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晟楼的人在身后高喊着追来,可是恐惧已经让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能再次用双脚跑起来,能这样贪婪饥渴地呼吸着温暖的空气,能感觉到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跳,无论眼下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是做梦也好。
可他如今毕竟是少年单薄的身体,没等他狂奔出两条街的距离,身后的人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将他压倒在下面,扭住了双臂。
曲沉舟拼命地昂着头,顾不得地上扬起的尘土呛入喉中,放声嘶喊: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
怎么回事?当真有个少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不过是如同溺水的人一样,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没有想过会有人回答。
这声音令他全身一颤,像是瞬间抽走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如此熟悉,曾在他梦里无数次地出现过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忘记?
曲沉舟不由自主地抬头,在太阳的逆光中,一个少年骑在马上,向他这边微微俯身。
怎么回事?
那个名字含在他嘴里,始终没敢叫出来。
重明
第4章暗火
那少年锦衣骏马,眉眼带笑,又自有一派迫人的贵气,令人不敢逼视。
偏偏右眼下又生了一片胎记,淡淡的褐色从眼角蜿蜒向鬓发,看不真切形状,却将这份威严消去许多,添了一丝风流味道。
让人觉得,这人即便是做了坏事,也不过是个任性的玩笑,教人讨厌不起来。
奇晟楼的人虽然不认得他,看他这个气派,也不敢造次,忙有管事上前应了声:回公子,奇晟楼在捉回逃跑的家奴。
那少年身边的下人也附耳过去,向他低声说了几句,看样子像是在为他解释眼下的事。
少年漫不经心地夹了下马肚,看着家丁将人反捆双手扛了起来。
有人扯落了蒙在那小家奴脸上的覆面,将沾了迷药的汗巾蒙在口鼻上。
居然还敢逃跑?倒是个胆子大的。少年用马鞭点了点众人:你们抓人也就抓了,在大街上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是是,那名管事点头:公子教训得是。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在那瘦小的家奴被人扛走时,像是一直在看着他,然后慢慢停止挣扎,闭上眼睛。
他看了须臾,也不再管闲事:走罢。
那管事作了几揖,刚准备走,又听人问:刚刚那个小孩,眼睛是怎么回事?
公子好眼力,管事殷勤答道:他那眼睛是天生的,稀罕得很,公子若是想看这小怪物,改天可以来奇晟楼坐坐,茶好酒好,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石岩,你听这人精明的,少年笑着向一旁的白衣公子说话:我就问了两句话,他就打算赚我的钱呢。
白石岩忍不住笑:行了,知道你是铁公鸡。
胡说,少年轻轻扬了马鞭,继续往前走:我是铁公鸡的话,还能被你白白宰这么多年?
白石岩也打马跟着他慢慢溜达:重明,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刚刚那个小孩?
柳重明一挑眉:你知道他?
岂止知道,早先还算是京城一景,你不是去过奇晟楼
白石岩及时停了一下,心中后悔重明去奇晟楼那次,还是他们带去的,也就是那一天,柳家出了事。
他瞟了柳重明一眼,见人没什么反应,才接着说。
听说这孩子隔三差五就逃跑出来,搅得鸡飞狗跳。有好一阵子没见了,我还以为他早被打死了,没成想还活着。
柳重明点头认同:跑了这么多次还活着,倒不像是杜权的心肠,看样子他还算是有点价值?
到底是生意人,在这方面脑子灵光,白石岩也不知道是夸他还是损他:奇晟楼的那个奇字,就是为他改的,挂牌卜卦,据说无不应验。
柳重明嗤笑,不置可否。
白石岩知道他对于这种事的态度,也一笑:看个好玩而已,谁会当真,早些年有人请我爹去喝酒,我和石磊正好跟着,那次是在奇晟楼第一次见他。
柳重明沉默片刻,注意力果然转移过来:姑丈有耐心听这些东西?
应酬而已,没耐心又能怎样?是于公公的帖子,总不好推。
于公公?柳重明慢慢收敛了笑意:然后呢?卜了一卦?结果呢?
这人最会的就是讨好上意,哪会没事请姑丈喝酒?
哪有什么结果?如今天下谁不知道什么事最讨巧,最能赚钱,光在这京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号称半仙、卜卦算命,更别说那孩子长得的确奇怪了点。
柳重明松了一口气:我倒是早听说奇晟楼的杜权贪得无厌,他会做这种事,不稀奇。不过没有结果岂不是砸了招牌?
所以说杜权是个人精呢,他提前说了,说若是平安无事,无大起大落,就卜不出什么结果。
真是被猪油糊了心,当别人都傻呢?
可不是么,骗人也不找个机灵点的来,该让杜权向你学学,白石岩笑:那孩子像个小哑巴一样,一问三不知,只会摇头,我爹看他被吓得直哆嗦,怪可怜的,还让我们带他出去玩。
那石磊应该很喜欢,他最爱带小家伙们玩。
哪带得出去呢?白石岩跟柳重明一道放开缰绳,让马小步地颠起来,将铺着石板路的街道踏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他怕生得很,头也不敢抬,不哭也不笑,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问什么都只会磕头,挺没意思的,后来就再没见到他了。
嗯。柳重明应得心不在焉。
有心事?白石岩揶揄他:是不是也心思活络,打算做点占卜生意?
柳重明看他一眼:鬼神之事不可信。
白石岩大笑:你说不信鬼神之事,那今天特意叫我一起去南路禅院干什么。
不可信,也不可不敬,柳重明微笑:石岩,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梦?
出问题了?白石岩愣了一下:护身符不管用了?
这位表弟小时候生了重病,若不是南路禅院的住持来诵经,差点没能撑过去,自那以后,表弟就会反复做同一个梦,也是住持给了护身符,才略略好些。
嗯。柳重明闭了闭眼睛,慢慢回想,这个梦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真实得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梦里还是四月初的样子,我在晋西书院,先是从书库门出来,然后穿过靠山亭,亭子上有个铜铃破了个口,四周的海棠开得正盛,然后我走过水榭,最后走到靠南边的回廊里。
白石岩已经不止一次听过这个梦,他们都在晋西书院读过书,重明甚至现在还会偶会回去,帮先生们管束一下年少的师弟们。
可在这个梦里,回廊像是没有尽头,表弟会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亮梦醒时。
可是这次梦里的情况不太一样了,我一直往前走,看到了回廊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