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推了。”他说罢直接挂了电话,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疾步走出办公室的门。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他毫不知情。
他忽然想起了初见季凌风时,他撞到自己怀里的样子,那是醉酒后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这些天那家伙是如何在无助与悲痛中度过的,他不敢想象,他必须快点找到他,快点拥抱他。
60
在下午一点多的强烈日光中,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夹风奔驰过明亮的街道,赶往a市第六人民医院。
“人已经搬走了?”医院内,唐君哲双眉紧锁,开口问道。
“嗯,今天凌晨就已经撤走了。”
“那……死者的遗体呢?”
“应该已经运往殡仪馆,留待两、三天后火化了吧。”
一股无力感从心底浮了上来,唐君哲沉声叹气――他又晚了一步。
从那天日落算起,他们似乎总是错过一步,他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他人了,季凌风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深吸一口气,先开口对医院负责人道:“剩下的医疗费我先付了吧。”他记得小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说过,预留资金不足了,这两天医院怕是也没给那小家伙好脸色看。
接待他的院方人员听罢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患者的医药费她儿子已经全都付清了啊。”
唐君哲一怔,脱口而出道:“他哪来的钱?”
对方摇了摇头,又翻了翻手中的本子,确认道:“的确是付清了,没有欠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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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大门走出来时,才下午两点,唐君哲环视四周,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走。还能怎么找到他?他稍作考虑,让司机开去了a市实验幼儿园。
他没有停在路边,而是选择了绿化带后的一个隐蔽处让车子停靠。接着唐君哲没再有任何表示,不下车也不说走,拿起了手边一份文件就开始读了起来。
等到电子表跳到下午三点整的时候,驾驶座上的司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老板,我们接下来去哪?”
在他的印象中,老板的时间真是比金子还金贵,说按秒计算或许有些夸张,但真正忙的时候,日程绝对要以分钟计算的。给他当司机有三、四年了,熟知他的珍惜时间的性子,所以此刻看他如此奢侈地在这里耗时间,即便手上也没闲着,也还是替自家老板感到浪费。
而且老板火急火燎地把他招来去医院可以理解,来幼儿园又做什么?真正到了地方还这么个不急不缓的清闲样子。
他满心疑问,而后座上的人只是摇了摇头,“就在这等着吧,还没到时候。”
这一等又是一个半钟头,转眼就到了幼儿园放学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家长从四面八方赶来接孩子回家,直至这时,唐君哲的视线才终于从手中的文件上移开,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
司机更奇怪了,难不成老板花费他的宝贵时间赶过来就是为了等幼儿园小朋友放学??瞧他那盯门口眼神比看报表还专注啊……
“您是来接人的?要是接人我们得去幼儿园里面把小朋友领出来。”
司机想了想,觉得老板可能是来接小孩儿的,不由得出言提醒。不过话说回来,接个小屁孩儿而已,这专注劲儿难不成突然得知自己有个私生子==?
不料唐君哲只是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司机也愣了,再等等是什么意思?那小孩儿没人接也不会自己从幼儿园里跑出来啊,还是说老板在等其他人?
这么一想,他索性也不说话了,总归就是等人而已,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老实在车里带着就行了,等人接到了总就可以回去了吧?
没成想这一等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幼儿园门前的人由疏到密,过了接送高峰期后又由密到疏,如今所剩已寥寥无几。
这下司机师傅又有些着急了,虽然幼儿园的正常接送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六点,可谁家没个意外啊。于是他又建议道:“老板,您要等谁接谁,要不我先进去问问?这么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啊,没准儿人有事呢。”
这话唐君哲倒是听进去了,也是,只要接到小团子,无论如何,季凌风总不会抛下这个弟弟不要的,他妈妈刚刚病逝,他的确可能没时间来接人,甚至一时忘记了这事儿。他还记得小团子对第一天上幼儿园时妈妈很晚不来接的事儿有阴影,所以直到现在季凌风都每天早早地去接他放学。而他考虑到这点,特地嘱咐了公司给他早放。
这么想着,他开门下车,转头对司机道:“你在这等一下,我进去问问吧。”
他找到多多的班级时,教室里就还有两三个孩子在老师的看管下等待家长,却没有小团子的身影。
唐君哲走上前去询问多多的事,不料话一出口,幼儿园老师就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他误解了这眼神的意思,只是问道:“您不记得我了吗?有几次我和他哥哥一起来接的他。”
“没,我记得您呀,您和他哥关系不错是吧,所以我还奇怪呢,他哥不是今天刚给他请完假吗?”
