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移开手,露出底下隆起的那个疖子,说是疖子其实长的更像脓包,撑开的皮肤由原先的小麦色变成了半透明状,里头有米粒状的一个白点,乍一看,像颗熟了八分的大号西米,尤其和周边的皮肤一对比,打眼的很。
“无事,等这脓包长熟脱落即可痊愈,左右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当初那鬼差说的含糊,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白嘉却在他惊讶和兴味的眼神中瞧出这疖子不一般。他比庞祝更有体会,当他手一靠上去,还不等反应,那里头就突起股吸力,风卷残云般把他体内的力量卷了大半,弄的他当场就蔫巴了,这不,他手刚撤,呵欠就一个接一个来了。他耷拉着眼皮重新盯着那疖子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老觉得里头那一点白,似乎,是个活物。
“白小子!”
不远处,刑管事站在马厩旁冲着两人招手,那意思是让白嘉过去干活,这老头从来护他家少爷护的紧,又在那晚受了惊,转天就给看守塞了许多好处,给通融着让庞祝躲几天懒,只是马场里毕竟人多心杂,堵得了上头的苛责堵不了下头的非议,老头想来想去,这多出来的活不能推给旁人做,他干脆一拍大腿让白嘉把差事给顶了,明明那贿赂的银两还是问白嘉拿的,他还把人使唤的团团转,半点不手软。
“马上来!”,白嘉倒也不推辞,应得‘嗷嗷’响,给未来媳妇效力,那是份内事。
鬼差说的精气,就是他死过去又活过来后,体内多的那股子可以明显感觉出的能量,之前他一直没闹明白那是个啥玩意儿,现在看来,这精气大有用处,据说是吸收日月精华而成,涸则可生,取用不尽,就这会儿他在大太阳底下站着说话的功夫,就稍稍缓过了些劲,待到了晚上再出来走上一趟,就又能生龙活虎了。
见白嘉起身,庞祝忙巴巴的跟上,白嘉干啥他也跟着干啥,半点不落人后,瞧着兴致还颇高,刑管事在一旁苦口婆心道:“少爷,你好好歇歇别累着了”,常言道,儿大不由娘,这还没成亲哩,胳膊肘就往外拐了,老头说的口干舌燥半点用也没有,心里跟着泛酸,酸的老泪都快飙出来了。
白嘉憋着笑也不拦,由着小媳妇尾巴似的跟着,只尽可能的多干些活。
庞家食肆近日多添了俩个伙计,说是伙计却是被庞老爷子当上宾招待的,挂着活计的名,连盘子都没端过一个,工钱却是照拿,简直是白得的美差。原还准备请回家的,只那两人不同意,非要住在食肆里,于是就给收拾了间杂物间住着,又有一天三顿好饭伺候,小日子过的比庞老爷子还舒服。
“道长,今日怎起的这般早?”,锭子刚卸了门板,就见里头出来个蓬头的老道,他虽不识得,但听庞老爷子说,这干巴老头是响水乡出了名的半仙,不仅能掐会算也会治病救人,只是听说有一怪癖,只卜奇人异相只治疑难杂症。
老道抠了抠眼屎,虚眼往外一瞧,就见打门外低空飞进一只小雀儿,贴着门槛进来,又擦过锭子的左腿往里屋去了,翅膀扇起的风吹起了一边裤脚。
锭子‘咦’了一声,正要低头,老道忙问:“店里的厨子还没到么?”
一听这话,锭子立马被拉走了心思,想起庞老爷千叮万嘱的要把这半仙伺候好了,他忙道:“瞅这时辰,也该来了,道长想吃些啥?”,其实不用庞老爷吩咐,他也会上心,大前天夜里少爷突发怪病,因着那晚老郡守不大好了,无花郡仅有的几个郎中大夫就给叫走了,把家里一干人急的不行,好在后来相安无事,只是心里总是存了个疙瘩,如今遇到这么个半仙,说啥也要给留住了,听庞老爷说,他已经跟半仙说好了,过两天就给少爷看诊去。
老道也当真不客气,开口便道:“吃多了这地界的干饼子也该换换口了,今天就来碗白粥吧,再搭俩新鲜小菜,凑合着也能填个半饱”
话落,打外头进来一人,担着挑子,两头各吊着个草筐,进了门也不卸,就那么站着说话:“道长,咱这地儿可不产稻米,您这白粥怕是喝不成喽!”,这人便是食肆的厨子,是个光头矮男人,整日里笑眯眯的,性子也软和,对老道一日三餐各种花样的挑剔也是一笑而过:“要不您老换一个?”
