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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大哥便过来握我的手,脸上似乎有些挣扎。他问我:铭儿,若是大哥让你帮大哥,你帮不帮。我便说好。他便将那小公子扛在身上,要带走。我问他:大哥,风雪太大,别让他受冻?大哥看我,最后道:好,大哥答应你。」

芮铭似乎陷入记忆不可自拔,默然的口气叙述着一个惊心动魄的秘密,「再后来,你也知道。大哥偷偷教我开始练无量神功,被爹妈发现斥责后,他一气之下杀了他们。并将我囚禁,逼我继续练下去……」

肖冬青默默叹气。

「你应记得那一系列惨案,最终停止在郴州逍遥山庄。」芮铭眨眨眼,回了神,「最后失踪的那个人,也就是我见过的那个小公子。应该就是逍遥候的儿子温若庭。大哥可能当时真是内疚于我,没杀了那孩子,把他扔到了暗西厂里。阴差阳错,这小孩儿没死,反成了我的影卫。成了卫十二。」

「原来……如此……」

「冬青。」芮铭低头,看着双手道,「你试过不开心吗?」

「自然。」

「那你想下,无论我在干什么,都没有开心的滋味。只有怨恨悲愤能尝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芮铭的声音仿佛低得染成了黑色,又仿佛恍惚的要漂走了一般。

肖冬青突然不寒而栗。

「所以……」芮铭紧握了拳头,「这是他欠我的。」他抬头看着肖冬青,平静的语调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我救了他的命,顶了他本要做的事。他便要一刻不离的留在我的身边。他要代替我去高兴,也要代替我去快乐。温若庭欠我的,这是他的命。」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肖冬青才低沉的回答,「我这就去放了他,为他疗伤。」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冬青。」芮铭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把眼泪擦一擦。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丑死了。」

肖冬青僵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哽咽道:「是。」

卫十二在外面拴了许久,秋夜寒气逼人,已让他有些不适。一日未曾进食,更是折磨人三分。

天色暗了后,方才见肖冬青从芮铭的卧室里出来,却没有去别处,反而走到他的面前。

肖冬青才一停下,卫十二便已抬头看他。

「主人可曾醒来?」卫十二问。

肖冬青此时刚平复了心情,总还有几分微妙,看着卫十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下暗叹。

一个根本没有情爱之心,只要拴了人在身边。

一个被调教的无悲无喜,只想找个主人作为依靠。

两人性格皆有残缺,偏执怪异却又固执异常。乍一看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内在却又十分相似。活脱脱的物以类聚了……

「阁主,主人他……」卫十二见肖冬青不答,又催促道。

「他醒了,无事。」肖冬青回神道。

「卫十二,芮铭对于你来说,是什么人?」肖冬青突兀的问了一句。

卫十二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属下的主人。」

果然……

只是芮铭眼里早早印入了卫十二这个人,而对于卫十二来说,芮铭却并非特别,只是「主人」的另一个代号而已。换了别人在那时那么对待他,他亦会不管不顾的俯首听命。

对此,芮铭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卫十二心里执着的念想,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旦消失,任何人只要给他一根绳子,他皆会不管不顾的往上爬,就算是把绳子另一端的人拽了下来……说白了,此人恐怕也是毫不在乎。

十六年摧残,虽没磨掉了此人的光华,却也让一些东西根深蒂固,无法改变了。

肖冬青转念一想,便又释怀。

谁人活在世上,不都图了个「念想」二字么?谁人又不是为了这两个字,一直苟活呢?

肖冬青掏出钥匙,来给卫十二解锁。

「你去房里候着吧,明日早晨过来伺候。」他道。

卫十二站起来,迟疑问道:「阁主,主人不责罚属下么?」

「堡主之前许诺了你什么?」肖冬青问他。

「……芮家堡的规矩不再作数。」

肖冬青颔首:「这便是了。既然堡主许了你这个,那么便无责罚。」

卫十二仿佛不相信般,半晌才鞠躬后退,到了院子门口,突然又被肖冬青叫住。

「卫十二,既然你又重新认芮铭作主,便记着要信他的话。我从未见他轻易说过什么骗人的假话。」

「属下明白。」卫十二在门口又抱拳鞠躬,方才转身离去。

芮铭身体本就没好,听见外面的响动,知道卫十二大约已被解了锁链,便转身躺下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肖冬青又入了屋子。

