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事么?陈又涵掸了掸烟灰,我还要加班。
又涵哥哥。
嗯。
你最近为什么不叫我宝宝了?你叫我一声可以吗?
陈又涵沉默了一会儿,敷衍地说:你不是不喜欢么。
喜欢!过度直白的索求让他觉得羞耻,他抿着唇,牙齿咬着嘴唇内侧,低头轻声说:喜欢的。
陈又涵深呼吸,眼睛从镜头中瞥开。夜空中是彻夜不眠的繁华。他淡漠地说:小开,我今天很累了。
叶开茫然地眨了下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他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考完试太兴奋了睡不着,你去忙吧又涵哥哥,早点休息。
陈又涵点点头,俯身把烟掐灭在积得很满的烟灰缸里。
叶开掐着点温柔而快速地说:少抽点烟。
陈又涵的手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好。
只有这声好是叶开熟悉的陈又涵。
温柔,绅士,嗓音很好听,从心里漫溢出来的爱。
其他的每个字都不是他。
每个字都不是叶开的陈又涵。
他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点进微信收藏夹。很熟练了。听筒里公放出声音,音质沙沙:我陈又涵此时此刻特别想念叶开,想得无法自拔,想得欲仙欲死要死要活,我现在就想见到他。慵懒的,散漫的,戏谑的,闭起眼睛,就能想起路灯下天翼后门说着这段话的那张脸。
一年零三个月。好厉害,连零头都比他从前那些时间要长。
叶开重新点开对话框,一字一字输入:
一年零三个月,不算长吧?
可是陈又涵没有回他。
漫长的飞行后,飞机降落洛杉矶。主办方已经安排好各国参赛队伍的住宿,希尔顿几乎被各种肤色的高中生承包了。作为协理带队老师,叶开一身衬衫收进西裤,窄腰长腿,胸前挂着工牌,黑发白肤,样貌未免太过年轻。学弟学妹都和他没有距离,一口一个学长叫得清脆。一会儿问有没有缓解紧张的经验,一会儿请他模拟辩论对手,一会儿又向他请教一段辩词更高级书面的表达方式。
叽叽喳喳的,倒让他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赛制是抽签回合制,累积积分,赛后统一统分排出名次。
这种比赛对第一语言为英语的学校来说有天然的优势。客场作战,天翼第一场比赛就发挥得不好,几个队员下场后都垂头丧气,有个女生直接哭了。叶开记得她,是外校考进来的,成绩非常优秀,拿的天翼全额助学奖金。
学生们几个月训练和比赛下来,彼此感情都深厚,在房间里围着她安慰。
叶开走进去,脚步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听到两个队员靠着门窃窃私语:听说她爸爸上个月被裁员,如果比赛打不赢,以她的实践和竞赛经历根本拿不到全奖吧。
那岂不是出不了国?
对啊,美国一年最起码二十万,她家里怎么负担?
叶开轻咳一声,眼神在房间里被众人簇拥着安慰的女生身上瞥了一眼:怎么了?
两名队员立刻站直身体:学长。
只是第一场没有发挥好,不需要这么沮丧。叶开走进房间,安慰人的方式很直接,我们上次比赛,前三场发挥得都不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并列第二拿银奖?没关系的。
学长英语这么好,怎么会发挥失常?
叶开笑了笑,眼里有些微促狭的笑意:我有说是我吗?
大家顿时都笑起来,就连哭着的女生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叶开收敛笑意,温和而认真地说:不要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否定过去所有的努力和成绩。我看过你们的赛季,国内一路打过来都很漂亮,相信我,你们比上一届的学长学姐都更优秀,没有什么不可以。
女生抹了抹眼泪:我只是突然想到爸爸失业嘴角一瘪,又忍不住眼泪汹涌:我真的不敢让他失望。
失业是每个中年男人的噩梦。年纪大了,同等职位和薪资已经竞争不过年轻人,屈尊降职被小年轻呼来喝去,心里又难免躁郁。但养家糊口的重担还肩负在身上,一人失业,全家都将陷入深渊。
叶开没有立场安慰。
其他队员借着话题聊起:GC那么大的公司说裁员就裁员。琦琦的爸爸还是部门总监,好像发了两个月的低保。
陈家好像出事了吧,楼村项目也停了。
但他们家的楼真的不错,而且物业特别好。
叶开如置冰窖。他好像听不懂,温和的笑僵硬在嘴角,你们在说什么?
闲聊声停下,队员们都突兀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学长不知道吗?
叶开张了张嘴,眼神聚焦在其中一名队员身上:GC怎么了?
被他看着的队员瞬间觉得浑身紧张,他磕磕绊绊地打着手势:GC,GC好像之前差点破产。
一直上新闻的,不过学长你那时候应该在准备高考。其他人附和着。
众人都比他了解,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海外资产都打包贱卖了。、国内的几个待开发优质项目也转手了、因为裁员太多,好像还上了社会新闻。、楼村现在半开发半停摆状态,应该是没钱开发了。
真的哎!但是真的很奇怪,GC啊,宁市地产龙头,说不行就不行了。
可能公司老板战略眼光不够吧,他们这种高负债企业一旦一个环节不对,后面就会连环崩盘。
他们嗡嗡地说了很多很多,没有注意到叶开自始至终的安静。
良久,他退了一步,不可能,手紧紧扶住桌角,嘴唇苍白眼神茫然,艰难而坚定地说:GC在陈又涵手上不可能出事。
在场的都是学霸,瞬息之间就推断出这个陈又涵应该就是GC的老板。
有女生懵懂地问:学长你怎么了?你脸色话没说完,被身边人重重拧了一把。她立刻如临大敌地紧紧闭上嘴,眼睛因为愧疚而只敢盯着地毯。
是啊,叶家陈家都是宁市有名的豪门,想必彼此一定是认识的。
挤满了学生的房间一时间静谧非常。叶开眼神难以聚焦,乱而茫然地从每个队员脸上扫过:还有呢?
没、没有了
不知是谁答的话,因为众人都低垂着视线不敢看他。
叶开艰难地吞咽,眼里的神采清晰了又散开,过了好久,他缓缓地说:知道了。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间。背影挺拔,脚步是他一贯的从容步调。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不停颤抖,众人都觉得紧张,不自觉地便想跟上他。叶开握紧拳,哑声道:好好休息,好好备赛。
机械反复拨出的越洋电话无人呼应。
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啊?叶开没有方向感地沿着走廊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知道尽头。陈又涵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从来不知道也不关心,明明看出他连续几个月的过度疲劳却只是象征性地随口一问,只要他说一句工作忙就打住。他就是这么爱别人的吗?他就是这么爱陈又涵的吗?他给过陈又涵什么?撒娇,索求,添乱,他有真的关心过陈又涵一句吗?做爱的时候哭了不是吗?他连那种时候都没有过问。又涵哥哥怎么会哭?有什么能让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