“那就把白粥换成秫米粥,熬透了,吃着也爽利”,老道想了想,也没多为难,说完就走进了里间,说起来,他能在这地儿找着个混吃混喝的地,已经是祖师爷开恩了。锭子和厨子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进了后厨。
里屋,小道盘腿坐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就问:“师父,你又去麻烦人了?”
老道‘哼哼’两声,咧着牙花子道:“瞧瞧这口牙,那硬饼子再咬两天,还能有剩么,你说我养你这么个小没心肝的有啥用,想喝口粥还得自己去讨”
这种嫌弃话小道没少听,他自顾自听着掌中一指长的雀儿‘叽叽咂咂’的叫唤,没去瞧老道那张苦瓜脸,老道得了没趣,一秒变脸,讨好的往前凑了凑:“徒儿,刚要不是我,你这只符鸟就被外头的小子发现了,就冲这点,你就得跟师父说说,是不是得了消息了?”
毕竟是从小养大了的,老道就是有本事从他家徒儿那张面瘫脸上瞧出些别的情绪来。
那小雀儿叫唤了一阵就不动了,小道手一攥再一开,就见掌心上徒留一只黄色纸鹤,他把纸鹤装进了挎包里,从床上下来:“师父听说过阴阳乾坤轮么?”,他这几天前前后后放出去十只符鸟,到目前为止,只回来了这么一只带了消息的,其余的毁了一半,还有的都是无功而返。他倒也不怕太清宫找上门来,想来像他这般打探消息的有不少,怕是清算不过来,只是可惜了他的符鸟,每一只都是用他的精血画就的,珍贵着呢。
“阴阳乾坤轮?”,老道一惊:“这便是太清宫来此的目的?”
小道点头:“应该是吧”,他也不敢托大,毕竟符鸟听的有限。
老道揪着胡子在屋里转圈,口中喃喃道:“相传阴阳乾坤轮可变换俩轮,遇阳聚天火,为阳轮,可导灵气,遇阴则集地火,是为阴轮,可导地气,我观这百稔城鬼藤丛生,期间阴气极大,若那阴阳乾坤轮真在此,必定已转为阴轮”
“阴轮导地气,太清宫历来占山而立,他们这是想借山土之气,养宫中道士”,老道说着顿了顿,继而又正色道:“徒儿,这阴阳乾坤轮不能落在太清宫那帮子邪道手中,这一回,咱师徒两个不说争上一争,也定要把这事给搅合了”
五煞剑,浴五煞之血而成,那血中必有一人血,且是满含怨气之人的心头血,只这一项,那太清宫就非正道中人,他可是瞧得清楚,此次太清宫出行之人,皆人人配有一把五煞剑。
小道法术虽有小成,但阅历不够,见自家师父这般郑重其事,心里便暗自下了决定,要把那阴阳乾坤轮弄到手,别看他整日里和老道拌嘴斗气,在他心里,老道既是他师父也是他父亲,他从小听老道讲起师门,对他们无极派一门的败落,更是牢记在心,其中之一便是天地灵气枯萎,导致了门派传承断裂,到如今,整个无极派只剩了他和师父两人。如今,听得阴阳乾坤轮即将现世,可想,得得多少人垂涎,其实不光无极派所在的大川河流,其他各处灵气也趋于枯竭,有些门派存粹是徒有虚名,打着祖宗的名声行那坑蒙之事,简直是给自己门派抹黑。
48
自老郡守过世起,几乎是一夜间,无花郡内接二连三病倒了一大批人,其中老幼妇孺最多,有陈疾复发的,有染了风寒的,也有气血亏损的,病症杂乱不一,但发作起来都是来势汹汹。
郡内的郎中大夫就那么几个,撑死了也看顾不过来,陆续而来的病人还在增加,都排出一条街去了,病痛加上心焦,个个跟乌眼鸡似的,一点就炸,闹得人越发心浮气躁。
好在不出几天,大街小巷上开始出现打幡的走方道士,医术不错诊金收的也不高,人群一下就给分走了大半。
医馆内的大夫见状不禁长舒了口气,端起大茶缸子狠灌了一气。
白嘉这两天过的挺宅,牧场马场两点一线的跑,百稔城那边,他让黄猴儿盯着,暂时没见旁的动静。倒是这天收工后,出了马厩,远远的,就见他岳父大人正从驴车上下来,身旁没有其他人,是自己过来的。
“爹,你咋来了?”,庞祝一蹦三跳的过去。
老爷子佯怒道:“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么?”
