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候进宫,听姐姐说起,娴妃娘娘入冬后咳喘不止,让我嘱咐下面多放些心思。
他将身侧的盒子放在慕景臣手边的桌案上。
年前铺子里来了位大夫,擅做苏子降气丸,正巧南方又收来上好的百部、前胡,让他制了几瓶。若娴妃娘娘不嫌弃,可以先吃着试试看,若是有效,便再去做。
又开了盒子给人看。
去年跑船回来时,带回来两株极好的沙参,惭愧我也不擅药理,便让太医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慕景臣微微点头,看他将盒子重盖上。
贵妃娘娘和重明有心了,母妃的确是咳得比往年厉害些,太医开的仍是那些方子,说她身体弱,也不敢加重剂量。
说到这里,柳重明也忙提醒:殿下,我铺子里的大夫都是乡野之人,烦请太医先验看过那苏子降气丸,怕伤了娘娘贵体。
重明细心了。
礼物送出,两人都没有再刻意找话题,柳重明只喝茶不说话,慕景臣也不逐客。
他也不是糊涂人。
宫中两位娘娘交好,重明送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却从来也没有亲自上门过。
更何况
他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捻了捻,像是摸着昨夜那张不知从哪里来的密信,信中没头没尾,只有简单两句话提防柳重明,不要去管任瑞的事。
一方是儿时玩伴,一方是不知姓名的陌生人,本该毫不迟疑地偏向前者,可他心中有微小的期待,对于今天柳重明上门,也不知是在喜还是在忧。
柳重明喝完一杯茶,自行起身,去关了花厅的门,见慕景臣端坐不动,甚至没有出言询问,心中笑了一下。
殿下。他没有回去座位,在阶下躬身一礼。
慕景臣不动声色地俯视他:重明还有什么事?
只是打听一个人。柳重明明知故问:殿下知道方无恙这个人吗?
娘!
还没见到人,影壁外便传来白石磊的大嗓门,下人们正赶过来要伺候着,被人风风火火地撞开,正要奔内院去,又被下人拉住提醒几声,转头直奔花园去了。
娘!你看我把谁带来
白石磊冲过月洞门,扯着嗓子还没喊完,被人劈头骂一声:混小子吵什么!没见有客人?叫人也不会了?
他被骂哑了火,这才见凉亭里除了母亲,还有柳夫人也在,忙上前行礼问好:舅母安,才一个月没见,舅母又年轻了!
柳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莺儿,这么好的孩子,你还不知足,看这小嘴儿甜的,跟涂了蜜似的。
白夫人身孕已七个月,宽大的衣裳也遮不住隆起的小腹。
她一手搭在肚子上,向白石磊笑着啐一声:哪里好了,毛毛躁躁的,没重明一分的稳重劲。
白石磊垂着手站在凉亭外,不服气地嘟囔:总拿我跟二哥比
可别把重明说得太好,又倔又不听话,我倒是想要石磊这么灵的儿子呢,柳夫人向他招手:石磊过来,给舅母看看,有没有又长高了。
白石磊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有些为难。
还是白夫人了解儿子,也听得真切,问他:你刚刚说,把谁带来了?
她向远处看看,见月洞门外跪着个人,额头贴在手背上,乌发及地,系着根红绳,又惊又喜,啊了一声。
是沉舟啊,快叫他过来。
一听见这两个字,柳夫人的脸霎时挂了一层寒霜,冷眼见白石磊将人连拖带拽地带到凉亭外,喝了一声:石磊,你带这下贱坯子过来干什么,没见你娘还怀着孩子?
白石磊被训得摸不到头脑,不明所以地解释:舅母,这不是别人,是二哥房里的小曲哥。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柳重明,柳夫人更是怒不可遏,几步出了凉亭,推开白石磊,一个耳光落在曲沉舟脸上。
来人,把他拖出去!
等等,白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也吃力地站起身,笑吟吟地拉着柳夫人的手:嫂子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下奴而已,别跟他一般见识,气坏身子。
柳夫人被她牵着,怕碰坏了她,不好甩开,只能忍着气道:莺儿,贱奴命贱,当心冲撞了这孩子,还是仔细些好。
我这白府中兵戈杀伐之气更重,什么都镇得住,不怕。
白夫人抚着肚子笑道:嫂子没听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重明藏了个绝世出尘的美人,我便借来多看两眼,好生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免得又丑得像这两个混小子一样。
白石磊看着母亲的眼色,急忙忙把曲沉舟拉起来护在身后。
莺儿,是不是重明要你护着他?这小贱种把重明迷得连爹娘都不认了,他好好一个世子,被带得家也不回,小贱人说什么听什么,说出去,重明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吧,你看这京里多少家,也不是只重明一个房里放人,白夫人牵着她不放:重明现在不是已经去大理寺述职了么,我听人说,别看他年纪小,做得有模有样的呢。
柳夫人几次想要发作,都被白夫人笑吟吟打岔过去,知道今天是带不走人了,偏生人就在眼前,仿佛嚼在嘴里的一口饭掺满了沙子,只想呕吐。
她无心多逗留,匆匆离去。
吩咐白石磊前去送行,白夫人才松了一口气,拉过曲沉舟,摸摸红了一大片的半张小脸,柔声说道:委屈你了,别怕。
这只手又软又暖,曲沉舟抿着嘴,不舍得乱动,轻声说:不是很疼。
他挨的打多了,柳夫人的手落下来时,他就顺势偏了偏脸,跟实打实地抽在脸上比,已经好了很多。
凉亭四面有风,白夫人见他穿得并不厚实,就近去了一旁厢房,让人取了药箱来。
曲沉舟不敢让白夫人多动,自己要了药瓶,对着镜子涂上,脸颊上一片清凉,躲得及时,这一路走过来时,就已经没有刚刚那样艳红。
白夫人招手叫他过去,没容他来得及跪在腿边,就拉在自己身旁坐着。
一阵子没来,跟你说的话都忘了,白夫人嗔怪:我们白家没有奴,你也不用遵这个规矩。
她想了想,又说:改天重明过来,我跟他说,让他别苛刻你。
没有,曲沉舟忙道:世子很好,对我并不苛刻。
不苛刻就好。白夫人笑:想他也不舍得,你是不知道,他过年来我们家,一直在追问你在这里的事,生怕你受委屈了。
没有你们对我都很好。
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白夫人轻叹一声,又有些欣慰似的摸摸他的脸:难怪京里传得沸沸扬扬,我只当他们大惊小怪,没想到真是这么个好模样,重明也算做了件好事。
夫人过誉。曲沉舟低着头,能看到白夫人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
虽然这个孩子尚未出生,可他不光认得,还抱过。
那时,刚刚过完一周岁生日的奶娃娃还不会走路,被抱进宫里玩耍,起初他只敢躲在旁边看着,还是白夫人见他好奇,怂恿他抱一抱的。
就是在那一天,原本扶在桌边站着的那个小孩子,第一次没有任何人帮扶下,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