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演戏吗?”
我含了一口烟顿了一会儿,道,“再说吧。”
也不知道我这句的语气怎么了,还是我今晚的状态一直都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开心。”
我笑了笑,“早点睡。”转身要回去。
“你不当演员所以不开心?”他在后面追问。
“……”
不得不说这小子二是二了点儿,直觉跟狗鼻子一样灵。
但我当然不全是因为这个,我烦的事儿太多,总的来说就是自己也不知道烦什么。
“晚安。”
他在后面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粗着嗓子说,“你别不开心。你演了好多戏,演得很好,你还开公司,你人也好。你是我偶像。”
他还真是把他能想出来的好处都安我身上了。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我什么都有。
我躺在床上半天都没睡着,过了药劲儿之后,胃还是隐隐作疼。我大睁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耳朵里听见姓唐那小子在客厅的呼噜声。
他八成是冻感冒了,呼噜声尤其刺耳,节奏还波涛起伏的。我认真听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这小子还真好养活,挤在那么窄小的沙发里,吊着四肢一昂头,五分钟睡着,睡得还特实诚。
算起来我认识他都有一年多了,这小子一点变化没有,每次见面就像条发不出声音的大狼狗,龇着獠牙只知道哈气吞口水,尾巴不停地偷偷摇。
他这种勇往直前的呆货,其实往往傻人有傻福。而像我这种思前虑后、犹豫不决、计较太多的人,往往折腾半天,什么都没干成。
他仰慕我,其实我看着他更好。年轻,有朝气,有才气,有天赋。
最重要还随遇而安,惜福知足。
我对着天花板笑了笑,自觉心情复杂,往床头摸了手机设了闹钟,闭目睡了。
第二天早早地起来要去上班,下楼买了豆浆油条包子。唐晓在沙发上睡得哼哼哈哈,连我开门关门都没吵醒他。
我往他肉嘟嘟的脸颊上拍了拍唤他,他还闭眼皱着眉头伸爪子挠我。
吃早饭的时候他又打了两个喷嚏,我不动声色地起身,去冲了杯感冒冲剂给他。把这小子感动的,捧着杯子垂着头,嘴里还笑,“嘿嘿。”
可歇歇吧您,大清早的别犯二了。
吃了饭,我借了套休闲服给他,跟他一起出门,我上班,他去剧团。这小子一路上都瞎兴奋,脑袋拧来拧去地东看西看,就是不来看我。都站公交车上二十分钟了,他才想起来似的突然问我,“你的车呢?”
“朋友的,”我说。反正破屋子都给他看过了,车的事情也不想再装。
他哦了一声,好像完全没放心里,天马行空地就转了话题,“你明天来上班吗?”
“嗯。”
他就没话了,又开始拧来拧去地扭脑袋。
下了车一起往店面和剧院的方向走。临分手的时候,我问他,“你室友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
我摸钱包抽了两百块钱给他,“先拿着,中午吃饭。”
他哦了一声,半点没跟我客气,还顺杆子往上爬,“我中午找你一起吃。”
“别来了,我中午忙,都叫外卖。”
那小子闷头走了,简直能看到一团黑气从没戴帽子的脑门上窜出来,把他团团围住。
老子进店就被老二老三瞎起哄,“啊!我中午找你吃饭。”“陆哥,我说小唐那身衣服有点儿眼熟啊?”
我理都懒得理他们,直接关了门进了里间,估摸着小导演还在睡觉,给他发了条短信。
“抱歉,我最近手头有事走不开,这个角色我另推荐一个合适人选给你。”
可能这也是随遇而安、惜福知足的一种。我不是放弃掉这个事业,只是一样东西如果坚持了太久还是停滞不前,可能真的需要醒一醒,做点儿调整。
13
我还给我小徒弟打了个电话。
两个小时后他才姗姗来迟,穿了一身特骚包的时装秀走台装,越看老子越觉得他跟小导演是一对蓝颜知己。
小导演从没跟我出过柜,但我怎么看他都跟我小徒弟是一路人。改天给他们俩约在酒吧,让他们两受相遇必有一攻。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啊师父!昨晚去酒吧high到四点啊师父!”他哭兮兮地跟我说,“你看人家的眼睛都还肿着,出门前滚了半小时鸡蛋。”
我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行了赵小丁,外头俩混球还探头探脑地看着呢。早上唐怂货站门口腻歪了几句,上午你再跑我这儿娘一下,老子的性向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拿小导演发那剧本给赵小丁看,他高兴地“嗨!”了一声,“我哪儿还挑啊!师父!你介绍的一定行!我演我演!我下午回去跟我经纪人说!”