庞祝挠头:“嘿嘿,我可不是这意思”,以往这庞家俩父子也亲厚,只是彼此间说话不会如今日这般随意,瞧着倒也不错。
今夜依旧是皓月当空,繁星璀璨,明晃晃的月光下,庞祝脖颈处的那颗疖子正泛着银光,打眼一瞧还挺漂亮,就连庞老爷子也不由多看了两眼,只是越瞧,他这心就突突开了,这哪是珠宝配饰,明明是颗瘤子:“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就要上手扒拉。
庞祝捂着脖子往后躲:“爹,没事,过几天落了就好了”
白嘉站定不动,挡在父子俩中间。
“你别唬弄爹,那么大一个瘤子,哪有你说的这般容易?”,庞老爷子跳脚,他之前经了牢狱之灾掉的膘,这些日子又长回了不少,尤其是那肚子,一动就抖三抖:“元宝,你可不知,近来这周遭可是病了不少人,你可别不当心,再说,前几日你不还无端受了一遭罪,怎么?眨眼就忘了?”
庞祝在白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爹,我真没事,不信你问白嘉,还有,这不是瘤子只是疖子”,他可是听说了,瘤子长了都要用刀割了的,一刀下去,血能飙出老高,那光景,他光想想就慎得慌,所以,他坚信,他脖子上那个只是颗疖子。
“……”,不管是瘤子还是疖子,长这么大个总瞧着让人心惊,只是基于对眼前这个未来儿婿的信任,庞老爷子没再多言语,只是做父母的,总是小心了再小心,他抬眼看白嘉,眼神无声询问。
白嘉点头:“没啥大碍,不用半月就能好利索了”
闻言,庞老爷子才安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见危机解除,庞祝又溜了出来:“爹,你这大晚上的过来有事么?”,这地方,一入夜就天寒地冻的,没事一般都在家窝着。
说起这茬,庞老爷子喜上眉梢,冲着白嘉笑得见牙不见眼:“落日前,食肆里来了个家丁打扮的下人,说是晚些让人去趟长史府,我想着,是不是那吴大人同意放人了?”
白嘉想了想,估摸着应该是这么个事,就道:“那行,我这就准备银两去,爹,你先回驴车里坐着”,说完,转身进了帐篷。
“唉,唉,不急”,庞老爷子一叠声应着,眼见儿婿进了帐篷,他一把抓过要跟过去的儿子往驴车上拽:“元宝,来来来,咱爷俩正好说会儿话”
白嘉手脚很快,几乎是庞家父子刚在车里坐定,他就扛着个大木箱子出来了,把木箱子横搁在车辕上,自己翻身坐到箱盖上,也不拉缰绳,只打了个呼哨,那驴子就迈开四蹄小跑了起来。
车厢里,庞老爷子压低了声小声询问:“若是今晚事成,你有啥打算?”
“啥意思?”,庞祝装傻充楞,不时撩了窗帘子往外看。
庞祝一拍他儿子的后脑勺,加重语气道:“日后不用在马场做苦力了,你是不是得收拾收拾跟爹回家了?”
“……”,庞祝撩着车帘子的手顿了顿,扭着头和他爹眼对眼,突然就道:“爹,你这是要棒打鸳鸯?”