「你这经脉,万万不能再封着了。」肖冬青在床边道。

芮铭翻身,眯着眼睛看他:「我说肖冬青,你今天是没事儿干了么?定要来管堡主我的事情。」

「芮惊涛那两掌,差点要了你的命。倘若再不开穴疏通,再这么下去,真气乱窜,恐怕就要走火入魔。」肖冬青担忧道。

「现在不是还活着么?」芮铭却有些不在乎,挥手道,「我睡会儿,让卫十二明早过来伺候我起床。」说罢,只装做睡觉。

「我已经吩咐了。」肖冬青道。「另外,武林大会的事情……」

「明日,明日再说吧。」

肖冬青也不为难,突然笑了起来:「我看了卫十二那个木头。你若要真让他心甘情愿,恐怕很是要下一番苦功。」

「慢慢磨吧。」芮铭不耐烦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肖冬青在床前站了许久,又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能无奈躬身退了出来。

芮铭睁开眼睛看着幔帐。

如果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用无量神功。

出了内院大门,卫十二倒觉得身后有什么恐怖之物跟着似的,越走越快,最后竟然一运功,飞身翻墙出了分堡,掠过两片树林,方才在一个山坳中找了一棵大树停下。

坐在树杈上,头顶是发亮发白的月亮。凉风自耳边刮过,卫十二的肺起伏着,贪婪的呼吸着仿佛自由的空气。

从未想过芮铭竟然真为他开了特例。之前他始终不信的,芮铭能做到哪一步,他本都打算心甘情愿的接收。然而这个特例,却好像挂在他腰间的玉佩似的,出乎意料的沉甸甸了。也让他出乎意料的烦乱起来。

他抬头,静静的看着天。

脑子里一片喧嚣方才慢慢平定了下来。

挣扎、伪装、不甘,都应该忘了……

从今日起,便只有忠心不二的卫十二。

再无其他念想吧。

卫十二想到。

只是……真的甘心吗……

山涧清澈,晚风婆娑。

却无人为他解惑。

第八章

一夜无事。

芮铭被外面的阳光耀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卫十二已经在床边站了不知多久。

「主人,您醒了,待属下唤侍女为您梳洗。」说完这话,卫十二就要退出门去。

「等等。」芮铭打了个呵欠坐起来,撑着脑袋看他半晌,「不是让肖冬青转话给你了吗?今日你来伺候。」

卫十二低着头道:「是。」接着抬头,一脸茫然问:「主人想属下伺候什么?」

「……」芮铭被哽了一下,咬牙道:「更衣,洗脸,梳头,早点!」

「是。」卫十二恭顺地将芮铭身上的被子掀开,跪下把软鞋放于床边榻上,道:「请主人准许属下为主人更衣。」

芮铭也没说什么,穿了鞋站起来。让卫十二为他更衣。

一边和卫十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伤都包扎了吗?」

「昨夜十一已经给属下上了药。多谢主人关心。」卫十二系着腰带低首道。

「嗯。早晨几时起来的?都干了什么?」

「平旦(注)晚些时候便起床,去林子里练了会儿剑,不敢耽搁太久,卯时刚过便过来了。」卫十二有一说一,刻板平淡的态度,跟在芮家堡里一模一样。让芮铭忍不住生出什么事情都没变过的感觉。

卫十二便上前解下他的睡袍,整齐叠起,又从旁拿起纯白内衫给芮铭穿上,一层一层,连内外束带,都松紧合适。他动作迅速完美,倒似做过千百次似的,比那些侍女做的还要让芮铭满意。

芮铭有些飘飘然了,心道果然是把主人放在心里做起事情来便真是不一样。接着抬头便看到肖冬青手里拿着之前萧方送来的红色请柬,跟了芮云,两个人站在门外,正候着等待接见。想到昨日肖冬青提及的武林大会一事,不觉头大,心情顿时就糟糕了。

