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也体会到这种滋味了,也知道了人在危难之时,能有个人伸出援手陪在身边,是多么地难能可贵。就算她逃不出去,她已感激地无以复加了,支撑了许多时候的表面上的冷静与坚强,此刻再也无法伪装下去,热泪扑面而流,流到那个年轻人颈项上,又顺着衣领滑向了他的胸膛。他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有些不自在似的,然而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他只有更努力地向前奔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乐极生悲,这个词语是谁造出来的?这么言简意赅,彻底到位,一下子就将人从一种情感投身到另一种情感的无奈与灰心丧气,描写地淋漓尽致。她只是听到“扑通”一声,眼前一黑,身体迅速地向下坠去,就好象刚刚在墙头的那一跃,犹如离弦之箭,拦也拦不住。
也许,她的这一段人生之旅就如此结束了?
她浑身又麻又酸,骨头好象被撕裂了一般,后来才意识到是右脚的脚踝,巨列的疼痛冲击着大脑,她根本没有能力昏迷下去了,只是依偎在一个温暖的依靠里,紧紧地抓住那依靠,回味着刚刚的“马失前蹄”,这个“黑马骑士”的功夫可真不过关,怎么就掉进陷阱里来了呢?
他轻轻地摇晃着她,她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我还没死。”目光所及之处,仍旧是那双明亮纯净的眼睛,布满了焦虑关切之情,她心下感动,才强笑道:“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有些不太走运而已,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
他却不再理会她的自怨自艾,将她轻轻地放置到一边,自己站起身来,观察着这个陷阱的地形,连续几次向上跳跃做着试探,无奈这陷阱挖掘又高又滑,四壁如镜,并无攀援依靠之物,除非由上面放下绳索,否则根本就出不去。
她在一旁看着,终于不再抱任何希望,看着在对面坐下来的他,突然灵机一动,“你有手机吗?”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只是很孩子气地摇了摇头。她只得气馁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地方的人怎么都这么怪呢?就只会傻乎乎地笑,竟然连手机都没有。”
举头望向头上的一方小小的天空,青灰的虚无里,绽开了一簇火红的花,灼灼地放射着艳丽的光辉,聚集在那崖口,好象给这噬人的牢笼镶上天然的围边。看地时间久了,仿佛连那方青灰也给染红了。沿壁上有一点小小的黑影在缓缓地移动着,牵引着那一壁黛青,影影落落地好似京剧里的脸谱,三描两绘,由近处观察着,竟有一种可怖的威胁在那里惘惘地前行着。
他突然倾身向前,她的呼吸一滞,警惕性立刻涌了上来,虽说救命恩人,可倒底也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在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鬼地方,他要想怎么样,她一个已经伤残了的弱女子,根本就敌不过。这样想着,不由得噤声道:“你干什么?”
他却不说话,仍然向前行动着,宽阔的胸膛渐渐地贴近了她的脸,她可以很清晰地听见由那里急促爆发的不规则的心跳声,心中也是惶惶不安。然而他却突然笑嘻嘻地回到她的面前,露着雪白的牙齿,手里拎着一只瘦小的壁虎,待她看清楚了,不由得地叫出声,双手急促地向外摆动着,“快拿开……快拿开……”他看她惊恐的模样,怔了一怔,只得用力向上一抛,那个小东西得了这逃生的机会,急火火地寻找往生之路去了。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又回到对面坐了下来,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狭路相逢之时又慌慌张张地逃到一边去了,一副难以形容地羞涩之意。她不免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将目光也移去了别的地方。然而,两两相避总有再度相逢的时候,两个人不免都笑了起来。只是,她这一笑,他仿佛有些怔住了意思,呆呆地望着,望着她只得缓缓地低下头去。
黑暗渐渐地来临了,花簇围攻的小天窗里,铺展开了一副蓝盈盈的丝绸,好象刚刚从染缸里新打捞出来的,还流动着浓酽的颜料,水汪汪的滋润油滑。一轮银色的圆盘渐渐地移到了洞口,烁烁地放着耀眼的光芒,犹如白昼一般。不由得让人惊诧莫名,倒好象是不小心掉入地球的天外来客的坐骑,主人跑偏了轨道,只留下那孤寂的圆盘,惊惶不安地寻找着失落的主人。
她仰望着那小小的太阳,仿佛是触手可碰的,其实却遥不可及,她心里很清楚这距离的远渡重洋。这样圆的月这样亮的月,一年里大约只有这一天是这样的,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是乖乖地呆在家里,和董湘凝两个陪着父母吃团圆饭。今年里是她离开董家的第一个中秋节,本该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度过的,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神鬼不知的地方,和一个陌生人,跌落在一个捕捉野兽的陷阱里,肌肠漉漉,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大约是发现了她的窘迫,从口袋里摸索了一番,竟然掏出两个已经被压扁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拨掉了皮,才挪到她跟前递给了她,一派地单纯自然。她已经饿地前心贴后背了,也顾不得谦让与礼仪,接过来只迟疑了片刻便一下子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着,想不到鸡蛋竟然可以如此美味。吃完了那一个,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已经拨完了皮的另外一个,他又递了过来,她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火速地吞了下去。