没成想自家儿子会回他这么一句,庞老爷子噎住了,过了半晌,才道:“之前的事,因你境况不同,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知,可待你脱了罪有家可回时,你俩若还是如这般无媒而合,到底是不成样子”
“……”,庞祝眨了眨眼,懂了,正因为懂了,所以他开始结巴了:“那,那就趁早,结了呗!”
“……”,庞老爷子盯着自家儿子来回的看:“你就这点出息,不能矜持些么?”
“我又不是姑娘,我是小子”,庞祝不屑的努了努嘴。
庞老爷子嫌弃道:“有你这巴巴上赶着给人做媳妇的小子么?”,他捧手心里养了十好几年的儿子,一不留心,就给别的小子拐跑了,说他心里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可那又怎样,架不住他儿子心早野了,那架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好再,他还有个小儿,庞家香火不会断。
想到此,庞老爷子哇凉的心口又回了些暖。
庞祝却像是惊讶般说道:“谁说我是给人做媳妇的,我这是要把白嘉娶进门的”
“……”,庞老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娶?”
庞祝一拍胸脯:“当然!”
庞老爷子脑袋晕乎乎的,一会儿瞅瞅车门帘子,一会儿拿眼扫他儿子。
庞祝自顾掀着窗帘子透气,眼角撇到街上有一处围坐着些人,中间烧着火盆,忙问:“爹,这么冷的天,那店门口怎还拢着那么多人?”
他问了几遍,庞老爷子才回了神,探头看了看,道:“唉,都是可怜人!这阵子不是病了许多人么,药铺子吃紧,好些药材都断货了,这些人都是家里有伤病的,明知干等无用,却还是没日没夜在这耗着,就想着,待药材续上,好第一个抓到药”
“哦!”,庞祝悻悻的放下帘子。
吴长史的宅子位于后街中央,这一片都是有钱人扎堆的地,那宅子都是用砖瓦砌的,虽不能和富庶之地的建筑比,在南宛边塞也够看了。
门房早得了消息,白嘉几人一到,就被引着进了个小花厅,没让他们多等,前后脚的功夫,外头就进来一人,是个眼生的老头。
“这位就是王老爷吧?”,来人热络的招呼着:“我是府中管事,姓李,木子李”
庞老爷子在这边顶的是他岳丈家的姓,和庞祝是舅甥关系。他也是惯会跟人来往的,俩人互通了姓名,又聊了会无关痛痒的闲话,只是只字不提吴长史,也不说那赎罪之事。那李管事,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要不是他眼角总是有意无意的往白嘉脚边那大木箱子上瞟,还真以为他们会错意,白来了一趟。
白嘉最看不得这些个弯弯绕绕,这大晚上的,他可没闲情看两个老头喝茶,便开口道:“舅老爷,不是说给我家少爷脱罪来了么,你咋自己喝上了,我可听说了,晚上茶水喝多了不容易入睡”,在外,他还是庞家大少爷的书僮,称呼不变,只在私底下认了亲改了口。
“王老爷,你外家这个下人,胆子倒是挺大”,李管事挑了挑眉,搁了手里的茶盏。
庞老爷子打着哈哈:“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不懂规矩,说话也冲,还请李管事见谅”,说着狠狠瞪了白嘉一眼,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一边去”
李管事笑笑:“无碍”
经白嘉一打岔,庞老爷子也捉摸过味了,上一次条件都是谈妥了的,这一趟,那吴长史自不用露面,只需把银钱结清即可,倒是他想左了,总想着要见了正主才成。
想通了这点,庞老爷子一改他之前经商的套路,直截了当道:“李管事,我外甥的事就拜托您了”,说着又递了张银票过去:“还有这箱子,就麻烦您交给长史大人了”
那李管事接过了银票,瞅见上头的数额似乎颇为满意,原本六分笑增至九分,“王老爷,若是我没记错,此次庞家发配的还有一个管事和几个小妾?”
