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屋里仍然寂静无声。
柳维正捻着指间如意沉默不语。
白世宁将曲沉舟来回打量还不够,忍不住伸手捻捻温热的耳垂,又用两指掐掐柔软的后颈,如此反复,才确认眼前是个活人。
你是说你死过一次,又在这个身体里活过来了?
是的,白大将军,曲沉舟耐心为他解释: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白柳两家的情况并不如二位想象得那么乐观。
这话已经极尽委婉,两人都明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即便皇上不发难,一旦怀王登基,两家也就走到了尽头。
阿正。白世宁自己拿不定主意,轻轻叫了一声。
玉如意在指间停留了很久,又重新被摩挲起来,柳维正没有质疑,也没有绕着弯地套曲沉舟的话,只简单问。
你是谁?
与对柳重明和白石岩讲述的不同,面对这两个人,在曲沉舟的讲述中更侧重的是白柳两家的处境,而不是以柳清颜身死为要挟。
所以自然也略去了关于自己的一切,更不会提到与重明的过往。
可连柳重明都能想到的问题,这毕竟是一道过不去的坎,他对于柳维正的问话并不意外,那句拒绝的话习惯性地涌在嘴边我是谁并不重要。
柳维正却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又问道:你刚刚说,有人向皇上说重明有天子之相,彼时清如已经有了孩子,皇上的七分忌惮成了十分,是不是?
是。曲沉舟微微低头,那句卦言自然不可能告诉两人,可这其中之意却是触怒皇上的源头,不能不提。
柳维正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们两家已在朝中经历几代,虽不算权势滔天,也是根基深厚,朝中一点风吹草动,也该能立刻传出。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曲沉舟心中陡然一紧,发现自己之前低估了这位安定侯。
所以如果想要把柳家连根拔除,进言之人必然不可能上折子或在殿前弹劾,只能是见不得光的私下密告,皇上这才突然发难,对不对?
曲沉舟不得不承认:对。
白世宁喝骂一声:告诉我!哪个狗日的密告的!
便是为了天家颜面,皇上也不可能让外人知道,重明有天子相这种说法,而你柳维正没有理他,扫了曲沉舟一眼。
你不是于公公,却能把前因后果知道得这么详细。所以,密告进言的人,就是你。
如寒冬腊月里被迎头泼了一瓢冰水,曲沉舟咬着下唇,脸色渐渐苍白。
白世宁失声道:怎么会!
抬头,看着我,柳维正仍波澜不惊地质问:密告进言的人,是不是你?
是曲沉舟的手指蜷缩着,抓着身下的被褥,仿佛是面对曾经累累的白骨,忍不住想痛哭忏悔:是我。
你怎么敢
世宁!柳维正抬手,止住白世宁就要呼啸落下的掌风。
我两家世代在朝中效命,世宁更是大虞不可或缺的铜墙铁壁,皇上就算忌惮,又怎么会为如此荒诞的几句密告,就自毁长城。
柳维正慢慢走过来,向曲沉舟俯下身,那影子仿佛也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你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心思剔透,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京城内外,七品以上朝臣,我都熟记于心,并没有你这个人。
也就是说,在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没有入朝为官。
你言谈举止并不老成,死去时应当最多三十,可你官职不低,对宫中、对诸位王爷和皇上也太过熟悉,你在他们身边最少也有十年。
这样算来,你恐怕不足弱冠就已在皇上身边,是不是?
曲沉舟的脸色惨白如纸,那些烙印在身上的过往终究逃不过慧眼如炬。
年纪轻轻,几句话能让皇上如此相信的人,寥寥无几,所以你从前柳维正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慢说道:是司天官,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章的标题,我本来想叫见家长
PS:掉马不是从老爹这边掉的,是重明自己抠出了一座火葬场
第105章告白
重明!重明!白石岩在铁栏外将门晃得咣当作响,将里面的人惊醒过来。
重明,你怎么在这儿!
他见了灯下抬起的脸,确认没找错人,手忙脚乱地掏钥匙就去开铁牢门:我们家地牢里八百年不关一个人的,一关还关个贵重的。
柳重明低垂着头,在他的絮絮叨叨中逐渐恢复意识,这才发现自己靠着根木柱站着,双手被精钢铁链锁在身后,脚踝也被扣在地面上,挣扎不出,反倒摇晃得狭窄的地牢里都是刺耳的声音。
别晃了,白石岩提着一串钥匙,一个个往锁眼里捅,急得额头渗汗:挣不开的,别把自己搞伤了。
你是不是个假的!怎么连自己家钥匙都不知道!
白石岩被他催得烦躁,把钥匙串在铁栏杆上一摔:柳二你别来劲啊,我可是冒着被我爹和舅舅打断腿的危险来救你,催什么催!
柳重明眼睁睁看着他几次不成功,更是烦躁。
你先别管我,我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赶紧去别院看看沉舟,万一被那两个不讲理的老头子抓到,他就死定
他话音未落,台阶上的铁门外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慌得白石岩扔开钥匙就要找个地方躲,可这里空间有限,连囚室也只有这么一个,又哪里有地方可躲。
不过几个呼吸间,铁门敞开,柳维正当先走下台阶,柳重明正想赌气别过脸去,目光却陡然被后面的白世宁引过去。
白世宁单手提着一人细瘦的手腕。
那人长发散乱,一身雪白中衣如在血水中泡过,无力低垂着头,被白世宁拖行下来,只抽搐般挣扎几下,便被踩着后背按在地上。
柳重明脑中登时如火|药炸开,将手中铁链摇晃得叮当作响,厉声怒吼:我说了与他无关!你们放开他!
与他无关?柳维正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他巧舌如簧,用所谓两家覆灭的谎话骗你
我相信他的话!柳重明厉声打断:他没有说谎!我相信他没有说谎!
空口白牙,怎么就没有说谎?柳维正逼视他:且不说你生在我柳家,就算袭世子位也有几年,朝中如何,你难道是今天才知道?如果不是他巧言惑众,你怎么会生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柳重明毫不让步:朝中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你该更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不是假话?柳维正用脚踢踢曲沉舟的脚踝:连死而复生这种鬼话都信,被人简单几句话,就挑拨得敢与我作对,枉我教你读圣贤书,明辨是非。
读圣贤书又怎样?柳重明据理力争:朝中人人都读圣贤书,可天下又如何?一场水患,流民遍野!无辜之人为奴,这就是你想要的清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