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的人也没几个,或是都互不相识,没人搭话。他也顾不得其它,掀开食盒就吃。
盒中菜式并不复杂,味道却好,有几个还都是他家乡菜,特别是菜脯鸡,这么多年都没吃过,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吃完,他拿了食盒里的手巾擦嘴,看食盒都有专人清理,他便也起身离开,只临走前问发放食盒的家丁:「这位大哥──」
他想问问是否可到院子其它地方逛逛,有没什么禁忌,更主要是肚子饱了,疑团便浮了上来,难道有钱人家里养男宠就是这样养的?
那家丁没等他问便打断他话:「可以在这儿吃,也可以把食盒带回去吃,吃完有人会去取。」
家丁只以为眼前这年轻人又是府中的八杆子打不到的穷亲戚,不卑不亢地响应。
小笔挠挠头,只好先行离去。
时承运回来,郭氏欣喜得很。早两天就开始准备,只是夫君到了家,还没坐下就被皇上召进宫里,几天都没回来。
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谁让夫君受皇上器重呢。
午后小憩后,丫鬟给她梳头,她想到什么问道:「小娥,随相公回来的那位爷有没安顿好?」
小娥是从小伺候她的心腹,本来准备让时承运收房,可夫君对闺房中事向来淡薄,便也就罢了。
「还爷呢,也就是个同乡!」小娥撇撇嘴。
「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厚道些!」郭氏瞪了她一眼。
「小姐,我看您防着些……」
「个小妮子,这么个大美人放在这儿,他眼都不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小娥聪明伶俐,长得又标致,一般人很难不动心。
「都安顿好了,齐管事说中午已经去吃饭,还给他做了岭南菜。」小娥精灵,一边给郭氏梳头,一边说着,「小姐,我看有些古怪,一个同乡,顶多是个远亲,姑爷……」
「既是夫君放在心上的,便去瞧瞧他。」郭氏打断小娥。
「按理,他也该来拜见的。」
第六章
小笔还不敢乱走,先摸回了那处小院,正盘算着怎么办,便见先前的两个家丁过来叫他:「夫人唤你过去呢。」
夫人?
小笔一怔,这么快?他也听说过很多小倌儿被赎身后,被正房太太折磨,那大官儿的老婆是宰相的女儿,怕不好对付哦。
不过他倒不担心,最好赶他走,他还求之不得呢,就是可惜了那三百两银钱。
跟着家丁一路走去,越走景致越美,便是走廊栏杆上的花纹就让他看花了眼,更别说各处的名贵花草,已然入冬,树木仍是青葱,间或还能看到幽香雅致的花朵,心情更是轻快,在漠北待了这些年,都忘了世上还有这等风景。
走了一刻才到了一处庭院,过天井到达正厅,一个妇人端坐在厅内,面覆薄纱,身边还站着个俏丫头。
小笔立刻伏下身行礼,心里琢磨,那大官艳福不浅么,还以为宰相的女儿会是个大麻子丑八怪……连旁边的丫头都那么好看哦。
郭氏只听夫君说这是在边地偶遇的一位故人,因为时家遭难,亲族俱灭,这故人也是极难得了,她很想知道夫君过往的一些事情。
「是自家人,你也别客气,坐下吧。」郭氏温言说道。
小笔一听,愣了,难道这妇人不但好看,还这么大度?丈夫的男相好都成了自家人?要么有别的打算?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客座上坐下,拿了沏好的茶喝了一口,很好喝!
「还请问这位少爷贵姓?」
「姓?回夫人话,我叫小碧。」小笔笑着答了。
郭氏面纱内柳眉一皱,看这年轻男子笑起来竟有些轻佻,尤其腮边那颗痣,可别是个登徒子,她有些懊悔唤他过来一见。
「这位毕爷,不知做什么买卖的?既是岭南人怎会到了北地,不知如今到了京城有什么打算?」小娥就是瞧这「小毕」不惯,连珠炮似的问他。
小笔微一怔,立时明白过来,难不成那姓时的大官儿惧内,还没敢告诉他们自己是他买的小倌啊!不过他怎知自己是岭南人?
他脑子里急转,要不要趁此机会走掉呢?讨要点银子,然后跑掉?可是小叶子的牌位还没着落呢!