“您的意思是?”,庞老爷子心一凛,他做梦都想把其他人捞出来,听李管事话中的意思,似乎能有下文。
李管事笑眯眯道:“最近时局好,你可得抓住了”
49
回程时,应庞老爷子的要求,三人半道拐去了食肆,和白嘉处久了,庞祝也长出了心眼,总觉里头有事,不像他爹说落了东西那般简单。
果然,驴车刚到门口,门板就从里卸下来一扇,打里头出来一人,是锭子,昏黄的灯光从屋里泄出来,把他的影子拉出老长,一半罩在门槛外,一半斜伸进屋里,看起来分外诡异,显然这不是同一个人的,食肆里头应该还有人,庞祝虽身在马场,但也知晓,他家这间食肆,晚上是不留人的,眼前这光景,定是藏了蹊跷。
庞老爷子下了车,在门口等着,庞祝蹲在车辕上勾着那人影不停的看,就是不落地,此时,恰有一阵夜风拂过,只听得里头‘咚’的一声,随后骨碌碌一阵响,有东西从门一侧滚到了另一侧,虽只是一眼,庞祝却认出那是把拂尘,当下,他便往车厢里一缩:“白嘉,快跑,我爹这是要拿我开刀哩”
“……”,刚靠好了门板,正准备迎上前的锭子,手伸到一半,落了个空。
白嘉言听计从,也不问缘由,驾起驴车就跑,事发突然,等庞老爷子和锭子反应过来时,车都跑没影了,这时,从食肆里头走出来个老道,拢着袖缩着脖子问:“人呢?”
庞老爷子搓了把老脸,缓缓神色道:“麻烦道长白等了半宿,这事怨我,没知会他一声就把人拐来了,那孩子打小就怕看病吃药,见着个懂医术的就绕道跑”,他话虽这么说,心里越发肯定自家这儿子越大越不着调了,不就是看个诊么,搞得他这当爹的像要害他似得。
老道也没在意,打着呵欠踱回了屋里。
长史府内,白嘉三人刚走,花厅后头就转出来一人,正是此间的主人,吴长史,这人四十开外的年纪,一脸精明相。
李管事开了银箱并着张还没捂热的银票一并送上:“老爷,都在这了”,
“银票你收着,我还不缺这点”,吴长史看都没看那张纸,随手拿起一锭银子颠了颠,眯眼道:“如今这郡守一职到底是空下来了,你明儿着人把这箱子送往上京”
外人都道南宛荒蛮,皆不肯踏足于此,只有他尝尽了其中滋味,尤其是在这几年老郡守力不从心之际,他以长史身份掌郡守职权期间,体会更深。别看此地尽是蛮人和囚犯,只要你想,银子美人照样招之即来,又加之天高皇帝远,整个无花郡可说是他一人独大,他傻了才会把这么大块肥肉拱手让出。
李管事应是,吴长史又道:“若无意外,明后两天,该还有一笔赎金进来,近来药材不是紧缺么,咱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小赚上一笔,这事你亲自去办”
吴长史算盘打的好,却不想,千里之遥的上京,老郡守的死讯刚传到,当夜,龙案上就压了道诏书。
都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才一夜的功夫,庞祝便被某官兵以借调为由,从马场弄了出来,且还给重造了户籍。有了此次先例,庞祝当即又向白嘉讨了足够的银两把刑管事以及五个小妾都赎了出来,事情大体是顺的,只是其中出了些变故,那几个女人,已各自傍了人。
听闻此事时,庞老爷子却很平静:“我本是个已死之人,死后能被人念着,那是福气,现在看来我这福气不应在她们身上,不过好歹跟了我一场,又被牵连到此,也是可怜,如今得了自由,也不能阻了她们过好后半生不是,这样,每人再给五十两银子,就当两清了”
这事无关对错,只能说,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只是这银子照旧是要白嘉出的,庞家那个食肆,糊口可以赚钱却是不能想的。
“爹,你都快把白嘉掏空了,还穷大方啥?”
