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听黑暗里的声音,再不做徒劳的挣扎,狼狈如丧家之犬,也顾不上四周如何凄厉声起,在几人的护卫下,一头扎进树林中。
哪边?
他纵然带兵多年,却也没有像白家那样实打实地在战场上拼杀,更不会这样被人追得仓皇而逃,慌乱之下,只能向身旁的人寻求一颗定心丸。
行之,哪边?
江行之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瞬间打亮火石,又飞快地在手心里熄灭:往这边。
没有人有一句疑问,这一路上,他们都是靠着江行之,几次从夹缝中挤出一条生路,否则也许到达这里的人数更要打折扣。
喊杀声没有停过,像是始终都缀在身后对方想在入戟平之前将人截杀,必然会竭尽全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行之身上。
在又打亮两次火石之后,江行之终于站住脚,面前不远是杂草簇拥的丛丛灌木。
他用配刀戳进灌木间,在地上反复探探,指着一处,促声吩咐:扒开!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灌木连着泥土拔出,空出极小一块地,江行之跳进去,直接动手去扒,很快露出下面一块木板,掀开口,可容一人上下。
王爷,快进去吧。他喘着粗气:我们继续向前,把人引开,下面有梯|子,天亮之后,王爷再上来,去与戟平来的人会合。
慕景德也跨进去,见那黝黑的洞口如一张可怕的兽口,虽然伸手向下一摸,的确有木|梯搭在口上,心里也止不住地突突直跳。
王爷,快下吧。他们快赶上来了!江行之催促着:这不是寻常窖井,里面不会憋闷,是安全的。
身后的声音的确像是在逼近,再不能耽搁了,慕景德忽然扯住要走的江行之:行之,跟我一起下去!
是!
黑暗里,他见不到江行之的脸色,但只一句飞快的回应,倒让他的心跳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他当先踩着梯|子下去,听到头顶上江行之也跟着下来,却露了半个身子在外面,吩咐其他人将土薄薄盖一层,将灌木移回原处。
窖井很深,一直踩到地面时,他才彻底安心下来。
许是很久没有人来打理,地上有些湿滑粘稠,想来是在地下的缘故。过不多时,□□上又有了声响。
江行之还没有下到地面,头顶上便传来土扑在木板上的噗噗声,而后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他们不敢点起火,便各自摸了个角落坐下。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有许多陌生的声音重重地踏在头顶的地面上,不光有脚步,还有马蹄。
有人呼喝着:四处散开,给我仔细搜!
慕景德不由在黑暗里骂了一声:狗日的。
王爷,耐心等等,只要援军来了,就由不得他们在这儿撒野,江行之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能这样了。
慕景德叹了口气,缓过神来,黑暗和寂静让他很不安,不说点什么,总觉得四面像是要从哪里扑出面目狰狞的怪物似的。
行之,这个地方是你让人挖的?我怎么不知道?
很早之前了,江行之的声音轻轻的:我就怕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不少地方都做了提前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慕景德沉默良久,才叹一口气。
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皇上究竟因为什么大发雷霆,不就是几颗人头吗?咱们以前斩获了多少,皇上也从来都没有计较过。任瑞这次到底惹到什么了?
就是几颗人头江行之轻笑一声:王爷,离京之前,我听了一个说法,也许能解释王爷的疑惑。
什么说法?
说皇上先天体弱,就从民间寻了许多同命的孩子,福养做草替儿。草替儿们身体康健,无病无忧,每份福气就都汇聚给皇上。
慕景德听得摸不到头脑。
他没听过草替儿的说法,却也能从这解释里知道一二,富贵人家里不好养大的孩子,都会求各种替身做庇护。
像他有时带兵在外,母妃就会去庙里求木人供着,保佑他在外无恙。
然后呢?他问。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他呼地跳起来,身体如打摆子似的哆嗦,终于明白了江行之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是说任瑞在那个庄子里杀的人就是皇上的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不可能,任瑞明明说了,他是跟白石岩无意间碰上,追着白石岩过去,才看到那个庄子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难道是白石岩故意的?他甚至没想着压低自己的声音:不可能!皇上根本不可能让白石岩知道这种事!
白石岩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江行之淡淡地答他:有个人居高临下地支使所有人,每个人都只是棋子而已,都被他蒙在鼓里,不知道别处会发生什么。
谁?是谁!慕景德低声咆哮:江行之,你是从谁那儿听到这个说法!为什么没有早说!谁在算计我!谁在算计我!是不是慕景延!
不是他。跟我做交易的那只漂亮狐狸对我也说一半话,只告诉我草替儿,却没有说那个庄子就在成峰围场附近。任瑞猎了人头回来的时候,连我也不知道他闯了什么样的大祸。
是谁!
江行之擦亮的火星里,看到慕景德愤怒到扭曲的脸逼近,又迅速被火星熄灭的黑暗吞没,只能听到几欲发狂的声音。
你在跟谁做交易?做什么交易?
江行之的衣襟被人揪起。
你害我?是不是你害我?
王爷多虑了。江行之拨开那只手:王爷冷静,叮嘱任瑞搞掉白石岩的是您,杀了那庄子里草替儿的是任瑞,这中间哪有我什么事?我也是听说皇上震怒,才串起这前因后果。
慕景德早被一路追杀伤得外强中干,被这么一拨,竟跌坐在地上。
难道是天要亡我他想努力多说几个字,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江行之,这么说,我真的回不去了
原来王爷还幻想着,有朝一日皇上会再召王爷回京?江行之将手拢在袖子里,讥笑一声:我劝王爷还是定下心来,等外面的追兵走了,考虑如何脱身为好。
支撑着慕景德一路奔逃的那根柱在逐渐龟裂,半晌才有嘶哑的声音传来:你是从哪里听到那个说法的?
王爷这话倒是问在了点子上,江行之轻轻吐出一口气:既然一时半会出不去,王爷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个故事。
对面没有回应,但这不妨碍他自言自语下去。
很早之前的事了,大概已经有八年了,在洛城边上有个康全县,距离京城和洛城都不远,虽然地方小,但县民也能得个温饱。
康全县有那么一家三口,母亲做女红绣花,父亲做些木工活,他学了点武艺在身,但是只想让儿子好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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