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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莫要开玩笑。」

「小施主,你说我与南宫飞燕比起来,谁人更显得返老还童?」戒嗔问他。

芮铭脸色终于变了:「大师,难道我那无量妖功也害了你么?」

「非也。」戒嗔大师摇头,「小施主你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我当时与你封脉时,便觉得奇怪。当日为你封脉,已经废了一身修为,你真气四窜,倒有一丝入了我的体内。这恰似溢满之杯往空杯中倒水。后来返回清凉寺,发现身体逐渐异变,似要返老还童时,更觉得非得了清晰明了不可。」

芮铭怔忡:「那大师可是着了此功的歪道?」

戒嗔大师笑道:「阿弥陀佛,贫僧自由修习佛法,天资聪慧,再加上佛祖庇佑,怎会如旁人一般。」如此自誉,脸上倒是红也不红。

「……大师不仅面貌年轻,性格也是活泼了许多。」芮铭强笑道。

「佛家诸位中只有无量寿佛,并无无量天尊。」戒嗔大师道,「倒是道家之中有天尊一说。如是如此,无量神功,岂非邪功?只是我体内流窜的那丝真气,又浑然有着慈悲之意。倒让我万分奇怪。我遂追查下去,方丈也不做了,云游四海,只为得一个明白。」

「那大师明白了吗?」芮铭道。

「明白了。自然明白了。」戒嗔点头,「世间有恶有善。得窥天道者,可为尊者。难道不能为修罗否?无量神教中,诸人自称尊者。可行事却又仿佛恶神。佛教恶神之首便是阿修罗。」

「请大师点悟。」芮铭不曾明白他的意思。

戒嗔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施主,无量神功虽只有一个习练之法,却有两脉。一脉习得可为至高尊者。另一脉修习后便统统沦为人间修罗,无是非无黑白,满手血腥,毁天灭地。」

「什么?」芮铭猛然站起来,失声道,「无量神功还有另一脉!?」

「自然是有的。不然又怎可叫无量神功呢?无量神功何时产生,并不可知。从小施主身上流出的这一丝真气来看,两脉路数本就同归一处,只不过是阴阳两面。但是如今所流传的乃是修罗脉。我料那无量天尊所谓的宝藏,定是另一脉。」戒嗔道。「谣传无量山第九宫,乃是无量尊者秘境。小施主若能设法前去,许能获得此物。定能消除这场血光之灾,扭转乾坤,翻云覆雨。」

「翻云覆雨?」芮铭重复了一遍,「哪里有那般简单?」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个道理,小施主应是懂得的。」戒嗔大师道,「当日地藏菩萨见释迦牟尼,为幽明怙主,自堕人间苦界,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萨舍身成仁,施主为何不可?施主屡屡因了造下的孽业而多有顾虑,听凭摆布、放任自流。伤人伤己,乃是万般下策了。」

「大师,我……」

戒嗔大师微笑看他。

芮铭神色变换,却最终慢慢沉淀了下来。

「大师,我明白了。」

「阿弥陀佛。」戒嗔念道,「那便让小僧为施主开穴解脉吧。」

话音刚落,戒嗔长袖一甩,已将芮铭所坐椅凳吸了过去。芮铭不曾反应过来,戒嗔的右掌便贴上了他的脊梁。只是那手掌中炙热的温度,仿佛烙铁般滚烫。芮铭忍不住喊了一声。

「大师!」

「小施主莫怕。贫僧自有分寸。」戒嗔双眼微垂,面带慈悲微笑,隐隐之中,恍如佛祖现世。

那滚烫的温度,接着深入了脊椎,沿着脊柱迅速的冲向芮铭体内的七经八脉。仿佛在极寒之时,引入了一杯温烫好的女儿红。舒畅的让人醺醺然。

只是芮铭才觉得三分放心,突然一股仿佛熟悉又似乎陌生的真气,猛然从戒嗔的手掌心涌了出来,如挣脱牢笼的野马,直逼的他浑身发痛。

「大师!」芮铭又叫了一声,脸色突变,「你这是?」

「阿弥陀佛,施主之物,自然要还于施主。」芮铭知道正在紧急关头万万动弹不得。

「大师,你这是何苦?」他只能凄声道。

戒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贫僧本应耗尽功力,十五年前衰竭而死。却因得了小施主这缕真气,延续至今。这股无量神功真是慈悲如我佛。施主可要好好用之。」

身体仿佛干涸了许久的水坝,穴脉层层放开,真气仿佛天降甘霖般汹涌勃发,那股自戒嗔大师体内而来的真气顿时混入这仿佛洪荒之水般的流向中隐匿不见。整个身体内顿时仿佛猛然翻腾起一条上古蛟龙,凶恶挣扎,恨不得暂态之间直冲云霄。