庞祝刚得了自由,还不适宜在牧场里转悠,现在暂时住在家里,经着这次变故,他对金钱有了新认知,只是他这话说出来却落了他爹的面子。
果然,话头刚落,庞老爷子就拍案而起:“个臭小子,你爹我白疼了你十来年,这还没成亲呢,你就管天管地管人裤腰带,白嘉叫我一声爹,这钱我就要得!再说了,那白花花的银两是花我身上的么?说我把银子掏空了,有本事,你先往外吐一个”
别看庞老爷子叫的凶,却唬不到人,家里几个都是一脸淡定,庞祝还哼哼道:“给家里人用,再多也不心疼,给她们不行”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正是好学好玩的年纪,他在马场不光学会了养马还有了地盘意识,他爹那几个小妾,从今往后就不是庞家人了,既是外人,当然不能那么大方,五十两银子,够这边一家四口好吃好喝过上两年了。
相比庞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暴躁,刑管事却是大感欣慰,抚手称道:“咱元宝少爷会持家了,甚好甚好”
“好个屁!”,庞老爷子爆了句粗话,索性撇了儿子冲白嘉一摊手,道:“给不给钱?”
白嘉倒是爽快:“给!”,同时他又摸摸庞祝的头毛,安抚道:“没事,咱不差这点小钱,以后,我的钱都给你管着,你想给谁花就给谁花”
刑管事:嗯,白小子还算上道。
锭子:少爷好本事。
庞老爷子:……
乌云散开终有阳光,家里仅是多了两人,积聚在庞家上空的郁气便一扫而空。庞老爷子趁热打铁,把两人的婚事敲定了,年初六,宜嫁娶,距离眼下还有一个多月。同时他还拍板决定,从今往后,庞家一切皆要入乡随俗,首当其冲的婚礼就按当地的风俗办了。
无花郡乃至整个南宛的婚俗简单到了粗暴,不讲究的,男女双方看对了眼,直接以天为帐以地为席,在山神的见证下,一行三叩九拜之礼二行夫妻之实,之后就搁一起搭伙过日子;讲究点的,先问天择日,再行迎亲礼,所谓的问天,其实是一方父母上外头抓一把石子往上一扔,然后用碗一接,成亲之日便以接住的石子做数,庞老爷子也是这般把日子定下的,不过他跟人略有不同,旁人都是一手抓一手接,他是双手拢着往碗里扔,扔了有半碗多的石子,以至于创了本地问天的最高数。再说这迎亲礼,一不抬轿二不随嫁妆聘礼,天擦亮,新郎只身上路,每走九十九步,向山神行三叩九拜之礼,到新娘家接人,为表诚意,即便两家隔得再远,也是用走的,接完人后,整一桌好菜,两方家长吃一顿就算完事了。
对此,刑管事表示极力反对,奈何庞老爷子铁了心,非说按后者来。老头也不是个好打发的,见明面上说不通,便私下拉着白嘉各种买,那架势恨不得把无花郡内能入得了眼的物事都给搬走,好在理智尚在,没真这么干。
不过对于白嘉而言,这些都是小东西,结婚必备的车房才是大头。他和庞老爷子商量过,婚结在庞家,只是之后两人会搬到牧场过活,为了能让自己的小日子过的更舒坦,帐篷必须做大做漂亮,为此,他花了大价雇人连夜赶制新房,务必保证在年前交付使用,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迫在眉睫。
“这颗疖子怎么回事,不说十天能掉么?怎么临到现在还没一点动静?”,倒是瞧着越发圆润了,到了夜里,跟夜明珠似的,自带光晕,就比如现在,屋里头黑灯瞎火的,以庞祝脖颈为中心,十公分内,却如撒了一层月光。
鬼差揣手而立,目露沉思:“这事我也是头次见,估算不对也属常事,再等等看”
“还等?”,白嘉声音拔高了三度:“你能不能靠点谱?”,自婚期订了之后,庞祝几乎已经到了手不离镜的地步,愁的又瘦下来一圈,凭心而论,白嘉还是希望他多长些肉,那样抱着也舒服。
鬼差悠悠的扫过来一眼,突然问了句牛马不相及的话:“要成亲了?”
白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
“……”,那鬼差默不作声地把白嘉从头扫到尾,白惨惨的脸忽而扯出个笑,怪瘆人的,只听他道:“你这具身体能洞房么?”
我靠!白嘉当即跳起:“我正要问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身上怎么没□□了?”