或者先替大官儿瞒着,到时候也好有个凭仗……
于是,他堆起一脸笑,说道:「呵呵,我能做什么买卖,勉强能糊口呗,还多亏遇上大人,如今到了京城还要依仗大人和夫人多多照应……」
郭氏瞧那男子的讨好模样,心里生出轻微的厌烦,暗自叹道,夫君真是念旧,这等人也不忍见他流落异乡,不过却也不想从他嘴里得知丈夫的过往了。
她刚想遣走他,却听得外间家丁报说:「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郭氏一喜,站起身来要去迎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将小璧,小枫也叫了来!」
小娥立刻回身去内进,又瞥了眼那什么小毕,心想怎地这么不长眼,还不快快避开。
小笔听郭氏说小璧时愣了一下,还想走,却是不及,随着步伐声,长身玉立的时承运时大人已然到了天井,下人们纷纷跪下行礼,小笔只瞧了一眼便也匆匆低下头。
可是他的心却跳得厉害。
真没法控制,看到这个跟小叶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会心跳。明明知道他不是小叶子,他只是个飞黄腾达的大官儿。
时承运踏进天井便瞧见了俯首行礼的小笔,却是毫不动容,只对郭氏点了下头。郭氏也不为怪,她的夫君惯常是这付模样。
「辛苦了,准备了热水、q汤,好好歇歇。小璧和小枫也念你呢。」她话声刚落,从内进里奔出两条小身影──
「爹爹,爹爹!」
时承运伸手摸摸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女,神色柔了几分,却还是没说什么话。半年不见,儿女又长高不少,女儿小枫爽朗活泼,与他向来亲近,而儿子小璧则有些惧他,这时只是乖乖站着。
小笔一直弯着腰,本该趁此机会走掉,可是见他们一家和乐,心里竟有些惘然。
真还挺好的一家人,立时就能有热水q汤伺候,也不知那大官儿还有什么不合意,竟要在外边拈花惹草,果然不是好东西。
他偷偷拿眼看那大官,虽是面无表情,但真的和小叶子一模一样,他的心猛地一颤,而正这时,对方却也恰好瞧向他,只那眼神冷冰冰,似乎他完全不存在一样。
虽然知道这不是小叶子,但是他还是有些难受,不想看到这个大官儿,看他不在乎、轻蔑的目光,总会有错觉。
不过他随即「呸呸呸」暗骂了几声,小叶子才不会这样呢!
他挤出了几分笑:「大人,呵呵……」看你怎么说。
时承运抬手示意,家丁竟就带着他先行离开。
待小笔离去,时承运又和妻子、儿女说了些话,便回内进歇息。
他泡在热腾腾的水中,头倚在木桶沿上,闭目养神,这几日在宫中和两位皇子和几个大臣商讨南蛮起兵之事,其实南蛮势微,不足可惧,而以此取得的兵权才是皇子极欲所得。
回京便势必要牵扯进这些事体来,他却似乎没了以往的兴致。
适才看到小笔,他竟有些忐忑,小笔看到了他的妻子、儿女。当年,月下立誓,今生只有彼此,绝不嫁娶。
可命运难测,这么多年,发生偌多事故,两人都今非昔比,既要在一起便不必再纠缠过去才对。但他却仍有些失措,怕小笔生气。
但他又生得什么气呢?
这多年也不知多少人和他……想到这他又有些烦郁。
从水桶中站起,他拿起布巾拭去水珠,披上衣袍,去往书房,小娥在外守着,看他出来,忙行礼道:「姑爷。」
时承运瞧都没瞧她一眼,只略交代道:「回去服侍夫人。」
小娥看着男子挺拔的身影,眼中现出倾慕之色。
时承运进了书房,数个时辰中一直埋头批阅处理堆积的公文事务,又接连召见了几批心腹下属,转眼已是夜深。
他一边书写奏章,一边对召进来的暗卫说道:「让方志给他备热水,炕烧热些。」
暗卫一怔,不过他也是精灵人,立时知道主子说的是谁,立刻点头应是。
时承运又挥手让他离去,接着批阅,只唇角略露出些笑意。
泡在木桶里的小笔惬意地打了个哈欠,都多少年没泡过热水澡了哦。
浑身都暖洋洋,酥软软,哎呀,太他娘舒服了!
自那日醒过来,这已是第七天。
那天见过大官老婆,入夜,他正无聊透顶,却有家丁突然端了桶热水进来,说是供他泡澡洗浴。
他洗得舒服,但总以为那大官儿要他洗得干干净净好来睡他。结果,洗完,等到半夜也不见个人影,而之后每天也都有热水,炕头烧得暖暖。
日子实在是很轻松,那大官儿弄他进府到底干什么?
他又打了个哈欠,从木桶里站起来,拿了手边软布巾擦干身体,还是有点冷哦,他缩手缩脚也顾不上穿衣服就溜进卧房,爬上炕,钻到被窝里。
暖和了。
什么都好,就是想小叶子。如果小叶子也在就好了。
他摸着玉蝉,细细地摩玩,以前家里有个大水桶,他和小叶子一起洗澡,小叶子给他擦背,一边擦背,一边偷偷吃他豆腐,小叶子其实很坏哦……
他想着,两只眼睛又笑得[起来……
如果什么都不发生就好了,可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又记不起来。他只记得一定要守住誓约,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可如今小叶子在哪里呢,自己答应带他入关回家乡的,却没做到,都怪那个大官儿!