人果然是不能太贪婪的,她被咽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连呼吸都困难了。幸而他很是体贴地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心,总算将那一番难奈缓解了过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从地上寻了一片宽大的树叶,轻轻地抖擞了一番,起身走到一旁的崖壁边,原来那里正在答答地落着水滴。尽管稀少地可怜,然而不一会儿的功夫,也接了一些。他急匆匆地回来将树叶放到她嘴边,示意她赶快喝下去,她便大口大口地吸进肚去。
周而复始,他反复接了几次,才缓解了她的口渴,直到她摆了摆手表示拒绝,他才就着那落下来的水滴喝了几口,看那急迫的样子,似乎也已经渴地不行了。
她的心中不由得一动,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迎面扑来,好象春天里第一缕清新的风,在摆脱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束缚后,那样一种脱胎换骨的重生,纯净又自然。
秋天了,夜深露重,尤其在山里,风若一个顽皮的孩子,四处奔波,玩耍着侵肌裂骨的游戏。她不得不瑟缩了一下身体,向那红艳艳的衣服里寻找着温暖。他在对面瞧见了,立刻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趁她诧异的功夫,已经走过来替她盖上了,仿佛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看见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棉衫,不知怎么竟然拽住了他的胳膊,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缓缓地坐了下来,于是她很自然地将那件宽大的外衣搭在了自己与他的外边,这样两个人就都可以暖和了。
除了傅景诚,除了自己的丈夫,她从来没有如此近地贴近一个年轻男子的怀抱,可是她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风雨同舟的相依相扶,因为患难之中自当磊落相见,他这样待她,她又岂可以小人之心度之?
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衣服,她清晰明了地感受了他的拘谨与羞涩,便有点好奇地歪头看了过去,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然而那长长的睫毛却在轻轻地颤抖着,暴露了所有的不安与忐忑。她轻轻一笑,一个男生怎么可以长着一张这么清秀面孔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幸而人高马大皮肤又黑,否则真的会被当作女孩子看待。
她以后想起这样一个夜晚,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依偎在一个捕捉猎物的陷阱里,明知道不可预知的未来处处充满危机,可她就是那么放松了自己,在那危机重重地威胁里,享有了难得的一刻宁静。
就好象小时候生病住进医院里,她害怕地要命,然而母亲陪在她身边,柔声跟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轻轻地哼唱着老掉牙的歌曲。她在被子里用力攥紧的手渐渐地松开,突然问道:“妈妈,你会不会不要我?”母亲自然将她揽在怀里,告诉她怎么可以有这样奇怪的念头。可是她知道这念头却不奇怪,因为她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因为她在生物课上学习了有关血型的知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血型决不可能是现在的父母亲的亲生女儿,因为她想把这个秘密永远地隐藏下去,因为她在隐瞒的同时却又在不断地恐惧着,因为迟早有一天,纸是包不火的……可是母亲的怀抱好温暖,母亲的话也好温暖:“滢滢永远都是妈妈最最可爱的小女儿……”她登时觉得无比的欣慰,却又忍不住地想着:“那么董湘凝呢?”可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倦意深深地袭来,她混淆在那温暖中,已经不愿再去一问究竟。
天空撕开了一道裂缝,有一点青光蓬勃而出,却携带着淡紫的云,曼妙多姿地飘零而去。飒飒的声响摇曳在遥远的地方,好象是风拂树叶又好象是幼小的动物在草丛中迅速地穿行。然而虫鸣叽叽,夹杂着狗吠的声音,让人好不厌烦。
她不耐烦地再度揉了揉了眼睛,绚丽的阳光冲过火舞飞扬的锦绣花丛,一下子跌落到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泥金的光点洒满了她身边的这个人,乌黑油亮的皮肤,清秀而坚毅的面颊上犹带着稚气而单纯的表情,他于睡梦中还是充满了这样的毫无心机的羞涩。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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