“想知道?”,鬼差阴恻恻的笑。
白嘉怒目:“不仅要知道,还要法子解决!”
“那好,答应我一个条件!”,鬼差冲白嘉勾了勾手指,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明知前头是个陷阱,白嘉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说,什么条件?”
“符箓天书最后一个符阵,五芒阵,限你在半月内学会!”
这不啻于当头打下一记闷雷,白嘉:“……”,他连最简单的伏地阵都玩不转,还五芒阵?尼玛,坑爹呢!
“若能在规定时间内学会,到时会有惊喜哦!”
鬼差脸上的笑容渐深,白嘉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如果学不会怎么办?”
“太监知道吧?恭喜你,你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50
魃,僵尸修妖而成者,上能吞云屠龙下能旱地引瘟疫,所以也叫旱魃,是为僵尸之王。
昔日乱葬岗中,白嘉只能算是个借尸还魂的活死人,不知是不是穿越时空导致魂魄不稳,亦或是那尸体断气太久,壳子和里子卡的不顺,导致他差点被打回地府,得亏鬼差及时送了颗救命丸。
据说,那药来自太上老君丹炉内的万年药渣,集万种灵植药性与火灵一体,是至阳之物,玄的是,里头还存了一滴旱魃血,那血却是至阴至邪之物,两者本是水火不容的,却奇异的被揉在了一起,食之,能洗练心魂,白嘉,就是其用药后的产物,一种特殊的,叫做无根尸的僵尸。
从前世到今生,死死活活了好几回,白嘉自认见多识广,只是听完鬼差一番话,也有些不好了:“合着,你这是把我整成人妖了是吧!”,怪不得他下半身等同于废人,无根,无根,问题不就出在这上面么,他理所当然这样想着,却忘了,对于一具尸体而言,生理反应神马的根本就是浮云。
“人妖?”,鬼差一顿,尔后道:“此根非彼根,不过,也有点你说的那个意思,反正你现在也不能算是个人”
“什么鬼?”,白嘉咬牙。
鬼差道:“天地生万物,万物分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道者,可对立可互根可消长可转换,其终以平衡立之,衡则,万物生长,失则,万物消亡,而你却是个例外,阴邪罡气于你,皆能入体化精,归阴阳于无,是以以无根命名,有广纳灵气无所拘束之意”
听到关乎自身处,白嘉耳朵越竖越直,即便有些话听着拗口,但大体意思他还是懂得,却偏偏,那声音就此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白嘉催促。
那鬼差却道:“今日便就到此罢,再耽搁一会儿,天将大亮了”
寒风透过窗缝呼呼的往里刮,若估算没错的话,现在还没到下半夜,白嘉无语凝噎,良久后,索性道:“你就直说吧,到底想干嘛?”,事出总有因,结合这鬼之前的作为,直觉告诉他,这t从头到尾就是个坑,他还是那个站在坑底的傻缺。
鬼差扯出个笑,阴森森道:“眼下,你只需把那五芒阵学会即可,其余的,时辰到了,自会知晓”
卧槽,拳头好痒怎么办?白嘉暗戳戳的在心里把对方虐了一百遍,嘴上却道:“是不是跟百稔城有关”
回应他的,是鬼差渐渐淡去的身影。
白嘉的直觉很准,可即便如此,他也猜不到,这是一个设了千年的局,甚至于,如他这般服药而生的僵尸每百年就会出一个,而他,却是唯一一个在药性充分激发下,成功活下来的,真正的无根尸。这种人为造就的物种有着强悍的体魄,灵敏的五感,是天生的熔灵体,再确切点说,它们已经超脱了人,妖的范围,已然窥得了尸解仙的门道,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步入仙人的行列,可惜的是,白嘉对此全然不知,也不懂得如何修炼淬体来进一步提升自身能力,如今的他,正如那怀揣巨宝的稚子,懵懂而不自知。
夜还很长,白嘉掏出天书默默翻到最后,面对占据整整六页纸的五芒阵阵法,还没看进去脑子就开始打结,他就这般枯坐了一晚,转天一早,就套上驴车出门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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