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雍眼色一沉,忽地敛了笑意,正容道:“贝子之意,乌禄不敢有负,这便回辽东就是。只是今日既见,还望贝子答我一言。若得你此言,这些小小的军马兵权,又何足道哉?”
檀羽冲默然良久,只道:“请说。”
完颜雍道:“其实贝子心中,也早已猜到了罢!似你才高当世,晓畅汉书,独不闻……良禽择木之典乎!”
又是良久良久,久到完颜雍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却见檀羽冲脸上依然不见丝毫血色,语声却如春冰乍破,竟无一丝一毫停顿犹疑道:“不敢,吾只闻: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
完颜雍一直从容自若,但听他说“至死不变”之时,眼底陡然间精光四射,尽是不忿之意,虽一瞬即逝,却终究难以压制得住,低低冷笑了两声,方道:“贝子既知无道,如此执著,却为何来?难不成你以为,今日中都城薰风殿上那人,还是你的完颜元功么?”
“功”字声犹未落,檀羽冲猛地一声厉叱截断了他,大喝道:“……住口!”
完颜雍昔年见他,无论身在九重万军,皆是翩翩恂恂、如琢如磨,竟从无一次如这般激怒形之于外的模样。当下心头一凛,眼底愈冷,便不再多言,上马挥手,率了属下兵将一路去了。
檀羽冲仍定定地站在那里,长风拂衣,将地下雪沫纷纷扬扬,一层层一片片吹在他的身上。只听远处一声清啸,叫道:“檀兄,檀兄——”却是华谷涵见他许久不归,出声相唤。然而这里一人心乱如麻,许久许久,终是一动未动,没有再说一句话,去回答这呼唤的声音。
第6章六、去国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完颜亮《南征至淮扬望江左》
六、去国
水月荡荡,翠微幽深。江南四月夜,本便是芳华忘归之景,何况在这天下三十六最美一处的临安城西湖上,但见倒影凝青玉,波心逐流光。月色映照,湖水仿佛都罩在一抹淡淡的青白雾中,水波轻漾,泊泊拍岸,真叫人无酒而将自醉了。
若在平日,这湖上正是夜游鼎盛,灯影笙歌的时分。但这一年,已是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连月来市井间道路以目,窃窃者皆道北兵,更时有“迁都”之语,直闹得都中人心惶惶,连着西湖也冷清了大半。这时时近三更,堤岸边行人早绝,偌大湖面寥寥落落,已看不见了几只游船的影子。
便在一片寂静夜中,陡听“飒”地一响,月下红影急摇,冷光射月,水波涟漪激荡,一层层映出岸边高树丛间两道人影如暴风骤雨,凌空匝地,正斗在了一处!
相斗之人一是个二十上下的持剑女郎,一却是个高大番僧,剑光人影当空翻飞,掌风呼啸如雷鸣,正是场难分难解之局。但听那番僧连连呼喝,那女郎却默不做声,剑上冷光照着红妆缁衣,实是说不出的怪异。
那番僧斗得焦躁,猛发一掌,操着音调不准的汉语喝道:“女娃子!你那册子已给过了宋国的皇帝,还不是无用?只留着它做甚么,莫如快些交给佛爷。佛爷在杭州还有大事要办,没空与你,与你……哎哟!”却是开口说话,心神稍分,那女郎呸地一声,左手拂尘疾挥,借着地上反震之力陡然间一跃而起,“唰”一剑势如电闪,已刺穿了他的袈裟。
那番僧大怒,双掌齐出,那女郎侧身一旋,掌风鼓荡,恰在她面前擦过,只将她头发衣带吹得高高飘起,却半分不曾击中;然便在这擦身而过的一瞬之间,陡然幽香拂面,一缕香气夹在风中,向她鼻端直扑了过来。
那女郎猛地一惊,她与这番僧斗了良久,万不料他竟有用毒之能。而这香气不同于中土任何一种迷香,一沾气息,直透脏腑。饶是那女郎闭气闭得极快,也已吸了少许,全身不知怎地一软,瞬间竟然没了力气,足下只一摇晃,那番僧哈哈大笑,举掌当头便砸了下来。
掌起,风生,不过电光石火一刻,陡听风声里一线尖鸣,有什么物事破空而至,那番僧竟全不及防,背后一麻,举起的手掌上掌力只才发到一半,一下子软绵绵便垂落下去,却被那物在肩头天宗穴上击了个正着。
刹时间明暗逆转,大吃一惊的已换了那番僧。瞥眼见那女郎气息急吐,显然顷刻间便将逼出体内迷香,稍一迟疑,必陷前后夹击之境;哪里还有心思恋战?袈裟一挥,疾跃出十数丈外,树影遮掩下几个起落,便去得远了。
那女郎运气三转,已自不妨,暗道:“什么人在助我?”转眼见地下草丛间一点微光闪烁,便俯身拾起。凝目看时,月光照出掌心浑圆生光,那突来之物,竟是一颗小小的珍珠。
方才他二人相斗之时,那番僧背向湖面,一带坡岸向下并无立身之地,出手之人必是人在湖上,相距少说也有廿丈之遥。而这女郎珍宝见得多了,手里这颗珍珠虽小,却是上品,毫无瑕疵。珠上钻了细孔,一缕丝线犹自随风轻摆,显是随手自衣衫饰物上扯下来的。这人的武功之高,手面之阔,都未免太也惊人。
却听一声幽幽,在水波风里,西湖上飘来了洞箫的声调。
这女郎在临安奔波近月,西湖上往来不下数十次,听过了无数红牙按拍,杨柳轻歌,竟没有哪一支哪一处,比得上这月下箫声的好听。但此时唯有疑云更甚,只一晃,人已立在了西湖岸边,放眼急望。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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