风雪雾晴,你都出宫去。我绝不留你。你再不必寻死觅活。”宇文彻拉紧大氅,将血迹和伤手都藏在大氅之中。又唤进董琦儿,命道,“七日后,广陵侯就要离宫去泰州。你一直侍奉他,就跟他一块儿去,彼此有个照应。衣服器物,你收拾罢。我让秦弗拨十个内侍宫女来,轮流看守,一时一刻也不能去缺人。”宇文彻说罢,最后看了一眼陈望之,“你……好自为之罢。”

第77章

翌日果然传下旨来,陈望之为广陵王,封地泰州,食邑五百户。陈望之当然没有下跪,秦弗宣读完旨意,看也不敢多看陈望之一眼,将圣旨递给董琦儿,弓着腰一溜烟退下。董琦儿将圣旨收起,又来给陈望之包扎手指的伤口,一行淌下泪来,哽咽道,“殿下这是何苦。”

陈望之道,“你不必跟我出去。”

董琦儿道,“为何?君上开恩,放奴跟随殿下同去泰州,殿下是嫌弃奴么?”

陈望之摇摇头,“跟我去泰州做什么?”说罢抽回手,面朝内躺下,再不发一言。董琦儿唤了几声,没办法,自行带着宫人收拾细软什物。

且说宇文彻割破了掌心,兼之气怒交加,后半夜便发起了高热。章士澄连夜进宫,处理了伤口,嘱咐静养。宇文彻哪里能静养的起来,虽然高热不退,第二天仍强撑着临朝。时至年末,政务堆积如山,退朝后歇了一个时辰,又起来批阅奏折。他伤的是右手,握笔不便,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忽然越想越是委屈,扔下笔撑着额头,眼前金星直冒,头痛欲裂。

屋漏偏逢连阴雨,宇文彻病中,事情却一桩接桩找上门来。先是拓跋敏多古父子在狱中服毒自尽;这也罢了,没过两日,狸奴无端生病,也是高热不退。宇文彻拖着病体前去紫极殿探望,只见婴儿烧得全身通红,哭声细弱,有气无力。乳母哄着喂药,狸奴哪里肯吃,上下急得团团乱转。宇文彻道,“朕来喂。”接过尝了一口,药汁苦涩无比,成人尚难以下咽,何况婴儿。他轻轻将襁褓抱入怀中,柔声哄道,“狸奴乖,父皇知道你不舒服。听话,将这药饮下,就好了。”狸奴挣着腿乱踢,一脚踢到宇文彻右手掌心的创口,登时鲜血长流,左右无不惊叫。宇文彻哪里在乎自己的伤势,不停安抚哭闹的婴儿,“狸奴不要哭,你听父皇讲,良药苦口利于病……”一手环抱襁褓,另一手拿着汤匙,舀了些许药汁。可小小的婴孩哪里听得懂道理,拼命吐着舌头将汤匙推开,就是不肯把药汁吞下。不小心呛到,连声咳嗽,哭得愈发凄惨。一小碗药,足足喂了半个时辰。宇文彻心力交瘁,又不忍离去,彻夜守护在侧。如是过了两三日,狸奴的病情稍有缓解,他却病得愈发沉重,章士澄再三苦劝,宇文彻方恋恋不舍地回到太极殿西厢,服药休憩。

谁知刚刚合眼,外间就有响动。宇文彻听出是秦弗的声音,便道,“何事?”

论做事,秦弗不及程清。但极懂的看眼色,这个时候前来奏报,必是十万火急。宇文彻半睁双眼,秦弗躬身道,“君上,那个……广陵侯他……”

宇文彻心中一紧,“广陵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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