「进来吧。」最终也只能怏怏道。

肖冬青一面进来,一面看着卫十二的动作叹气:「堡主,用影卫当侍女用。你真是大大的奢侈了。如果大小姐看见,少不得要训你一顿。」

「如果你不多事告诉她,她又怎会知道?」芮铭倒不进套子,就着卫十二端着的铜盆洗了脸,笑道,「若是哪天我被她抓住训,到时候你也别想逍遥快活。」

「……」肖冬青被他的威胁弄到说不出话。

芮云却突然开了口:「卫十二,梳头之事还是由我来吧。」

芮铭本正在被卫十二梳头梳得龇牙咧嘴,听了这话,脸就沉了:「芮云,我让你在大小姐身边待着,你却跑回来做什么?」

「主子,大小姐也是人,自然也会担心你的安危。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芮云说话十分狂妄,连肖冬青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啪」的一声,芮铭打掉芮云想要去接梳子的手,冷冷道:「卫十二,接着梳。」

芮云摸着红红的手背,似乎有点儿委屈:「主子……」

芮铭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肖冬青道:「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哦,也没什么其他的。就是武林大会……」

「不去。」芮铭道。

肖冬青眉头皱得更明显了:「芮家堡被毁,江湖传闻纷纷。近期郴州已经出现了一个自称芮家大堡主之人。闹得一片沸沸扬扬。你若再不去郴州辟谣,难道真要置芮家堡于不顾吗?」

「假堡主?」芮铭未曾料到。

「是。」肖冬青叹气,「我已派人去探过了。乃是芮夕装做你的模样,在郴州招摇撞骗。」

芮铭乐了:「啊,那倒正好。芮夕既然已自觉承担,我去干嘛?堡主也有了。你再过去给他撑撑场面,这不就能安抚人心了吗?」

卫十二好不容易把芮铭的头发惨不忍睹的梳好,刚松了口气,便感觉到屋子里的气压低了下来。抬头一看,肖冬青脸色铁青,额头血管都凸了出来,分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只是芮铭却还不自知,继续去触肖冬青的底线。

「堡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肖冬青捏着拳头问,那可怜的请柬被他揉成一团。

「我反正不想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分两趟呢?」芮铭又满不在乎道。

肖冬青缓缓抬手,捏着拳头,关节劈啪作响,语气危险:「你自己说自己不是堡主了?」

「嗯。让芮夕当吧。」芮铭转身躺到坐榻上,闲情逸致道。

「正好。」

「嗯?」

「正好,我可不想揍了堡主受罚。」肖冬青阴森森笑着,上前猛然就是一拳。

接着「嘎查」一声,然后「轰隆」一声。

肖冬青那拳头从芮铭脸边擦过,捶碎了后面的椅背。

整个坐榻,左半边被这拳击打得粉碎,让芮大堡主整个人不雅的坐在一堆废木头碎块上。

芮铭一脸铁青,眼角还在微微抽动:「肖阁主好功夫……」

肖冬青倒是一脸舒爽道:「惭愧惭愧,不然怎么人称肖铁拳呢?」

芮云倒是见怪不怪。卫十二本要上前阻拦,也僵在了一边,默默站着。

「所以,大堡主。」肖冬青揉着拳头,威逼意味十足地笑道,「你去还是不去?」

芮铭瞪着他,半晌心不甘情不愿的咬出一个字:「去!」

芮家堡一贯财大气粗。哪怕是一把火烧尽了,还是一样不知收敛。

肖冬青好不容易逼了芮铭答应去郴州,自然要上下好好的收拾收拾,光是随侍的人马,前后就有五十余骥,再加上旁的一些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后二十丈长。

待到出发那日早晨,左等右等也不见芮铭出现。

「阁主!不好了!」肖冬青座下侍卫从院子里出来,脸色讪讪,「堡主与云公子都不见了。」

「什么!?」肖冬青怒了,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那剩下的影卫呢!?」

「啊?」侍卫茫然。

寻常侍卫哪里知道黑衣影卫的存在?既然芮大堡主不在了,那其他人肯定也不在。

肖冬青气得几乎头顶冒烟,挥手一拳就揍到了旁地马车上。

听见马匹嘶鸣倒地之声。

自此以后芮家堡堡主的马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改由一黑一白两马拉了。

「你跟来干什么!?」芮铭沉着脸问身后的人。

芮云在后面讨巧一笑:「主子去哪里,芮云自然是要去哪里的。」

「赶紧滚回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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