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垂在身侧的指尖微颤,更深地俯下身,更温柔地凝视他,心里有两股势力激烈得缠斗着,末了,是哪一方缴械投降了。他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叶开的额头。
免不了自嘲,陈又涵,你什么时候连偷亲这种做贼一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他转身欲离去,手却被一把抓住。
那一下抓得他心跳重重失速。他几乎是仓皇地转过头,看到叶开的瞳孔空洞而茫然地睁着,像水洗过的黑曜石。
你醒了?
叶开浑身都绵软无力,但还是吃力地用尽一切力量抓住他
他眉头痛苦地锁着,掌心烫得吓人,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别走。
陈又涵冷静下来,与他手掌交握,仔细端详他:小开?
叶开开始哭,是那种无声的哭,表情毫无变化,眼泪就那么从眼尾滑落没入鬓间。
我是你弟弟吗?他问,嗓音嘶哑,好像被烧着了。
陈又涵直觉他不对劲。他应该立刻叫医生叫护士叫瞿嘉叫保姆叫一切人,但他好像被魇住了,竟然没有出声。
叶开又问:你是把我当弟弟吗陈又涵。他唇角一瘪,开始颤抖,继而真正地哭了起来。
陈又涵兵荒马乱,俯在他身前不住地擦着他湿漉漉的眼睛:不是,不是的叶开,我没有把你当弟弟。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敢细想叶开为什么这样问,也无力深究这个答案会什么会如此不假思索地出现。他只是不停地用大拇指抚摸着叶开消瘦下去的两腮,重复地说:对不起小开对不起,我没有把你当弟弟,从来没有。
叶开崩溃地呜咽,惊动了门外守着的护士。她推开门疾冲过来,陈又涵松开手,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看护士摸了摸叶开的额头,道:他做噩梦了,你出去吧。
瞿嘉闻风赶来,见叶开又哭了,脸色一沉,不客气地看向陈又涵:你怎么他了?
陈又涵心想,偷亲了一下算吗?
没等他回答,瞿嘉便冷冷地下了逐客令,火速安排把叶开送往医院。本着双管齐下谁也没碍着谁的实用经济主义思想,她一个电话打到某位大师那里
嗯,对,做梦,梦里总哭,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供长明灯是吗,好。什么?哪个菩萨生日?没问题她像谈生意般利落,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一通电话便安排好了一切。陈又涵让在一边,看叶征把叶开抱上车。
不知是医院的作用还是某菩萨冥冥中的庇佑,亦或者两者皆有,叶开终于在星期一上午醒来了。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清醒,绝不是梦游般的假醒。他一睁眼便看到了陈又涵,见他倚在窗台边在刨苹果,很耐心,低垂着侧颜,好像在和那根将断未断的果皮较劲。
叶开静静看了两秒,发出些微动静,惊动陈又涵。
醒了?陈又涵扔下刨了一半的苹果,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擦干后才走向叶开,帮他把病床升起,又在他腰后垫了两个柔软厚实的枕头。
叶开一眼扫过茶几,很虚弱地调侃:你给它们军训呢?
一连十数颗苹果排成一排连成一线,排头的都泛黄了,氧化得没法看。
闲的无聊。陈又涵心想,你要再不醒,我就开始雕兔子。
叶开笑:你无聊就挥霍它们?容易吗长那么大那么甜。
他这下确定叶开的确是清醒得不得了了,给他倒了杯温水,看着他喝下,才问:好端端的怎么病这么重?
做噩梦了。叶开轻描淡写。
他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淡蓝色竖条纹,宽大无形,衬得他整个人的轮廓都很消瘦,有一种马上要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那你妈给你请大师算是请对了。
大师?
瞿嘉恰巧推门进来。她先是嗔怪地瞪了眼陈又涵,意思是我儿子醒了你居然不第一时间按铃?又在床沿坐下,捋了捋叶开的额发,捧着他的脸:宝宝,你吓死妈妈了,再不醒妈妈就要去捐钱盖寺庙了。
这兴师动众的,叶开只能顺水推舟:我我可能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了。
我就说!瞿嘉拍大腿,恨当初不一早就把长明灯安排上。
天翼选址前曾经找风水大师算过。那儿前身是个民国师范名校,遗址至今还在校内保留。算过风水,依言如何建怎么建,一瓦一木都很讲究。但哪所校园都免不了什么灵异传说,瞿嘉早就想着是不是再去香港请大师来重新实地堪舆下。
家里人陆续都进来,陈又涵站得越来越靠边,看到叶开被大家很用心地关爱着,他笑了笑,转身出门。
关门的时候抬眸想再看他一眼,叶开却刚好也在看他,还对他笑了,那意思好像在说等下再陪你。
谁陪谁啊。陈又涵关上门,靠着走廊雪白的墙壁发呆。
谁需要人陪便是谁陪谁。绕他妈口令呢。
陈又涵自嘲地扯松领带,认命了。需要陪的人是他。
叶征第一个出来,与他寒暄:没走啊。
陈又涵站直身体,点点头。
叶瑾第二个出来,见陈又涵坐在长椅上,斜他一眼:你今天很空嘛。
陈又涵回:刚在手机上开完例会。
叶通第三个出来,陈又涵趴在走廊窗口想事。年轻人身姿挺拔仪态却潇洒,叶通很喜欢。
陈又涵余光瞥见他,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爷爷好。
多开解开解小开,他有心事呢。拍拍他肩膀。
剩瞿嘉。真能聊。
陈又涵看一眼手机,过一分钟又看一眼。顾岫发过来一份文件,救命似的打开,结果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事变动公告,气得语音骂:这种事也要来找我?
顾岫看着OA上的签批流程陷入了茫然。
终于瞿嘉出来了,见陈又涵还在,吃惊道:陈总,今天公司没事是吗?
全集团休假一天。陈又涵吊儿郎当地回。
瞿嘉噎得没话,听到病房里叶开笑了一声,瞪陈又涵一眼,风风火火地走了。
陈又涵推开病房门,叶开应付得累了,半靠半躺着,忍不住笑:你放谁假呢?
我放自己假不行吗?陈又涵在床沿坐下,手插裤兜架起二郎腿,瞧着不像是陪床的,而是收费陪聊的,计费一到立刻走人的那种。
感觉怎么样?他问。
好多了。
头发长了,这周本应该去剪,被病一耽搁,过长的刘海垂下,略微遮住了他眉眼。
碍事。
陈又涵伸出手,用指尖拨了拨他的额发,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叶开感官迟滞,但总觉得隐约又闻到属于他的味道,来自那摘了腕表的有力的手腕。他想起梦里唯一一个好的片段,是陈又涵低头亲他。亲也不亲嘴,很绅士地亲他的额头,有一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含蓄。虽然含蓄,但在那艳丽恐怖的梦境中,这一幕还是让叶开死死抓住不愿撒手。
叶开眨眨眼:又涵哥哥,我做了一个梦。
嗯,梦什么了?
叶开嗓音沙哑:我梦到你偷亲我。
三十三年的人生中,陈又涵从没有如此狼狈过。他怔愣,按捺住心虚尴尬的本能反应,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没事亲你干吗。
那谁知道,叶开低下头,说不定你把我当伍思久了。
我是瞎了吗把你俩搞混。陈又涵无语,屈指想弹他额头,半道良心发现改揉他头发,如果梦到我亲你了,那我亲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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