他嘟了嘴,摸着玉蝉,轻轻说:「小叶子不要怪我哦,我会想办法的,先给你做个牌位,不会让你冷清……」
这时,外间小院落的门被推开,俊美之极却又沉静冷冽的男子踏入。
一直守在周围的方志现身,向他行礼,男子轻摆手示意他离开。
男子身着白色便服,衣袂翩翩,月光下便如谪仙一般。
又有点醉,他刚从宫里回来,二皇子、三皇子,岳丈,大姨子,小皇子,还有妻子儿女,齐聚一堂,皇上宴请呢,像是亲戚聚会,猜灯谜、作诗、看歌舞,快活得很。快活得很。
皇上兴致很高,他也迎合着喝了一杯。
醺醺然,回来后,竟就走到这个院落来了。
七天了,七天了,小笔,洗完澡,缩在被窝里了吧,香喷喷的……
这时才觉得月亮很圆,心里软软的,他推开那扇门,堂屋里还有些水渍,果然洗完澡了。
他又转到一旁卧室里,炕上被子鼓出一大块,那家伙就喜欢蒙在被子里,怕冷。以往在岭南,一年中难得发冷的日子,他就抖抖索索缩在他怀里,也不瞎跑,乖乖的。
手伸出去,在那个小头颅的地方轻轻摸了下。
「小笔……」声音轻柔。
小笔快要睡着,却听得有人叫他,心立时停跳,谁叫我,作梦吧,作梦吧!他不要掀开被子,以往每次掀开来都发现自己在作梦。
「小笔──」充满宠溺。
没听错啊,没听错啊,是小叶子。小笔在被子里张开眼睛,真切地感到隔着被子传来的触感。
他猛地掀开被子──
小叶子嘴角微翘,似乎就等着他掀开被子,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暖暖地笑着。
「小叶子?」
小叶子笑得更暖,手指伸出来刮他鼻子。
眼睛瞬时湿了,他大大地张开手臂,大喊:「小叶子,小叶子──」猛地抱住他。
不是幻象,不是作梦,抱到了。
男子抱着他的小笔,从喉中发出一声轻吟。用力地圈住他,他的小笔,活着的小笔。
「小笔,小笔。」充实的感觉,似乎这才是活着的证明。
小笔活着,自己也活着。
也不知抱了多久,彷佛有一辈子那么长,男子才发现怀里的小笔竟是光溜溜没穿衣裳。
他扯了被子将他裹起来:「冷么?」
小笔眼睛只剩下两条缝,一径仰头瞧着男子,连鼻子都笑得皱起来:「不冷,一点不冷。」
「受凉就不好了。」摸摸他后脑勺。看着那痴痴瞧着自己的目光,男子也牵起嘴角。
「我现在不怕冷呢!」小笔兴奋得紧,在炕上跪起,一脸骄傲,「我在最冷的地方呆了五年呢,一年里半年都下大雪,我不怕冷啦!」
一边说着一边还要甩脱身上的棉被,显示自己的好身胚。
男子哭笑不得,这家伙便是片刻不得闲,明明是光着脚丫躲到炕上,还要逞强。不过他也不说他,只淡淡笑着,再次裹紧被子,把他搂住。
「小叶子──」
「嗯。」
「小叶子──」
「嗯。」
小笔埋在他怀里,一会儿便叫一声,再抬起头确认,生怕下一刻会不见。
男子却也不嫌烦,每听到叫声,轻轻回一声。
「你怎么才来看我呢?」有点委屈,「都没人陪我讲话。」
男人抱着他,原先的顾虑、烦郁早不知去了哪里,根本想不了什么,只顺着他说:「不是来了嘛。」
「我每天给你剥瓜子吃,好吃么?」
「……好吃。」虽然没吃过一颗,却不想在这刻提出。
男人伸出手悄悄抚摩小笔的脸颊,颈项,耳后根,一一摸过去,颈中挂着根红绳,穿着那只玉蝉,其实玉蝉挺大,挂在红绳上不是很搭调。
小笔任着他摸来捏去,眼[[的,很享受,他笃定得很,小叶子就喜欢这样啦。
「你的呢?」小笔问。
男子又笑,这一夜笑得比以往七年加起来都多。
他从怀里掏出个香囊,倒出一只玉蝉,和小笔颈中的那只是一对,不过细看蝉身中段夹着极细的一缕金丝,似乎曾经断裂。
两只玉蝉放在一起,小笔更开心。
「你不是说两只一样的么,你的为什么比我的漂亮,是金丝蝉。」小笔嘟嘴。
男的无奈:「我的这只是雄的,你的是雌的。」
啊?真的假的哦。小笔揉揉鼻子。
「你腿不麻么?」都跪了这么久。
小笔挑着眼睛看他一眼:「明明是你站得麻了!」
是有些麻。
「那你也脱掉衣服,隔着衣服不舒服,一起躺着说话。快脱掉!」命令小叶子。
男人的眼睛突地变深。
小笔,他的小笔,挺着胸,翘着两颗红红的小小的乳珠,薄薄的唇片湿湿的,杏眼带些调皮又有些挑逗,那颗痣在酒窝旁若隐若现……
他口干,每次都不会例外,只觉得魂灵被吸过去。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