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我坐在回骊园的车上。程璇察觉出我的异样，时不时地回过头看我。那场新年舞会之后，我和李唯开始聊天，很快坠入了爱河。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爱的感觉，然而与此同时，我的生活却急转直下。也许是我在舞会上太过奇怪的表现，同学们都开始疏远了我。校园里流传起我有精神疾病的谣言。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应该反驳它，或者干脆报警，查出那个源头。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足够多的、被讨厌的勇气，所以只是默默地减少与其他人的往来，直到——不再联系。好在李唯始终都陪在我的身边。车子驶入了骊园。我让司机停了车。我的脑袋里很乱，往事接连浮现，我不想回到主院，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那……我们在这里等您。”程璇不愿意先回去。我不想为难她，就点了点头，说我散散步，一会儿回来。301我走在林荫道上。已过去一月，枫叶渐红，瑰丽的如火一般。骊园很大，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了一处旱溪旁。溪床里铺着白色的鹅卵石，与火红的枫叶遥相辉映。我慢慢地坐了下来，抱住了膝盖。李唯……为什么要给我错误的邀请函呢？看到我当众出丑，他会开心吗？我想到那数百双讥讽的眼睛，二十年过去了，我依然陷在这场噩梦中。我想不明白。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偷偷地喜欢上了他，只要他回应我，我都会奋不顾身地去爱。为什么要捉弄我、欺骗我呢？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让她开心吗？“啊呀！”小姑娘的惊呼声传来。我的思绪被打断，转过头，竟然又是之前那个小姑娘。还有那个好久不见的、曾被虐待的小男孩。他长的很漂亮，精致的像个洋娃娃。李唯没有骗我，枫小姐的确停止了虐童的恶行，小男孩看起来快乐了许多。两个小家伙蹲在小桥边，而在他们之间，还多了一只小小的暹罗猫。“你有小猫猫了！”小姑娘还是咋咋呼呼的，只是面对小猫咪时，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大约怕吓着小猫咪，她压低了声音，搓着小手，期待着望向小男孩，“我……可以摸摸它吗？”302小姑娘摸起了小猫咪，露出了和小猫咪一样餍足的小表情。“这是爸爸带过来的……”小男孩似乎有点害羞。他会偷看小姑娘，然后当小姑娘抬起眼时，再把眼睛低下去，“……如果你喜欢它的话，我就把它送给你……”小男孩红了脸，显得有点局促，也有点不安。只是小姑娘却沮丧地垂下脑袋：“奶奶不准我养小猫猫……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家仆，没有资格养猫猫的……”这个小姑娘……是家仆吗？我感到诧异。她似乎是那种“家生子”——在一些古老的世家里，家仆是世代为奴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如货物般登记在主人家的名册里。然后循环他们祖辈的命运。“不是这样的，我、我没把你们当作家仆，你不要不理我……”见小姑娘情绪仍然低落，小男孩干脆抱起猫咪，直接塞到小姑娘的怀里，讨好道，“……我们一起养它，你可以随时来我这里看它……”我撇了撇嘴。现在的小朋友年纪不大套路不少，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来了。小猫咪养在你那里，人家小姑娘去看猫，不就是顺便去看你吗？可惜小姑娘还真吃这一套，很快又开心起来，开始同小男孩商量着给小猫咪起什么名字。“脸有点黑……叫小矿工？可是还要打工，听起来好可怜哦……”两个小家伙蹲在那里，连续想了好几个，都不太满意。直到小姑娘灵机一动：“不如……叫煤老板吧？”我愣住了。“听起来就很有钱，以后肯定吃穿不愁……”煤老板……吗？小姑娘得意于自己起了个好名字，小男孩专注地当着捧哏，两个小家伙都没有发现小猫咪已站起身，抖了抖小猫毛，向我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它走到了我面前。那是一只暹罗猫，脸有点黑，它抬起头，眼睛就像蓝宝石一样闪耀。它用小鼻头贴了贴我的脸，然后“喵呜、喵呜”地撒起娇来。就像幻想中的、我的煤老板一样。我屏住呼吸。不知为何，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303“西西。”李唯的声音响起。我心里一惊，无暇再顾及身后的小猫咪，只回过头去。“怎么了？”我连忙摇了摇头，擦去脸上的泪水。