真气窜入任督二脉。自五枢、天冲穴而尽,毫无顾忌,所向无阻,只冲入奇穴。芮铭只觉得一团亮光自体内爆出。

接着只听见空气中猛然炸出一声闷响。

芮铭所穿深衣自胸前全部散开,身下椅子一下子四分五裂。门窗被震得嘎嘎发抖,桌子亦突然「嘎吱――」一声在地面滑出五尺。戒嗔大师被看不见之力推向床内,撞到墙上,一口血吐出来,倒在床榻之间。

一时间只听见戒嗔大师咳血的声音。

「多谢大师。」芮铭缓缓站起来,轻轻的理了理衣襟。

「你、你……咳,你现在的功力,也不过是六七层……比不上芮惊涛……咳咳。多多小心……」戒嗔虚弱道,原本年轻的面容竟迅速老去。

「我知道。」芮铭上前,将戒嗔安置在床上,「大师请放心。」

戒嗔大师看着芮铭那双不再有情绪的眼珠子,轻声叹道:「正邪一念之间……施主自衡量……」说完此话,他面带微笑,双手合于胸前,闭眼止息。

竟已自断心脉而去。

芮铭在床前躬身行礼后,转身推门而出。

天边竟已有了朝霞。

他扶手立在院子中,面无表情。

只是身体内那仿佛沸腾的海水般叫嚣着要汹涌而出的真气在兴奋的四溢。那缕自戒嗔大师体内而来的慈悲之气,了无踪迹。

风突然静了。

空气猛然嗡嗡作响,树枝疯狂乱摆,接着有人一跃而出。

「好弟弟!你果然恢复武功了!」芮惊涛在空中兴奋大笑,话音未落,已闪电般袭至芮铭身前,瞬间使出了十几掌。

南宫飞燕和方斩儿、芮夕随后赶到。瞧见了芮惊涛鲁莽的动作,乐尊已是神色大变:「芮惊涛,归来!他已有了七层功力!」

只是芮惊涛已经兴奋不已,哪里听得到她的劝阻。依然不屈不挠,袭击过去。

芮铭抬眼瞧他,突然身形一动。

芮惊涛只觉得自己的层层拳影全都没用,接着肩膀已经被人一掌拍上,剧痛传来,他一挥袖,跃了回去,站于南宫飞燕身边。

这才感觉气血翻腾,有血涌入口腔。

「你――」芮惊涛吃惊道,「你竟然能让我内伤?」

芮铭却依然扶手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冷冷的看着几人。

「我功力还不如你。」他道,「大哥,你刚才只是太轻敌了。」

「戒嗔大师呢?」芮夕突然问道。

芮铭瞥了他一眼,回答:「戒嗔已死。」

「你杀了他?」芮夕脸色苍白。

「与尔何干?」芮铭漠然道。

芮夕已是浑身僵硬。

「忘川草竟然拿你没办法。我真是失策。」南宫飞燕本波澜不兴的脸上也有了深深的悔意。

芮铭微微抬眼瞧她:「既然知道我何等重要,就不应让我见到戒嗔。你是太轻率了。南宫飞燕。」

南宫飞燕被他说的脸上怒色一闪,接着冷笑道:「无妨,倒也来得及。戒嗔解你穴脉本就是计划之事,接着用我的箫声引导激发。只是现在这般费时一些而已。」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玉箫。

芮铭一瞧那物,就讽刺道:「不知道上次此箫在你肩膀插入的时候,滋味如何?」

南宫飞燕恼羞成怒:「武尊,把他拿下。待我以忘尘箫音助你!」

卫十二一行方骑马走至山下,便猛听得山间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轰隆――」一声,竟仿佛地动山摇。

「不好!」萧方脸色已变,「卫十二,速速上山,芮惊涛怕是已经与你家堡主斗了起来。」

「嗯。」卫十二点头,众人已经引马挥鞭奔了上去。

山间树木茂密,却无半分飞禽走兽之声,隐隐之中可听见山腰传来的打斗之声,卫十二心急如焚,快马加鞭,直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芮铭身边。

只是饶是他焦急无比,却偏偏不能如愿。

就在此时,已从山林之中奔出数许无量宫弟子,当头之人叫道:「尔等何人,无量山内不可随意闯入。」已是将众人团团围住。

卫十二脸色一凝:「温笑痴,携五人备战。其余人随我速来。」

温笑痴抱拳应声,五人遂箭一般射出与无量宫弟子斗于一处。卫十二携带余下七杀与随众杀出重围,直奔无量山上而去。

路途之中,又遇三次阻拦。

最后只剩得卫十二、萧方、郑七、褚十一四人上了山腰。离开大路,驾马至山腰别墅之处时,迎面腥风罡气就肆虐而来。座下马匹欲前反退,阵阵嘶鸣。几人也顿觉胸间血气翻腾,呼吸不畅。武功最弱之褚十一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远处斗在一起,震发出强大罡气的,正是芮铭与芮惊涛。

