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头下,白石岩竟觉得身上有点发凉:走到头了?
对,不光走到头,我还转过拐角,看到姚侍郎家的老二跟他的那些帮凶在欺负人。
为什么会梦到他?白石岩不解,不过这个梦倒也足够真实,姚侍郎的二公子最喜欢欺负书院里老实巴交的孩子。
他们又在欺负谁?
柳重明略思索了一下:他们看到我之后就跑了,的确留下了一个人跪在地上,我好像叫了他一声。
是你认识的人?
不柳重明摇头,不是很确定:我不知道梦里叫了什么名字,而且还没等他抬头,我就醒了。
哪怕总是做这种梦,他也并不信神怪之事,可在梦里见到的那个身影却让他非常矛盾,令他极端地恐惧,又有极端地期盼渴望。
像是老天在跟他开一个玩笑,让他这个倔强的人屈服,也像皇上那样,不问苍生问鬼神。
白石岩见他不再说话,用马鞭轻轻在他的马上抽了一下:走,去找住持问问。
南路禅院距离京城并不远,快马疾驰过去,不到中午就到了,只可惜住持在闭关中,他们并没有见到人。
从山寺中出来时,柳重明向远处的重山看了很久。
正是初春时节,枝条上的苞芽还没有露头,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树干。
漫山老桃树的树皮在阳光中都泛着暗红的光泽,远远看去,就像是埋在土中的暗火一般,只等一点火星,便能变成冲天大火。
大火又一次从远处席卷而来,一直烧到脚下的观星阁。
台阶处又一次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奔上来。
这熟悉的情形令人恍惚。
是景臣和白石磊来了吗?又要被拖去游街了吗?又要熬过无止境般的酷刑不过也又能再见了
之后呢?还是会回到潘赫面前吗?
究竟哪一个画面是在做梦?哪一个是真的呢?
在半昏沉中,曲沉舟还没有想明白这些事,一瓢凉水迎面泼在脸上,他喘息几声,吐出口中的水,彻底清醒过来。
在暗牢中,他不止一次这样被水泼醒过,本以为睁眼看到的还是昏暗的灯火和带血的刑具,可这次目光落处,却是另一处他熟悉的地方。
这是奇晟楼里。
听老人说,这里原本是间柴房,后来总是返潮,便弃了不用,有贱奴不听话时,便会拖来这里处置。
从小时候起,他就是这里的常客。
虽然他知道卖身契是父亲亲手按的手印,可除了家,他也没有别处可去,那是他唯一能回去的地方,拼尽一切也想逃回去的地方。
只可惜他的年纪太小了,完全不知道家在哪里。而他的样子又太明显,谁都知道这个孩子是属于奇晟楼的。
每次逃跑被捉回来之后,他都会被拖来这里呆上一阵子,遍体的伤痕层层叠叠,疼痛的记忆太多,他好几年没有再敢跑了。
曲沉舟垂着头,看见自己离地的双脚。
上衣已经被剥去,不用抬头去看被粗麻绳捆吊在头顶的双手,他就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小畜生!一声暴喝在面前响起,有人抬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一旁的人忙上前拦住那人:掌柜的别生气!小曲哥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这一脚不留余力,曲沉舟摇晃了几下,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又在这个声音里喘息着抬起头。
他自从来奇晟楼起,就一直被交到林管事手中,有时的责罚还是林管事自己动的手。
他最依赖的人就是林管事,可除了杜权,他最怕的人也是林管事。
进了宫之后,见过了许多事,他才慢慢回想起来,若不是林管事一直在护着自己,他也许早就被打死了。
被拖着游街时,他看见头发已经花白的林管事在人群里跟着他走,偷偷抹眼泪。
如今又一次能见到了,曲沉舟一面是欣慰激动,一面又迷惑惶恐无论是身体的疼痛还是面前的人,都这么真实。
难道这不是做梦?难道自己没有死?
第5章规矩
他小个屁!杜权嘶声咆哮:养他十几年,就算是条狗也听话了!今天敢得罪潘公公,明天是不是就要反了?!给我往死里打!
林管事一面用眼神示意下人先别动手,一面苦劝。
是,是他一时糊涂,可您眼下就算把他打死了也没用,而且潘公公那边,您总要给个交代不是?他一条贱命死了不可惜,就怕到时候公公找不到撒气的地方,出在您头上就不好了。
杜权两眼赤红地喘着粗气,知道林管事说的没错,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恶狠狠地盯着被吊起的曲沉舟,突然从一旁劈手夺过鞭子。
曲沉舟听着风声,条件反射地偏了偏头,这一鞭从脸侧走空,自锁骨一直划到了肋下。一鞭见血,他疼得喘不上气,却仍是咬牙一声不吭。
杜权最恨的就是他这样闷声不响的样子,恨恨丢下一句话,出门去了。
用重鞭,给我狠狠打,要是潘公公那边交代不了,谁也好不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管事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看着眼前一滴滴的血顺着鞭痕缓缓淌出来,有些心疼,更是恨铁不成钢。
沉舟,你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以前的打都白挨了?怎么办这么糊涂的事,想什么呢?那潘公公是你惹得起的吗?你
林管事曲沉舟疼得脸色苍白,嘴唇也在颤抖,仍强忍着开口:我我今年多大了?
林管事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责怪了这么多,听到的会是这个问题:你糊涂了?还是在消遣我?你十四了,不记得吗?
曲沉舟垂着头不再说话。
的确是十四岁,他遇到潘赫的这一天。
可如今,因为他意外地回到了这个人生的转折处,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为潘赫卜上一卦,之后的事似乎也与从前变得不一样了。
林管事摇摇头,也不再跟他废话,向一旁吩咐:掌柜的说了,用重鞭,好歹要让潘公公面子上过得去。
他叹了口气:先按老规矩,翻倍。
老规矩
曲沉舟恍惚了一下,这些规矩地说法恍如隔世一般,可那毕竟是他从孩童时就学起的东西,就算隔得时间再久,也一样倒背如流。
他身后的打手理了理鞭子,抬手就是一鞭。
这种打法没有宫中那些五花八门的说道,说是重鞭,就当真换了分量十足的鞭子来打。
曲沉舟的身体随着鞭子起落荡了一下,冷汗瞬间凉透了额头,火辣辣的疼痛这样真实,也这样难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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