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会来。沈翎冷静说着,笑得安逸。
第167章公报私仇
真真正正的牢狱之灾,该来的,总会来。
曾与刑部某公子哥有点交情,托他的福,沈翎见过不少竖着进、横着出的破事。当时看那些犯人凄凄惨惨,然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天牢狱卒是沈翌旧部,面对沈翎的遭遇,心有不忍又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次日用刑的事,提前告知,好让他有个身体及心理上的准备。
对此,沈翎表示感谢他全家,本来凑合着能睡,被他那么一说,当真是彻夜噩梦缠身。真是太谢谢他了。
仍是四更天的模样,沈翎一身汗湿地从梦中惊醒,关于人彘的梦,实在没法令人愉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除却一些稻草刮痕,还算干净。手掌交握,掌心蕴出的温暖,感觉若有似无地少点什么。思来想去,记起是一层薄茧。
那双常年握剑的手,藏着一种安定,当热度抚上周身的战栗,总是轻易点燃潜藏在体内的温柔火焰,令人无法自控。
要受刑了,沈翎拨开松垮的衣襟,望着里边光洁依旧的肌肤,不由自主地忧心忡忡。
过了明天,还会有一块好皮肉么?就算伤口愈合,也注定留下疤痕,到时候摸着都不舒服,说不定连自己都没法下手,也不知那人会不会嫌弃。
沈翎想象着那张英俊脸上浮着复杂表情,竟是笑了。好似听他在说:这么难看!给削了重新长好了!
如果是他,应该不会吧?
静静想着,又入了梦。这回梦见的,全是越行锋缠着花冬青,纠结给他祛疤的事。
*
梦是甜的,清醒时却置身修罗。
沈翎被一群陌生狱卒拖了出去,脚后跟撞上木桩,剧痛袭上脑门,转眼已在一间暗房之中。
四周绕着阴风,还有一丝夹杂铁锈味的血腥气,沈翎一时胆寒,下意识握紧指环。
至上而下的石阶连着一扇铁门,此时缓缓开启,漏出一道光,映着一个人影。
光透进来的一瞬,沈翎看清了暗房陈设,铁烙、皮鞭、夹棍,还有一张布满铁钉的板子铁锈斑斑、血迹斑斑。
果然是要用刑,果然半点侥幸也不能有。沈翎低着头,斜起眼角去看那个人。
这个轮廓,似曾相识,但确是未曾见过。
来者开口,大致是一个中年人,语调冰凉彻骨:沈翎,你也有今天。
说得像是仇人。沈翎自问在京城人缘不错,最勉强也用银票煳得端正,除了柴家,不至于与谁有仇。
我是林朝。来者道出姓名,敌视的气息不言而喻。
林朝?沈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等老头。将这个名字反复默念,终于林喻他爹!当朝尚书令!
想起来了?
沈翎欲哭无泪,话说这是撞到枪口上?不对呀,尚书令也管天牢的事?画岭被破,那林喻不是被柴石州救出来了吗?花家可是好酒好菜伺候着,他有什么不满意?又来干什么?
林朝俯身看他,冷笑道:看来过得不错,你兄长打点得很好。但,这是坐牢,舒服算是什么?我儿子遭的罪,又算是什么?
沈翎胸口一窒,恰与那森寒目光相接,顿时领悟他话中之意:你身为尚书令,是要公报私仇?
林朝双肩耸动,笑了:你本就该用刑,我不过闲来无事代劳而已,通敌叛国的罪,岂能让你一死了之?那些南越余孽,你不打算招么?
不是死了么?沈翎攥紧指环,沉了口气,太子殿下说过,那人已经死了。
我问的是没死的人。林朝从火盆里取出一支烧红的铁烙,在沈翎眼前摇晃,说,还是不说?
林大人,我扪心自问未让林喻受半点苦,相信万花深潭的人也是一样。我不知你听到什么,但公报私仇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罪,我会自己承担,不必大人费心。沈翎思虑再三,权衡利弊,为了自身安全,终是忍着没喷他和柴家的丑事。
不如,现在就承担。林朝嘴角噙着冷笑,击掌三声,引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沈翎极力往铁门外头看:狱卒呢?天牢的人被你支开了?
林朝挑指一个手势,那几个家丁便动作起来,将沈翎绑上木刺丛生的十字架:明知故问。我方才说过,是代劳。既然代劳了,也不差放天牢弟兄们两天假。
家丁的动作十分粗暴,捆绑双臂的铁链直接甩在沈翎臂上,甩了一圈又一圈还未行刑,沈翎的手臂已是青紫一片。
林朝亲手取下墙边的皮鞭,让家丁撒了盐水,在石地勐地一抽,响声如雷:放心,你死不了。
沈翎疼得发怔,喉咙里发出声音却很有骨气:我也觉得。
浑身上下暴动着密集的疼痛,疼得沈翎时而清醒、时而迷煳,体温升腾到意识涣散。
不愧是柴廷的走狗,都那么变态。刚才看在眼里的刑具,还真一一用过。
一开始还觉得皮鞭抽得疼,后来才明白被皮鞭抽是多么幸福,没有夹棍的十指连心,没有钉板的千疮百孔,更没有一抹红光落下后的烧焦气味本来疼到麻木,但时不时从头淋下的冰水,却使得沈翎一次又一次抽痛得瞪大双眼。
这下子,身上还真是没一块好的。林朝果真没有食言,给他留了一口气。
他以严刑逼供为前提,却始终没问一句有用的。从头到尾,只是整人泄愤,仅此而已。
沈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撑到最后,只知道嗓子喊到沙哑,此时干涸得说不出话,连喊疼也不能了。
眼前虚虚晃着一个人影,沈翎撇过头,试图不让那人看到脸:别看,不好看。你一定会嫌弃吧?越行锋,我好累,救我的时候,能不能先给碗鸡丝粥?
唇边荡着甜甜的笑意,沈翎蜷着身体,囚衣早已被抽成长条状,十分狼狈。血迹渐渐发干,他感觉冷。
*
大概是过了一夜,似乎有人给他喂了水,沈翎转醒时,精神稍好了些。
有人走近,沈翎动了动眼皮:来得这么晚,我都要被打死了。
平日里听来冷漠的声线,今日显得很焦躁: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尚未弄清始末,岂能对你用刑!
全无血色的唇瓣,勾起淡淡一笑。沈翎暗暗说,不是他,还得再等等。
一颗药丸摁入齿关,抬起下颌,让他咽下。那人说: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
我想吃,但是没力气。沈翎睁眼望着父亲,发觉他苍老不少,眼中的浓烈恨意,是错觉么?
你要撑下去。沈恪本想说些劝慰的话,可惜他不会。
我会,我还得等他。药丸不错,身体暖了不少,沈翎振作精神,父亲,我已经是死人呢,你不必太在意,家里没事就好。无论我结果如何,你都还有哥哥。不知哥是否与你提过,眼下情势,与柴家走近些吧。
你在交代后事?沈恪眉头紧蹙,眼底折出怒色,拳头紧握着,硬是抑下咆哮的冲动,话音极缓,什么叫做我还有沈翌?你给我记住,我沈恪有两个儿子!
沈翎眼里疑云密布,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父亲,甚至要他作为牺牲的父亲,居然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