唐君哲不由一怔,转念一想谎称道:“他哥最近有点儿事,昨天还托我今天代他来接多多。”
“哦,那大概是他太忙忘记告诉你了,他也是跟我说家里出了事,要带多多回老家几天。”
“回老家?”唐君哲终于震惊。
他又慢了一步,他们之间从那天起就总是错开了一步,他不知道这一步还要多久才能弥补,他疾步前进想要追上去,可却只能看着奔走中的自己一样离他越来越远。
再次回到车里的时候,唐君哲反而不急了,十年间大风大浪的洗礼让他在危急的时刻反而能迅速做出冷静的分析,他终于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问题。
其实仔细想想,季凌风不会就此消失的,别的不说,他今年大四,即便有意想躲着自己,总也要回学校答辩吧。而且根本都用不着等到答辩这么久,过了这阵小团子也是要回来上学的,只要让人定期守在这里,不愁没有见不到他的一天。
至此他终于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看见屏幕上显示的人名,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要紧事没有处理。他当初就是为此离去的吧,也好,既然如此,就赶在他回来之前先把事情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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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别致的餐厅小包间内,林嫣然一边切着盘中的牛排一边问道:“我的提议考虑好没有?”
“到此为止吧。”
女子愣了愣,眨眨眼,不过还是继续着手中的工作,切下一小块牛排放入口中,下咽后又缀了口红酒,才问道:“你是因为在意我的病?”说罢,她又自嘲地摇了摇头,笑道:“不对,你都不介意我的性取向,又怎么会介意我的病……那么为什么?”
她见唐君哲不说话,又继续动员道:“我们这样的人,即便都喜欢的是同性,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至少我个人觉得,我们会是彼此相当合适的选择了。我们可以婚前就约法三章,婚后我不会干涉你,你今后外面养十个二十个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只要别被人爆出来就可以。而你也别干涉我,我如今也有自己的爱人了,我们各过各的,彼此还都可以对家里有个交代,最多逢年过节各自去家里走个场子,我也不介意跟你回你老家,如果我们婚后安稳,我甚至还可以帮你生个孩子。”
唐君哲沉默了片刻,开口却是问了句,“你爱人不介意?”
“也不是完全不介意,只是这么个大环境下没什么可怨的。她那边我已经做好思想工作了,等以后她到了适婚年龄我也会劝她结婚生子的,大不了到时候再离就是了。我不能正大光明地跟她在一起,也不忍心看她没有孩子,私下里同居不也是一样的?你那位还是不愿意吗?你也可以跟他谈谈,劝他结婚生子什么的,其实我觉得这影响不到彼此双方的感情。”
唐君哲听到这里,竟突然笑了一笑,释然道:“也是了,我也不想他和别人结婚,又凭什么让他忍受我这么做。”
林嫣然挑了挑她细长的柳眉,看他半晌终于摇头轻笑道:“原来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们观念不同,似乎真走不到一起去。”
她举杯,浓郁芳香的酒水在杯中荡漾,“可惜是可惜了,不过既然你这么想,那么――到此为止吧。”
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在包间内响起,唐君哲脸上也有了如释重负的惬意,林嫣然看在眼里不由得撇了撇嘴,眼里精光闪啊闪的,幸灾乐祸地笑问道:“你家那位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不然你怎么就下定决心让我们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了。”
她到底有点小女人心气的想揶揄他一下罢了,可唐君哲那边却又没了声音,林嫣然自讨了个没趣,便开始继续她的晚餐了。
许久,当她无聊地转头望向窗外景观时,忽听那人轻声道:“我找不到他了。”
61
“哥,a市气象台今天发布了暴雨预警,你要现在上路?”季凌云望着天边风雨欲来的乌云,眉心轻蹙。
季凌风解释道:“妈妈的骨灰已经收好了,我也不能一直拖着。今年天气反常,春天没过半居然就开始下暴雨,未来几天情况可能更加糟糕,而且我帮多多才请了一周的假,不如就早去早回吧。”
乌云遮住了春日里明媚的阳光,黑压压地笼罩在a市上空,整个城市的风景都变得昏暗,仿佛进入了极地的极夜。已经两天没见太阳了,天气说变就变,他还是不大放心哥哥在这种时候上路。
“别担心。”季凌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会很快回来的。”
季凌云咬了咬嘴唇内侧的嫩肉,语气中居然暗含了一丝委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去医院才知道的。”
季凌风摇摇头,“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怎么没必要,要是早知道……我最近好歹也多抽些时间陪你。”
季凌风一怔,某个人的身影蓦然闯进了他的脑海,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时候,这种失意的时刻,他可以不须要人陪,可还是希望有人来陪。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就被他狠狠压制下去,季凌风笑了笑,“你看,这就要耽误你了,还让我怎么好开口?”
