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司天昨儿在学步道上站了一会儿,瞧着气色真好,哪有那么冷淡,还会对人笑呢,笑笑得我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曲司天吃饭的时候你们见过没有,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排到我去观星阁呢。
服侍用膳不是天天都有机会,我还见过曲司天卜卦呢!神仙儿似的,就看上那么一眼,就知道了。比以前那些装神弄鬼的神多了!
他什么时候能那么看我一眼呢?
别做白日梦了,看到又怎么样,还指望人家看上你这个丑丫头?
嘻嘻笑闹中,也有人撇嘴不屑不过是个贱籍,若是从前,有人肯多看他一眼么?
当即有人牙尖嘴利地回了贱籍怎么了,宫里除了主子们,哪个不是伺候人的,怎么就高人一等了?
沉寂的宫中有了新谈资,各宫的娘娘们自然也都听说过。自从皇上来传话,说今天让曲司天来为她们卜卦,那看热闹好奇的心思早按捺不住。
过不多时,脚步声从门外踏进来,小太监在珠帘外轻声回禀一声,便闪开身,有人在后面显出身形来,躬身拜下,正是个抽条长身体的少年模样。
臣曲沉舟见过各位娘娘。
进来吧,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柳清如一眼,笑道:都等着你呢,在外面怎么看。
珠帘向两边分开,曲沉舟微低着头进了暖阁,又跪下:见过各位娘娘。
座中妃嫔大多与皇后年纪相当,却也有比柳清如还小些的,一见那鬓边碎发掩映下的侧脸,帕子便掩在嘴上笑起来。
皇后的目光瞥过去,看得那些不成体统的笑意都被压回去,才缓声道:平身。
曲沉舟站起身,轻声道:臣今日奉皇上口谕,为各位娘娘卜卦,多有冒犯,还望娘娘见谅。
既然是皇上的口谕,哪还谈得上什么冒犯,皇后向他点头:上前罢。
她已不是第一次见曲沉舟,从前没有听说过这双妖瞳的说法倒也罢了,无非是惊艳于这张令人移不开目光的脸。
可有了如今的说法,在与人对视的瞬间,竟有种心中一紧的不安,曾经的那些种种像是都在这双眼睛下现形,被从阴暗的角落拖到众目睽睽之下,下一刻就要被公之于众。
不等她变了脸色,曲沉舟已退一步,一旁宫人端笔墨和托盘上前,铺开花草笺。
皇后见他悬腕蘸墨,落笔极稳,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忍不住赞了一句:曲司天写得一手好字,倒像是个世家子。
曲沉舟手下笔锋不停,淡然应道:娘娘谬赞。
片刻后,花草笺被呈上来,写了两个字凤和。
不过是普通的吉利话,倒是应景。
皇后心中的重石终于落下,一笑道:听皇上说起,曲司天能知吉凶,怎的只用这两字来含糊本宫?
回娘娘,曲沉舟垂手站在原处,答道:臣不敢说能窥看天机,只能依着这双眼能见些卦言,若无卦言,便是和乐,不敢含糊娘娘。
他是皇上指派信赖的,皇后不好多说,宫人便引着他去柳贵妃面前。
同样平静的对视,两人中间像是完全没有隔着什么似的。
曲沉舟再次提笔,这次花草笺上多了几个字六月初六,云遮月。
皇后坐得近,瞟了一眼,问道:曲司天,这卦是什么意思?
所有目光都聚在柳清如身上,这一卦明显是应在这个胎儿身上,云遮月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
别人说倒还好,这几个字从曲沉舟笔下写出,总像是带着点火|药味似的。
柳清如拈着那花草笺,浅浅一笑:六月初六,倒是巧了,太医说,这孩子该就是六月出生的。敢问曲司天,可是有什么说法?
恕臣愚昧,曲沉舟躬身:臣只敢卜卦,不敢解卦,还望两位娘娘恕罪。
不敢解卦吗?皇后对这话似是很感兴趣,嗤笑一声,问道:曲司天对皇上也是这样说的?本宫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曲沉舟拱拱手:皇上对臣宽厚仁爱,纵容臣口无遮拦,臣便斗胆尝试猜测。若是娘娘不怪罪
皇后嘴角的一丝微笑还没浮起,又听他说:烦请娘娘得皇上口谕示下,臣自不敢推脱。
这话便明摆着是拿皇上做靠山想要他乖顺听话,也要问皇上同不同意。
可事实就是如此,司天官从来为皇上近身侍臣,只听从皇上一个人的命令。
且不说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卜卦灵验,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没有人敢越过皇上,让司天官做些什么不应该的。
皇后没想到这一拳像是打进棉花里,四周各怀心思的目光都像是在看戏,等着她因为曲司天再跟皇上大闹一场,只能忍下这口闷气。
她正要摆摆手,让人继续,便见柳清如抖了抖花草笺。
曲司天的字倒是不错,看着好眼熟。
相比于皇后,柳清如的这话倒更让众人侧目。
这宫墙里,若是有一个人,可以堂而皇之地找曲司天的麻烦,那就只有身怀龙子的柳清如了。
更何况,谁不知道曲司天和柳世子之间的龃龉。
柳清如爱弟心切,又得了这么个卦,不可能会不做声地忍下来。
曲沉舟转向柳清如,低眉顺目,与回答皇后时同样的平静:回娘娘,是世子教的。
重明对你真是足够用心,柳清如笑得浅淡,眉目含霜:也亏得如此,曲司天小小年纪,口齿伶俐,上得了台面,带出去也不丢人。
曲沉舟的眉睫闪动几下,垂目道:谢娘娘夸奖。
谢我么?柳清如指点他似的:教你的人可不是我。不过我们家重明也是年轻不懂事,还不知道,一个人的容貌和谈吐远不及品性要紧,就算是个贱籍,也该知道礼义廉耻四字。
屋内一片寂静,连皇后也眉目含笑,并不插话。
曲沉舟静静站了片刻,眼角似是微微泛红,没有与柳清如对视,只抿了抿嘴,轻声答:世子倒是教过我,未经人苦,不劝人善,贵妃娘娘知道这话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这语气柔和,可话里的意思却带锋带刺的,还从没人敢这样对柳清如说话。
柳清如的手在扶手上握紧,勾唇笑笑,就着宫人的搀扶起身,来到他面前,纤指点在他的肩上。
伶牙俐齿,说得不错。
她称身子沉重,既然卜卦完毕,便告辞离去。
皇后自然不会拦她,当即派人将柳清如送出门去,也不知是喜是忧。
自柳清如入宫以来,还从未在谁那里碰过这样的软钉子,被人说得铩羽而归,倒让她心中痛快一些。
可回过头看,另一边是深受皇上宠信的司天官,自己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因为从前的事整日忐忑,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柳清如虽走了,这边的卜卦总是要继续的。
瑜妃既不在,明妃的卦言很快也写在花草笺上,被宫人托了过来。
三月桃离枝。
明妃只看了一眼,便用帕子捂住了脸,失声啜泣。
屋里变得比刚刚还要安静。
自左骁营出事后,这把火一路烧到了齐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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