“我最近练舞呢,”他跟我念叨,“可锻炼身材了你看我这小蛮腰儿!师父你要不要也来练练?我们教练可以单人教学的,可帅!”
练你毛线!老子要你的小蛮腰做毛线!老子真不是弯的!
一说这话题赵小丁就很兴奋,鬼鬼祟祟地关了房门,凑桌边来跟说低声问,“哎,师父,说真的,那个追你的小gay怎么样了?”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昨晚唐怂货在出租车上急赤白脸搂着我那一幕,鸡皮疙瘩一跳,眼角一抽,“不怎么样。”
“别装了师父,你脸都红了!”
我云淡风轻地看他一眼,红你大爷,老子颜技一流,怎么可能让你看得出来。
赵小丁激将法没成功,沮丧地往桌上一趴,“哎,我还等着那小gay把你掰弯呢。可一想你要真弯了跟他好了,光剩下我多寂寞呀,我这心里又难受……”
停停停!他妈的光天化日一个二个地跑老子这里少男怀春是怎么回事?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追过突然一下打开新世界大门成了gay界的万人迷?
我不跟赵小丁瞎扯淡,抓他作壮丁给店里帮忙,让他肿着眼睛蹲那儿帮我记单子。我们俩在里间忙了一上午,正是微觉肚饿的时候,老二在外头喊,“陆哥!你的爱情买卖!不对,爱心外卖!”
爱你毛线,什么玩意儿!我皱着眉头走出去。唐晓这怂货抱着两盒外卖午餐,僵着脸往门口柱子似的一拄。
“外卖。”他言简意赅地说,拎着外卖盒的手臂一伸。
“……”
太有进步了唐怂货!你能再熊点儿吗?这他妈还用的是老子的钱……
赵小丁还跟出来添乱,“哎,师父你什么时候叫外卖了?小哥辛苦了啊,多少钱我来!”
我赶紧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拦住,“他不是送外卖的,这我学弟唐晓。唐晓,我徒弟小丁。”
“哦!”赵小丁这家伙反应极快,立刻指住唐晓大叫。
唐晓对生人反应一向很冷淡,就冷着脸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拎着饭盒直接往里间走。
赵小丁转头来冲我拼命使眼色,一脸“师父这就是你那个小gay?这看起来为人很不nice!”的吐槽神情。
我往他脑门上又弹了一下,你知道个屁。同时提了声唤唐晓,“唐晓,我带你们出去吃。外卖给老二老三。”
“啊!”“啊!”那俩个惨遭留下看店的熊货立刻作突逢真爱状报复我。
我把赵小丁和唐晓带去附近西餐厅,赵小丁挂在我肩上一个劲儿叽叽咕咕,话多得不得了。唐晓就闷着脑袋跟在后头。我总觉得后头有团怨念的黑气,回头问他,“怎么了?”
“你说中午忙,吃外卖。”这怂货挺委屈。
擦,还怪上老子了。我故意淡着脸虐他,“这不我徒弟来了,带他吃顿好的。”
“哎呀,师父你对我太好了。”赵小丁跟着卖骚,配合度一流。
唐晓打了个喷嚏,从兜里摸出包纸巾来狠狠擤了擤鼻涕。
他们点了牛排,我胃不行,翻到后面中式餐点,叫了碗红豆粥。唐晓转头去唤服务生,“要杯热水。”
然后他粗着嗓子把那杯热水往我这边一推,冷硬地,“学长吃药。”
赵小丁目瞪口呆,扭头看我,脸上立马写上“你们俩分明都走到这步了”。我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回复他,他扭头又仔细打量打量唐晓那身衣服,一脸“卧槽!”的表情,五雷轰顶一般回头看我。
师父你们俩都睡过了!他对口型。
睡你大爷!我差点掀水杯砸他。
唐怂货低头拨弄餐巾纸,对我们俩这些小动作一无所知。
整个吃饭的过程唐晓都几乎没抬头。赵小丁本来就是个嘀嘀咕咕的性子,也不知道自来熟还是心怀叵测,跃跃欲试地就要去挑逗他。
“小唐,你也是演员?”
“嗯。”
“巧了我也是,你签公司了没有?”
“青年剧团。”
“哇!好巧,我签xx公司。我们公司经常有艺人跟你们合作演剧。我们的艺人出名嘛,给你们带人气!你们剧团最近有什么新剧?能不能送张前排票给我看?”
