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目光如炬,看穿沈翎的心思,面容憔悴,竟是浮出痛色:我真心爱你的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把她带回京城,我又岂会不爱你这个儿子。荛儿已经死了,可我竟然连你的命也保不住。
沈翎倏然愣住,他,沈恪心中也有情?不可置信地看去,从他父亲眼中看到大片红丝。
当年迫于沈氏家势,我不得不与云氏联姻。我带回荛儿已经触及云氏的底线,我那时一意孤行,所以荛儿才会她走了,你不能再有差错。只要我不当你是儿子,你便能在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是现在万人敬仰的昭国公竟然在儿子面前哽咽,将累积十数年的悲痛隐隐渗出。
片刻之后,沈恪收起悲伤,沉稳的手覆上他手背: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承认,你没做过,便是没做过。
沈翎第一次对沈恪绽出笑意,且是发自真心。
原来,父亲一直爱着他和母亲,这就够了。
第168章一线生机
沈恪买通狱卒才得以看望沈翎,仅仅片刻,相熟的狱卒便催促他离开。
失血过多的沈翎,此刻极为疲惫,父亲的药丸只让他的手脚暖了几个时辰,又冷了下去。
因为林朝放了狠话,故没有一人敢再对他多加照顾。终日只有两碗水和两块馒头,然现在的沈翎,根本无法下咽。
手臂疼得要死,铁链在他臂上勒出瘀痕,甚至勒进皮肉,他犹记硬物从骨头上刮过,痛得想哭。此时,连抬手都无力,何况是拿馒头往嘴里送?即便勉强咬下一口,积在喉咙的血水,也会将它咳出去。
几日下来,沈翎瘦了一大圈,连意识都不大清醒。
我是不是要死了?越行锋,你死哪儿去了?再等不到你,我要死了。
还说我是你媳妇,这关键时候,你倒是有个影呀!
畏寒之感日益加重,身体也热得灼人,周身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将他的脑子焯过一遍又一遍。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连同那些来不及处置的伤口,逐渐恶化。
沈翎终日沉睡,偶有清醒,也只是喝两口水,每日醒着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时辰。他的父兄,再也没来过。
*
某日,不知是什么时辰,有人踏进牢房,沈翎正处于昏迷状态,全无知觉。
伤口的刺痛激起沈翎的一丝神识,他发觉这个人在给他上药,还灌了不少药汤,最后还喂了点热粥。
是谁?若是父兄,动作绝不会这般随意,明知会扯痛他,仍是不走心,好像心不甘、情不愿,想着速战速决就走人。
即便如此,沈翎的伤口开始愈合,身体明显好转,眼睛已能视物,鼻子也能嗅到牢房的腐朽气味。
他到底是谁?沈翎动了动手指,算是有点力气,今天定要拉住他看一看。
密闭的铁门准时开启,那人又踏进牢房,一如往常地替沈翎把脉,然而这一次,手腕被他反手握住。
谁?越行锋?听到自己的声音,沈翎吓了一大跳,多日不曾说话,竟是变得如此沙哑,与秋天树梢的枯叶没两样,好似随便一吹,便能落地。
你还指望他?他已经死了。温润的声线带着毋庸置疑的不屑。
怎么是你我知道了。稀疏的光线,让沈翎看清那桃红色的唇瓣。
柴石州,居然是他!
柴石州的动作依旧简单粗暴,能多随意就有多随意,像完成任务便能功成身退。给沈翎换药、上药,跟拿不到工钱的苦力一个样,表情十分难看。
沈翎倚在墙边,虚弱道:何必勉强?
柴石州根本不想看他,抄起食盒里的热粥,头也不抬地递过去:能自己喝么?
沈翎挪了挪手臂,厚厚的绷带致使关节无法活动自如,惨淡地笑了笑:你说呢?
想不到我柴石州也会背叛帝君和父亲,竟然来救你的命。柴石州自嘲道,遂将一口粥送到他嘴边。
救都救了,你又何必?沈翎微微低头,将温度恰到好处的白粥含到嘴里。
你有一位好兄长。说到沈翌,柴石州的眸子竟闪过一瞬柔情,那是任谁看了都难以置信的眼神。恐怕连柴廷看了,也会惊得认不出儿子。
好好对我哥。虽然,我不喜欢你。沈翎重新打量这位白衣男子,如同当日阆风楼初见,依旧丰神俊朗。
柴石州的动作忽地停滞,抬头认真看着沈翎: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他已经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如果沈翎没有看错,柴石州眼角似乎噙了一种笑,旁人在侧也无法察觉的笑。然而这种笑,却是沈翎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那是占有者的高傲气息,越行锋就时常露出这种表情。与柴石州不同的是,前者比较不要脸,每次得逞后,总是毫不掩饰地笑给他看,非常傻。
表情自然而然产生变化,被柴石州看在眼里,然后这个人以非常鄙视的目光,将沈翎从头到脚鄙视一遍。
沈翎感受到他的鄙视,却没力气鄙视回去,咽下一口粥:柴石州,你真心待我哥也就罢了,若是伤了他,我沈翎做鬼也不会放咳咳咳一口粥堵进嘴里,呛得他直咳嗽,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疼。
柴石州挑着好看的眼角:你的话很多,比小时候还多。未等沈翎反驳,他又道,你放心,你死不了。很快会有人来救你,而且,我也答应了沈翌。
他说这番话,显然是言明那个人不是他。如若不是他,又有谁敢独闯天牢?
难道是沈翎唿吸一窒,心脏勐地一跳,挣扎地直起身子:是、是越咳咳,是越
柴石州觉得他咳得很烦,点了点头:越行锋。
他终于来了!
狂喜的情绪涨满沈翎的心,他一时忘了唿吸,直到柴石州在他胸口一击,方才大口喘气。
苍白的脸涌上血色,沈翎红了眼眶:是真的?他来了?他果然没有死!
为了这事,柴石州有生以来第一次欺君罔上。刚开始有些犹豫,不过后来想想,发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发觉沈翎目露感激,柴石州收起食盒:我不会帮忙。
牢门再度紧闭,沈翎激动得落泪,身上的伤似乎都不再疼痛。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姐夫挺好慢着!貌似哪里不对。
*
京城月夜,微静。
柴石州提着一只灯笼,从柴府门前走过,在城中兜兜转转,拐过几条小巷,甩掉身后追踪的柴家武侍,在城西的一间小院前停步。
我回来了。柴石州站在门前,一动不动。门分明虚掩着,却不想伸手推开。
今天晚了。那张脸如是凿不穿的冰面,把门拉开即背过身去。
沈翌从未想过会有求于他,繁吹谷那夜之后,就不再动过任何念头,成日在兵部处理公务,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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