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雪花融化在他的体温里,他站在光天白日里,有人在身旁聒噪,还有
他微微侧过脸,与柳重明的目光对视时,一片雪花正落在睫毛上,被覆面中的哈气吹化,湿了一只眼。
还活着,真是好。
谁要管它前尘噩梦,隔世冤孽!
他忽然捧起那颗拳头大小的雪球,嘿地一声摔碎在白石磊胸前。
白石磊被惊得连连后跳,直听到柳重明忍不住的大笑,才瞪大眼睛:打雪仗吗?来玩啊!
他一个虎跳爬起身,双手在地上一抄,纷纷扬扬的散雪如一件雪白的大氅,向曲沉舟扑面而来。
可还不等他飞身扑上去,一只脚冷静地从旁边伸出来,将他绊倒在雪地里。
二哥你干什么!白石磊的眉毛脸颊上挂的都是细雪,一骨碌翻身,不满地吵嚷:打雪仗而已,我又不是要欺负小沉舟!
他是我的,欺不欺负我说了算,柳重明用脚拨着表弟:去找院里要把雪锨,要堆就堆个大的,再拿两颗琉璃珠出来。
白石磊看他眼神示意,再看看曲沉舟,登时恍然大悟,一跳起来就往回跑:你们等我!
雪地吞没了白石磊的脚步声,山里中寂静得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曲沉舟攥起一团雪,在手中越压越结实,余光里瞥到身边有人蹲下,又收回目光。
怎么不说话?柳重明笼着手看他颠倒雪球:我还以为受了住持点化,好歹能开个窍呢。
世子想让我开什么窍?曲沉舟反问他。
什么窍都行,柳重明用指尖慢慢划在雪球上,用力戳了两个洞出来:上下两个,哪个都可以,本世子不挑。
曲沉舟咬着嘴唇,半晌才恨声道:世子真是今非昔比,混账话学会了不少。
行啊,这也听得懂,看来我们战个平手,柳重明哂笑,以不变应万变:托你的福。
曲沉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柳重明又绕到面前蹲下。
世子支开白小将军,要说什么?曲沉舟终于忍不住问。
刚刚想什么呢?柳重明抓着雪,帮他补上洞,轻声问:还是从前的事?
曲沉舟停下手,雪地白茫茫的,看久了刺得眼睛疼,只能抬眼看向柳重明。
世子他犹豫了很久,才慢慢答道:我死之后的第三天,京城开始断断续续地下起雪,差不多也有这么大。
柳重明心中像被人揪了一把,低头无言,却很快反应过来:你你不是死了么,怎么还知道下雪了?!
吓到世子了,曲沉舟微微笑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死后,魂魄离体,却还能听到,也能看到。一直等了十四天,被人放下来后,才在这个身体里活过来。
柳重明悚然一惊:被被放下来?
曲沉舟呆了一下,自知失言,勉强一笑:过去的事了。
可就算他不说,柳重明又如何想不出来。
当初在柴房第一次见曲沉舟时,林管事就曾说过吊了一夜刚被放下来,如果死后被放下来,难道是悬尸示众
究竟是多大的罪,死后连尸体也不肯放过。
曲沉舟低着头,安静地等着,等着人继续追问,可雪落无声,他只觉得有只手盖在头顶上。
过去的事,不必多想。
一颗湿润的珠子在眼里打了个转,又被他忍回去,一时不知该说句什么,才不会太尴尬。
世子世子冷不冷吗?
不冷柳重明向手里呵一口气,瞥见曲沉舟额头上满是细汗,随手擦了一把,冰得人躲了一下。
他捻着指尖的汗,忽然顺着兜帽的缝隙插进去,改口道:冷,帮我焐焐。
指尖触到一根细线,不用扯出来他也知道,下面坠的是那枚玉佩,铃铛被棉花塞住,被体温暖得热乎乎,让他嫉妒。
曲沉舟猝不及防小小尖叫一声,缩着脖子向后倒过去,两人一起滚倒在雪地里,沾了一身的雪。
坡并不陡,柳重明揽着人漫不经心滚了几滚,便伸开脚撑住地,正打算拉人起来,余光里忽见一只手电光火石间袭向他的侧肋。
他一惊之下又是一笑,右手仍探在温热的颈间,左手已轻轻一格,以四两拨千斤荡开攻势,很快手腕一转,如缠在那只收回的手上一般,将曲沉舟的右手折在胸前固定。
力气太小,速度不够。
不等对方再动,他左肘下沉,在肩上一点,曲沉舟的左手还未从雪地里抬起,便又垂了下去。
小狐狸,柳重明抽出手来,拍去雪帽上沾的浮雪:没看出来你还这么好斗。
好斗不敢当,曲沉舟挣扎了一下,无奈苦笑:只是这样大好良机,居然还没能碰到世子半分,愧对世子悉心教导。
急什么,你才开始多长时间。
见他这一脸沮丧,柳重明竟有些后悔没有手下留情,抬头见四处安静,俯身抄住他的腰,向一旁滚身,自己仰面倒在雪地中,将曲沉舟捞着坐在身上。
我来教你,他拽着曲沉舟的手放在颈边,轻笑道:我教你这个姿势怎么偷袭。
两人的位置虽颠倒过来,可曲沉舟的手臂却没有柳重明修长,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
曲沉舟正全神贯注提防着来自身侧的袭击,却不防备手腕突然被扣住,一阵酸麻涌向肩膀,他呼地伏下身去,只下一刻,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
要害被制住,自然要先挣脱才对,柳重明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睫毛上,沾成一粒粒的小结晶:刚刚若不是我,只要掐断脖子就能瞬间要你的命,就算腰上吃一记,我也不亏。
曲沉舟轻轻闪动着眉睫:多谢世子,受教了。
他们距离得太近,甚至像是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在衣衫下扑通扑通。
柳重明觉得鼻息下有些香甜,他的手不放开,那双琉璃眼便不远离,只在他眼旁打转,似乎在打那片胎记的主意。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曲沉舟晚上躺在自己身边安静的模样,被子裹成小小一团,不让人碰,碰一碰就皱着眉,不住地往后缩。
他忍不住逗弄,看着人不停退,一直退到背靠着墙,才闷笑着,伸臂把人揽回来。
其实想问的还有很多,比如那曲子若不是从他这里学的,又是从哪里听到,比如曲沉舟若是没来过这里,又为什么会对住持说出是你。
再比如,他甚至突发奇想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在梦中出现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曲沉舟?
拥有一双天赐之眼的曲沉舟,在从前的兵荒马乱中,有没有扮演过什么角色呢?
可在他怀里,小狐狸用额头抵着他的前胸,渐渐嗅出他的味道,那双不肯让人触碰的手软软地伸出来,搭在他的腰上,睡得香甜,像是在不自知中,全然地倚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