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还问吗？”“……问吧。”刘备翻到一页，边看边问。“请问为人君？”“曰：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请问为人臣？”“曰：以礼侍君，忠顺而不懈。”“请问为人父？”“曰：宽惠而有礼。”“请问为人子？”“曰：敬爱而致文。”“请问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临而有辨。”刚刚“禁欲？”荀彧想了一会儿，答：“欲虽不可尽，可以近尽也。欲虽不可去，求可节也。”“我说的不是这个尽。”“那……我就不知道了。”“文若。”“嗯？”“请问为人妻？”“曰：夫有礼则柔从听侍，夫无礼则恐惧而自竦也。”“做到了吗？”荀彧愣了一下，这才回想起自被自己娶回家便极少温存爱许的妻子，甚至连她的面貌，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她做得很好，很完美。”“既然她很完美，为什么还要纳那么多妾？”“这关你什么事？”荀彧有些急了，“很多吗？谁不纳妾？你没有妾？”“这么多问题，要备先回答哪个？”“……你没妾？”“有。”“有你说我做什么！”刘备把书还给荀彧，荀彧接过书翻了翻，发现没有受损才收回怀里，大松了一口气。“备与令君不同。备的妻妾，全都是别人送的。”“送？”“送，有时候娶个妻还能收一堆嫁妆，羡慕吧。”“有人送还不好。”“好啊，送一个，娶一个，死一个，再送一个，再娶一个，再死一个。”“……为什么这么惨？”“打起仗来，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管不着她们死活。”荀彧怒了：“这是个男人该说的话吗！”刘备不说话了。“虽然纳妾在所难免……”荀彧一扫方才尴尬，“但接过门的，都不是玩物，每一个都是一份责任，要好好地爱惜、保护，不能轻慢冷落，更不能像你这样随意抛弃，明白吗？”刘备一改往日嚣张气焰，点了点头。“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荀彧敛眸，“将军既然已经在许都定居，想必也会在此娶妻生子。之后再善待妻妾，还能弥补些过往的过错。”“娶妻生子，然后为他们奔忙一生？”“有什么不好？”荀彧笑着回答，“小时候为人子女，享受着父母慈爱、兄弟和睦、家族热闹。长大了之后，父母不在了，无能尽孝，兄弟也都天各一方，身上又有了守护家族的担子。有幸妻慈妾柔，不知不觉间已为人父，膝下儿女成群。再教导他们相亲相爱，看着他们成人成才、结婚生子……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幸福的？”夕阳渐近，荀彧笑得恬淡自然，余晖撒在他的睫毛上，仿佛落了一层薄薄的金粉，闪得刘备有些眼睛疼。他忽然就想起了一句古诗：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谢谢。”荀彧真心诚意，“左将军也会有这样一天的。”“备恐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为什么？”刘备低头，笑得有些苦涩：“我爱的人……不爱我。”“你怎么……”荀彧轻轻叹息，“那些事都过去了。放心吧，在这里，你会找到更好的。”刘备抬起头，眼神直直盯着荀彧，看得荀彧脑子有些发蒙。“上哪儿找？”“无非民间寻求、同僚姊妹小女、酒楼伎坊……”刘备打断荀彧：“令君最喜欢的那个妾，是哪儿找的？”“这……”荀彧想起家族宴会上看到的那个摇曳生姿、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的绿衣舞姬，不知怎的就有些说不出口，“是、是个舞……舞宴上看到的女子。”“舞娘？”荀彧点头。“令君好这口？”关你什么事！荀彧点头。刘备笑得满脸深意，让荀彧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令君的喜好备知晓了。令君想不想知道备喜欢什么样的？”荀彧摇头。不想。“不知道吗？那备告诉你……”刘备撑着案，半跪起身，靠近荀彧。荀彧有些怵，向后挪了一些，双手支着地面。刘备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要贴上荀彧的耳廓，轻声吐息，“备好男色。”荀彧脸色有些僵，缓缓转头看向刘备近在咫尺的脸：“左将军，别开玩笑了。”“没开玩笑。”“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时候的事情？”“就刚才。”“呵。”荀彧轻笑一声：“你这样……不是更没后代了吗。”说着推了推刘备的肩膀，“你坐、坐回去。”刘备坐回位置：“没关系，反正他有。”“他既然已有家室，又怎么会愿意和你有瓜葛？”“没关系，他妻妾成群，多我一个不多。”荀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妾室也不是很多，还算不上妻妾成群……”“又不是说你，你紧张什么。”“不是说我？”荀彧求证，刘备看着荀彧，缓缓摇头：“不是。”“可是刚才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备眼里看的是令君，心里想的未必也是。”“不是——”荀彧有些弄不明白，“不是我是谁？”“关令君什么事？”“确实是不关我什么事。”荀彧微微致歉，“抱歉，是我太多事了。”“……”刘备点点头，也没有向荀彧告别，直接起身便走。“——至少说一下是什么类型的？”刘备笑了几声，没有回头，“美玉无瑕，清丽无俦，举世无双。”荀彧仿佛没有听到刘备的话一般，坐在案边，掏出怀中的《荀子》继续看。直到刘备离开，才慢慢念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