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自家的雕花铁门前,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妈,都在家里窝了快半个多月了,我想活动一下,反正走到下面的马路上就有公车了。”
李雅梅站在门廊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最是倔强的,虽然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半晌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回到客厅里,实在忍耐不了,便向正在看报的董建埋怨道:“当着女儿的面我不好说什么的,可是这个傅景诚也太不象话了,滢滢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了,他才来了一趟,也不过点个卯马上就走人了,想想还真是令人寒心。这次出事,要不是他对滢滢漠不关心,也不至于……”
董建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脸色有些阴沉,半晌才道:“我总有些悔不当初的感觉……傅景诚这几年的变化太大了,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变得越来越唯利是图,他早已经配不上滢滢了……可偏偏咱们女儿却对他痴心一片,从小到现在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还不惜离家出走。我本来是非常不愿意的,可架不住女儿这一闹,逼不得以才答应了他们的婚事。没想到这个小子通过联姻这条路避过难关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要不是碍着滢滢,我早就想惩戒他一下了,如今也只怕咱们的女儿更受委屈……”
董湘滢没有听见父母的这一番对话,却不妨碍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难免没有一点埋怨的,她回到娘家修养生息,婆家人竟然连句话都没有,就是她自己的丈夫也不过是应了个景而已,仿佛忙地很。只是,他真的有那么忙吗?然而那时他坐在稀薄的阳光里,只是淡淡地坐着,却从来没有流露了半点要接她回傅家的意思表示,而她也是淡淡的坐着,从来没有提起。
她结了婚,却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早上接到律师的电话,石生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并没有接受她馈赠的两万块钱,孑然一身又回到山里去了。她偶尔想起在山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就仿佛是许多年前看过的一部记忆深刻的电影,尽管已经不是生活的中心,然而总免不了会影影绰绰地闪回在眼前,有一点牵挂,有一点惘然。因为,那样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人,今生今世,是不会再见了。
宽阔的山道上,连绵成荫的梧桐早已经褪掉了翠绿的外衣,稀稀疏疏的枝叉上摇动着晕黄的一点阳光,惟有她一个人伫立在公交站亭里,遥望着一半青一半灰的茫茫世界,渐渐地冰冻凝固,好象一尊单薄的石膏像。
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钱人,所以这公交站点也不过是形同虚设,难得有人坐也难得有车经过,她此前没有这种倍受煎熬的等车经验,无非是听董湘凝说过几次,如今才知道所谓平淡生活的实质究竟是什么,可是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
研三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准备毕业论文的,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散漫,也引发了不少议论,仗着她一向品学兼优,也不过是补个病假手续而已,父亲早就为她办妥了,现在她只需要去学校办理销假手续就可以了。
要不是前几天母亲说起来,她自己也还都没有意识到,她真的变了,变地不再挑食不再讲究名牌也不再执着于从前执着的各种事物,就象现在漫无目的地等下去,也似乎是毫无怨言的。一向都是对生活高标准严要求的董二小姐,有朝一日竟然也学会了象董三小姐一样凡事忍让凡事不再计较,这样宽容的胸襟,也不过是因为在那遥远的大山深处住了一段时间而已。
有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跑车缓缓地在跟前停住了,傅景诚下车走了过来,默默地望了她一会儿,仿佛也有些诧异的样子,“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想去哪儿,我送你去……”说着就近前来拉住了她的手腕,简直不胜一握的纤细与柔软,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冲撞在心头,他竟然已经有许久都没有这样靠近她了。这样冷的天,她竟然连手套也不带,又冰又凉的小手在他的手心微微地颤抖着,好象是承受不了那突然而至的温暖,又仿佛被一种心知肚明的难堪阻拦着,他不由得又紧了一紧,也不顾她的答案,拉开车门,将她径直送了进去。