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程璇，大概是她向李唯通风报信的。他总能很好地掌控我的生活。李唯蹲了下来，担忧地注视着坐在台阶上的我。我没有吭声，只静静看他，想到他曾对我做的事，背后就不禁阵阵生寒。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一边欺骗着我，一边说着爱我。怎么会有人能这么分裂？“没事。”他的表情太过完美，我看不出一点破绽。“西西……你到底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他伸出手，想要帮我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我避开了他，然后把话题从我身上移开，转到了正事上。“Edith，你打算怎么处理她？”他略微一怔，随后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恢复了他一贯的、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你见到谁了？”但我知道，此时的他绝没有看上去这么轻松。“是……小先生吗？”我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见我不回答，他笑了笑，继续念出更多的名字，“还是许xu？或者是……林晚？”我不知道许xu是谁，但我讨厌他现在的傲慢——那种属于上位者的、滥用权力肆意挞伐的傲慢。“够了李唯。”我打断了他。“那就是林晚了，”李唯确认道，然后勾起唇角，眼内却一片森然，“看来，我还是太温柔了呢。”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不要牵连无辜，李唯，Edith只是个精神病人，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够了……”“不要牵连无辜？”李唯冷笑道，“西西，你也是无辜的，那她为什么要找到你、让你来向我求情？在她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想过你是无辜的吗？”他看着我。他很愤怒。如果在平时，我想我会就此打住，等他心情好时再聊。但偏偏我此刻的心情，也糟的不能再糟了。“你说够了吗，李唯？”我不能任由他诛心，这会陷林晚于万劫不复，可我也没了哄他的耐心——一想到他骗了我，就不愿听他再多说一句。“Edith，你打算怎么处理她？”我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李唯没有说话。“当作恐怖分子处理吗？一个常年被关在疗养院的精神病人，靠意念来传递消息，组织并进行了恐怖活动，真可怕，对吧？”见他不说话，我继续问道，语气里也带上了嘲讽。烟色的眸内腾起怒意，我知道我正在干预他的公事，可他也在滥用公权力。一边不予追究，一边置之死地——就像当初在新年舞会上对我做的那样。李唯。你怎么能这么龌龊。304他还在沉默。沉默构成了答案本身。“你……还要坚持这么处理吗？”我不只是在替Edith问。我还在替我自己问，替曾经的郁西问——那个眼内曾有一整片璀璨星河的小唯，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他有没有过改变，或者哪怕一点动摇？可他只是看着我。然后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抚上我的脸，“这不关你的事，西西……”“这很关我的事，李唯。”明明是推我入深渊的魔鬼，却偏偏扮演拯救我的天使。我再没有犹豫，打掉了他的手。他的眼内闪过痛色，随即捏住了我的下巴：”西西，她差点伤害到了你！我承认这是我的错——七年前是我的仁慈让她有了伤害你的机会，而现在，是时候修正这个错误了。”修正这个错误？这不是错误。这是一条人命，李唯。我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烟色的眼眸内，好像只剩下了空洞和冰冷。他微笑起来，就像一台毫无人性的政治机器。我毛骨悚然。“啪——”他偏过脸去。疼痛自手心传来，我知道我又犯了错。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浑身发颤，一字一句对他道：“李唯，不是你的仁慈让她有了伤害我的机会，而是你的存在让她有了伤害我的机会——按照你的逻辑，如果那天你不过来，Edith就不会出现在那里，我也不会遭遇这种事；按照你的逻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而我最不该做的，就是认识你！”我几乎是用吼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他的有罪推定和对生命的漠视激怒了我，抑或还有其他——比如。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