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舟垂目叩首:臣惶恐,诸位大人既然这样说,臣稍后必将谨慎自省。
虞帝笑笑:沉舟,那些刁民欺你孤身无依,冒充你的家人,也让你在朕这里受了委屈,你不怨恨他们,反倒不计前嫌为他们求情,倒是副圣人心肠。
臣不敢
曲沉舟心中跳了一下,敏锐的察觉到虞帝话中的不悦。
虽然人人都觉得这场风波过去,闹了不愉快的君臣和睦如初。
可他和重明知道,这中间真正的龃龉并不在曲家和他之间,而是在曲沉舟这次没有乖顺地听皇上的话。
从来唯皇上马首是尊的曲沉舟居然忤逆圣意,这才是皇上最不能忍的。
而于德喜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必然在其中煽风点火。
皇上,有刁民作奸犯科,无论是不是针对微臣,也自有律法严惩。皇上若是因为怜惜微臣受了委屈而乱了规矩,臣如何受得起。
无关紧要的人命,虞帝也不愿意多费力气说什么,只不经意似的向站在一旁的于德喜瞟一眼。
罢了,就依着你,也不用麻烦换去大理寺了,想怎么处置,你直接去一趟锦绣营,就说是朕的意思,让重明听你的。
曲沉舟谢恩退出去。
于德喜垂手站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完全没见到面前发生了什么似的,仍如平日一样细细研墨。
直到他去点起案边烛火,才听苍老的声音缓慢开口。
于德喜,沉舟年纪小,如果走错路,你多看两眼。
第213章验身
气窗投入的一点天光逐渐昏暗下去,只剩下外面墙上嵌着的烛火。
用的不是什么好灯油,混着铺在地上的干稻草味,令人有种胃里不住翻滚的冲动。
有人忍不住起身走了两圈,抓在牢室的栏杆上,努力想将半张脸挤出去看。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我们要见世子爷!
没有声音回答他,如果不是一日三餐还定时送来,他们真的害怕会被遗忘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腐烂成谁也认不出来的枯骨。
哥,别喊了,角落的年轻人轻声应他:现在的情形你还看不明白吗?三哥不认我们,就算来了人,咱们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还叫什么三哥!你哪有什么三哥!你就是老三!
角落的男人突然咆哮一声:你娘说得对,他就是个白眼狼!这事肯定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耍老子!他能耐大了!让老子里里外外都做不了人!还在街上丢人现眼!
栏杆边的年轻人忍了片刻,还是回了嘴。
爹,不能这么说。三弟在外面也不容易,而且按照他现在的地位,如果真想和咱们过不去,也犯不着用这么麻烦法子
怎么就不是他!不是他还是谁!曲志业大声呵斥:早先说让我们去和他认亲,说他肯定能认,结果在街上白闹了一通,脸皮都掉在地上去给人踩!
转头又说让咱们改口才有活路,现在好了,活路在哪儿!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给人圈养着,好歹还混个衣食无忧!
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官官相护!就是一伙的!他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还挣个被人欺负的可怜名头,对!就是给你这样的人看的,你看你现在,还跑去为他说话了!
你就不睁开眼看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眼看着脑袋就要落地,你还当他是你三弟,灌了什么迷糊汤!
可是爹当初你是把他卖
见二儿子还想说什么,他蹭地站起来。
送他走的时候,你才多大,你懂什么!他辛苦个屁,真辛苦还能养成这么个骄横脾气?真辛苦哪来他那么细皮嫩肉,你一天天吃土啃泥,还有心思心疼别人
头顶的铁门处有锁链声响,明显是有人来了。他们分不清是不是饭点,每次听到这声音都如惊弓之鸟,生怕来的是断头刀。
火把的光亮随着脚步声摇曳在过道上,还有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娘!两个年轻人都扑在栏杆上向外看:娘!真的是你!你怎么样!有没有饿到伤到?他们对你怎样!
曲宁氏钗饰全无,头发挽得散乱,一脸泪痕也难掩容貌昳丽,原本只是掩口抽泣,见到了三人,才像是抽去全身的力气,跌坐在栏杆边,将儿子摸了又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对她怎样?在她后面,有人冷笑接口:你们几个有什么价值?值得本世子对你们怎样?
这是锦绣营的地盘,再有什么愤懑不满,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隔着栏杆泪眼相望。
曲志业被哭得心烦意乱,却也再没有刚刚训斥儿子的勇气,半晌才挪到栏杆边,怯怯问道:给世子爷请安,小儿一时失言,还望世子爷大人大量,不跟他们计较。
见柳重明好整以暇地在牢门前坐下,这一次像是有的说,他看着一旁的妻儿,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世子爷您之前说,要小人改了口风,说是林原县人姓许,就放我们回去,您看
想回去?柳重明嗤笑一声,反问:回哪儿去?
回长水曲志业张口就答,又想起来世子爷似乎不爱听这个答案,硬是收回去,赔笑回道:小人还没想好,总归是寻个安身之所就好。
柳重明敷衍地嗯了一声,不多说什么,只向后勾勾手指。
几名心腹开了牢门,在曲宁氏的尖叫声中,将两个年轻人拖出来堵住嘴,压跪在地。
曲志业彻底慌了,想要一起冲出来,却被人反拧住双手,眼看着曲宁氏也被拖去一旁,忙高声求饶。
世子爷要小人做的,小人都照做了!世子爷答应小人,放小人一家回去,还归还两个小的!世子爷之前可是答应过的!小人做错了什么!
曲志业,你是不是以为,这京城是你家后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不是,曲志业慌忙辩解:小人什么都没做,小人是无辜的!
无辜?
柳重明蹭地起身,又听到铁门外似乎有些什么响动,勉强按捺下冲动,也不吩咐人,亲自起身去将那个十多岁的少年拖过来,踩在脚下,手中鞭缠在少年的颈项上。
文信!曲志业遽然起身,被人又压下,双目赤红,嘶声高喊:世子爷!求你饶了文信!您要小人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这不是挺会护崽的么,那你们为什么
柳重明话说到一半,知道有些话不是该自己问的,用力攥了攥鞭柄,才稳住微微摇晃的手。
我问你几个问题。
您您问。
文信?他手中忽然向上提了提,勒得少年艰难仰头:文字辈么?怎么跟曲沉舟不一样呢?
曲志业的心陡然掉在嗓子眼,哀叫一声:世子手下留情!是有僧人说他不好养活,才改的名字!
因为不好养活,所以就顺手卖了?
他汗出如浆,隐约觉得世子的态度和问题似乎有些与之前不同,却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