「主人恢复功力了?」郑七道,「糟糕!」

卫十二眼神顿时一敛,双手紧紧握住缰绳。若是目前形势,似乎能与芮惊涛斗个平手,仿佛挺好。只是他已想起上次芮铭的模样。

果真糟糕……

南宫飞燕真在一旁吹出箫音,配合芮惊涛之招式。一时间,芮惊涛竟仿佛功力大增,将芮铭压的只有防守之力。

正在此危急关头,几人已经立即下马,向那边奔去。只是转瞬之间,便又被人阻拦下来。

赵大拦住了褚十一。

芮夕拦住了郑七。

方斩儿拦下了萧方。

卫十二身形一变,已钻了空子,飞身掠走。

只留下六人对阵。

赵大、褚十一倒是痛快,同时拔剑,瞬间便斗在了一处。

芮夕脸色复杂,慢慢抽出自己不离身的古剑,抱拳道:「得罪了。」

郑七冷哼:「若是此时心里后悔,当时就不要做。」

芮夕被他说得脸色更是变幻莫测,最终在空中点了个剑花,袭了过去。

「萧方啊萧方。」方斩儿把玩着手里的铜铃,落在萧方面前,抬眼瞥他,「几年前我用母子金蛊跟你换的忘川草……是假的?」

萧方轻声一笑:「似乎是受了潮的,药效有些受损。」

方斩儿顿时怒了:「哼。你真是好大胆,竟然连我都骗。把我的母子金蛊还回来!」

「这可没了法子。子蛊在我体内,母蛊么……早就被我家主人拿走了。」萧方道。

「你!你这个疯子!」方斩儿气得跳脚,「天下绝无仅有的母子金蛊,你竟然下在了自己身上。你可知道子蛊受制于母蛊。你、你还我母子金蛊!」

萧方嘻嘻笑着,双手又把袖子拢了拢,低声道:「那你把我杀了,把子蛊取出来吧?」

方斩儿一声怒吼,四只铜铃已经叮当作响,朝萧方扑面而来。

卫十二在林间急速穿梭,耳边的箫声越来越清晰,芮铭与芮惊涛的每一个来回,他亦能清楚地听见掌风划过之声。

眼见出去便是两人相斗的开阔之处。

突然有人自树林飘出落定,阻拦在他面前。

「让开。」卫十二道。

「站住。」那人亦道。

两人声音一模一样。语调也没有差别。

卫十二打量眼前的人,相似的气息、相同的身高、同样的黑衣短打,他猛然问:「你是谁?」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脸,面无表情的回答:「我是你。」

树林间的风,一下子静了。本清晰可见的打斗声,一下子在卫十二的脑海里被拉远。

面前的人,长着一张和卫十二一模一样的脸。

「我是你。」那人道。

卫十二看着他,就好像在照镜子,又好像在看着自己。

「我是你。」那人又使劲重复一次,突然扬起一抹僵硬古怪的笑,「对,我是你。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变成你!我就能当卫十二!」

说话之间,忽然扬手,六件暗器已经射向卫十二所在之处。十二立即飞身后撤,接着就地一跃,翻身上了树枝。

「你疯了。」卫十二对那人道。

「不,我没疯!」那个人愤怒的纠正,「我没疯。」

「你知道我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说话之间,已经对了两掌。两个人飞入林间,身形交错,忽而重叠,忽而分开。斗得毫不激烈。

「我本来是个路边无名无姓的小乞丐。被抓了回来。他们天天要我看你的事情,学你的动作。学你的武功。还学你说话的方式。」那个人怒道,「你呢。活得多惬意。为了让我更像你,我脸上被动过多少刀,你知道否?我不能吃太多,要跟你长得一样。我得饮毒药,为了与你声音一致。我连夜里翻身的动作,都与你没有差别。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卫十二一掌将那人击开,那人踉跄倒地,然后恶狠狠地盯着卫十二道:「我若不是你!我能是谁?我谁也不是!」

「你不是我……」卫十二看着他缓缓开口。他眼神越过那个人,已经投向了芮铭所在之处,「你若是我,定不会阻拦人去营救芮铭,定不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他的声音,仿佛柔和的泉水,缓缓释出,慢慢地,又奇迹般的抚平了这一树林的冬意料峭。

「所以,你不是我。」卫十二上前冲地上的人伸手,将那人拉了起来,「我叫卫十二,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话音未落,一股罡气仿佛飓风般袭来。

卫十二脸色一凝,扬手甩鞭一卷,已经扯过地上的假十二,纵身跳开十丈。还未落地,身后顿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之前所在之地四分五裂,砸出一个极大的坑,泥土被溅起老高。劈里啪啦的落地。

泥土灰尘逐渐散开,便能看清有人站于坑边。

竟是芮铭。

「主人。」卫十二心中早悬着的思念与担心,顿时悄然落地。日日夜夜百种情绪辗转千回,此时便忍不住化作一声呼唤。

芮铭肩膀微微一晃,慢慢转身朝他望过来。

「芮铭!」卫十二又忍不住唤了一声,他往前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要怎么去说那些想好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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