车里的暖气开地很足,她的心里却仍旧空荡荡的,仍旧在轻轻地抖动着。他眼望着前方,手扶在方向盘上,车子已经在缓缓地启动了,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他扔掉了束缚着自己的一切,拼命克制着,半晌才将她缓缓地拥进了怀里。可她依旧瑟缩着,好象一簇杨絮一丝蒲柳,软弱无力地扑在他的胸前,却不肯奢望这里便是永久的归属,在忐忑不安里,只是害怕,只是惶惑。
他却一动也没动,就那么紧紧地抱住了,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滢滢,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还能回到我身边。”热哄哄的气息渐渐地感染了她,她终于在自以为听错了的诧异里,止住了慌乱。
在旷野的黄昏,他们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倘若可以将天长地久定格在这一瞬间……然而,这世上本没有天长地久这一说……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他们都要这么清楚?为什么他们偏偏都是这么精明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松开了她,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她耳边的长发,目光随着手势而动,宠溺中又带着点无奈,好象在耐心细致地观赏着失而复得的一件珍宝,没有一丝短缺,没有半点变化,倒底还是完璧归赵,回到了自己手里。
空气里浮动着点点的尘埃,夹杂在风里向车窗扑来,然而还未曾到达彼岸,又随着风飘向了其他的地方。春光别去的时候,梨花纷纷扬扬,网住了天地间姹紫嫣红的一切,也是这样悉悉簌簌,如玉如云,飘飘欲仙。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了,游荡在渐渐灰暗的世界里,闪耀着青灰的光,让人暂时遗忘了所有的不快与纷扰,继续自欺欺人。
是她亲手创造的世界,却不是她最初想象的那个样子,她真想一点点地砸碎揉扁,重塑一个她再造一个他,也许一切可以从头再来……现在却只能干着急,因为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情感,变得更加似是而非。
有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来,她很奇怪自己依然很清晰地看清他的一切,他的眉他的目他的鼻他的唇,在唇边时隐时现淡定从容的笑意,从前令她神魂颠倒魂牵梦绕的一切,现在依旧那么具有魅惑力,可她竟然有些力不从心的疲倦,因为对于海市蜃楼的迷恋,随着太阳的出现,已经渐渐地破灭。
他爱不释手地捧着她的脸,喃喃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抱歉我没能早一点找到你……你根本是无辜的你根本是不相干的,我想那些人是因为我才会找上你……滢滢,这些年我也得罪了不少人,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尽管你是……然而理智告诉我,你是无辜的……我本来是不想把你牵连进来的……滢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希望自己可以明白他,但是他说地这样隐晦说地这样颠三倒四,她希望自己可以明白,于是她异常肯定地答复他:“我知道,我明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点了点头,微微地崭露了一个笑容,却再也无法淡定而从容的。现在,就算是想要重新再来也不能够了,他很清楚那阻碍出现在哪里,是哪怕他向从前可怕的自己作出屈服与让步,也无法更改的现实。如果给她知道了现如今这尴尬的现实,他们两个人将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她也许会鄙夷地掉头而去,永远都不会再见他的面?她那么爱他,也许会原谅他也不一定?她也许会象其他的女人那样想尽一切办法摧毁了那障碍?因为女人的心思与力量,是这世上最不可捉摸的,一旦侵犯了她们的利益,即使高傲骄矜如公主一般的她,他亦拿不准她的想法。
有一种奇异的哀愁漂浮在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玻璃车窗外的白雪皑皑,竟然引发了她心里莫名的恐慌。不应该这样的,他这样温柔地环抱着她,在劫后重逢的互谅互让里,她为什么会突然感到有种无奈的绝望弥漫在心里?难道这样的情形,不是代表着一个重生的开始吗?为什么却好象走到尽头一般惶惶不安?因为始终无法赶走的疑问,紧紧地缠绕在心头,可是她却不能问他,根本就无法开口。
她想要立刻马上赶走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于是她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向他道:“傅景诚,我们回家去,好不好?我想要跟你回家去……”
他怔住了,“离婚”两个字,倒底还是无法说出口。费力排除了心头魔厣的困扰才和她结了婚,待到需要解除的那一刻,却比当初缔结的时候,还要千难万难。他在茫茫雪白里,陡然看见命运暴露的险恶微笑,是那样不怀好意,不由得心头一凛,半晌也只得微微笑了一笑,“好,我们回家去……我今天来就是来接你回家去的。”
于是,她又重新回到了傅园。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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