“不能。”
赵小丁差点给噎死。我一口粥正滚在喉咙里,也差点笑呛住。
赵小丁委屈地瞪了我一眼,一脸“师父你这个小gay根本不是个玩意儿”的吐槽神情。我只顾憋笑,乐得胃都发疼。
让你去惹这怂货,不惹他他都能出其不意噎死你。
赵小丁矛头一转,干脆只跟我说话,挂着我肩膀絮絮叨叨跟我谈我转给他的新角色。唐晓闷头戳牛排,一口一口吃得连肉带血,一声不吭。
中途赵小丁去上厕所,唐晓抬头看我一眼,磨了磨嘴皮子。
“怎么?”
“你把角色让给他,你不演了?”他表情挺僵的,看上去冷冷淡淡,眼睛里却像天要塌了。
艾玛,我还真有点儿小感动,你看我有可能退出江湖吧,这唯一的影迷难过得不行。
又感动又好笑,我往他脑袋上褥了一把,“没说我不演,只是这个更适合他。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轻易就说走的。”
唐晓攥着刀叉,手背上青筋都出来,粗着嗓子跟我说,“嗯,你别走!”
我只能笑。妈的这小子什么都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饭后就互相告别,各奔东西。我在店里忙了一下午,晚上回家才接了赵小丁一个电话,“师父,我要抗议!你那个小gay一点儿都不好玩!你不要弯给他!我作为亲友团表示坚决反对!”
“弯你个头,”我笑着骂他,“谁说我要弯了。”
“你都跟他进行到那一步了,他穿着你衣服!”
“他昨晚没带钥匙,到我家借住。”
“哇!住你家!!你还说没睡过!”
“去你的,”我还是笑,“他睡沙发。”
赵小丁仍不死心,在那边跟我唠唠叨叨吐槽了半天,末了总结说,“总之师父,你就算弯了也要是攻,你就用他菊花练练技巧,然后再毫不留情地甩掉他!你可千万不能被他压!现在圈里0多1少,你要是受,简直浪费资源!”
“去你大爷!谁敢压老子?!”
“……师父你太激动,破功了。”
“……”
我挂了电话悻悻然去洗澡。破功你大爷。
胃还是有点不舒服,吃了药仍然}的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有些怀念客厅里坦然的呼噜声。
他是怎么能睡得这么实在。
我睡不着,索性开始想跟小导演那个剧本的剧情。我放弃了另条片的跑龙套,却没放弃这个。制片人只是搁置,想必对内容还是不满意。我得找机会跟他亲自谈一谈,看看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半梦不醒地熬了一整夜,第二天重整精神去上班。刚到十二点半,我外卖还没叫呢,姓唐的小子溜溜儿地又跑来了。
“啊!”今天阿二轮休不上班,就阿三一个人在外头扮演突遇真爱。
我一转老板椅,用脚蹬开房门,“别‘啊’了!唐晓进来!”
这怂货大踏步跨进,把怀里一小保温桶往桌上一搁,盖子打开,满屋清香。
居然熬了南瓜绿豆汤……很浓可以当饭吃的那种。
“这个,胃好。”唐晓说,一屁股往我对面一坐。一副我守着你吃的样子。
我揉了揉太阳穴,他妈的接二连三的,我真招架不住了。
这他妈太香了,救命啊!
那谁说要抓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一个男人的胃,老子这还是只千疮百孔亟待甘霖的破胃……
我托着脑袋看着他发呆,反正他扭头看墙角,也注意不到我的视线。我想这样拖着他到底是不是道理,要不然把话说开拒绝他算了。
可是,现在就拒绝多他妈可惜……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弯呢……这小子也挺好的。
咳!
我打了小寒颤,总觉得我能思考到这个地步,绝逼离弯不远了!
救命啊……亲娘……
脑补图中我被命运的小恶魔用钩子勾住脖子越拖越远,正直的小天使就在银河那头向我挥泪告别。
――这话还不能被我徒弟听见,他热心同志公益。坚决认为性向天生天养,真爱自由,绝不是邪恶的东西。
对不起,徒儿。为师这是带了一点儿直人的偏见。我呸呸呸掉。
我想不出个结果来,唐怂货又拧着脖子在等我试吃,索性先放下思绪,拿起勺子。
“味道不错,”我还夸他,“唐大厨,手艺一流。”
唐晓兴奋坏了,看他屁股挪动的频率就看得出来,沙发都快被他磨熟。他往兜里一摸,魔术一般又变出一张戏票。
“没有前排,”他说,“你的是最后一张。这个看台中间,位置很好。给你徒弟。”
我叼着块南瓜愣了愣,突然觉得这个二货……他妈的实诚得太可爱了。
他昨天说那句硬邦邦的“不能”真不是故意噎赵小丁,就是真没有前排票。他当时说不定还低头认真地想办法呢,回头就利落地搞了张中场票。
妈的,老子低头狂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