季凌云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声道:“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和那个小的一起吃个饭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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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们去那边干吗?去玩吗?”对于不用去上幼儿园而出远门这点,小团子表现出了相当的兴奋,他趴在车窗上望着窗外景物,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是的!”季凌风突然出声,手握紧了方向盘,指节甚至微微颤抖,反应之剧烈让多多吓了一跳。
不是的……车上还载着母亲的骨灰,他不该让小团子以这种心情来送母亲最后一程,可他要怎么阻止一个孩童发自内心的愉快心情?告诉他真相吗――告诉多多他们不是去出游,是来送葬的?
“多多,我们……我们……”他说不出口,下一刻小团子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无法想象,他没有信心能安慰好他。
“我们去帮妈妈办件事,”顿了顿,道:“妈妈最后的心愿。”
他们抵达c县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一天中原本应该日光充足的时刻,却昏暗犹如夜幕初降,这边的天空似乎比他们来时的更阴一分。
“哥哥,这小盒子里面是什么?”似乎是被季凌风的一路沉默所影响,此刻的小团子也不像刚上车时那般兴奋活泼。
季凌风抿嘴,紧紧咬住了口腔内侧的唇肉,没有说话。
他没有打听出母亲以前的住址,按理说小县一共那么大,彼此应该还算熟悉,可他问了好几户人家,都只是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外公外婆的名讳,单凭母亲的名字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这里人去世后一般葬在哪里?”走到这一户人家,他终于放弃刨根问底,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
面前皮肤黝黑的老伯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怪异,甚至有一丝敌意,季凌风回头看了眼身后车内的小团子,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张现金递给了那老伯。毕竟身在外,他没敢一次性掏很多,而后侧身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拜托您了,事成之后,我再另外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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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县背靠一座小山,老伯告诉季凌风,这里的人死后大多埋骨于此。
“我们这不习惯火化,还是偷着土葬的多。”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小伙,考虑到工程量的巨大,老伯又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亲戚来。“虽然没有棺木了,还是给你开个大点儿的坑吧。”
“谢谢。”季凌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虽然知道这样做算是违规土葬,但毕竟入乡随俗吧。
“你母亲在城里过得怎么样?怎么不风风光光的在城里下葬呢?”
季凌风摇摇头,“她说她喜欢这里,安静。”
“就是太安静了。”小伙子举头回望远方,纵然天空中乌云密布,他的眼中却跳跃着兴奋的光,“我明年也要去a市打工了。”
“这的生活不好吗?”
小伙子挠挠头,“也不是不好,只是感觉没什么意思,大城市多热闹,只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很定比呆在这儿好吧。”
从开工到墓成,用了一整个下午,由他亲手将母亲的骨灰深埋入土。
山中的大树参天,或许是因为这是死者安息的地方,乡里没有人来砍伐这些明显上了年纪的古树。入耳皆是狂风的呼啸声,树叶的沙沙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季凌风却从这杂乱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