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就把书捞进手里,转头就抛出去,笑道:“你一回来我就看不成。”
怀王也笑,说:“你看的这是什么?”
“《水经注》。”落竹说,“里头说的好些地方,真是好玩。我越看越想去,这三个月过了,就跟无欺榭主说声,出去玩一阵子。”
怀王的脸一下子沉下来:“落竹,我们说过什么?”
落竹满不在乎:“我们约了这三个月,若是难舍难分,就再来三个月,若是好聚好散,你给钱,我走人。”顿了顿,“王爷怎么敢说三个月后,咱们就难舍难分?我不过是未雨绸缪。”
“你又怎么敢说,三个月后我们必定分道扬镳?!”怀王拍案,“落竹,你根本未曾想过对本王真心相待!”
落竹挑眉,一副“便是如此你奈我何”的表情。怀王眉毛竖了半天,那人满不在乎,他也没意思了,长叹道:“也罢,你这样的性格,叫你相信本就很难。”
“也不难。”落竹起身,捞回那本书,拍打拍打灰尘道,“看你能不能戳我心窝口了。”
用过午膳,落竹到院子里走了几步。季一长前日就不在府中了,这位怀王暗里谋划着些什么,府中总是莫名多些人,又少些人。落竹对此毫无兴趣,反倒主动避开,好让他们说话。在院子里转了不知几个圈,身后忽然移过一个影子,落竹回头,正是今儿个才见面的王小生。
“落竹公子,奴才王小生,是怀王府的家养奴才。王爷刚刚才吩咐的,往后王爷和公子起居,就由奴才来管。还望公子不弃,往后多多驱使奴才。”王小生躬身道。
“岂敢岂敢。”落竹赶忙扶起他,“是我麻烦……”
王小生低头道:“公子唤奴才小生就好。”
“对对,小生。”落竹道,“你莫要这样,折杀我了。”
又跟王小生说了几句,落竹便进了屋子。怀王躺在一边的摇椅上边摇边品读落竹拿的《水经注》,落竹脱了鞋子,整个人挤进躺椅,说:“你叫王小生替了季一长,是什么意思?”
怀王低头,见他笑脸灿然,说:“一长跟你面和心不合,心眼也多,总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要出乱子。”
“就这些原因?”落竹伸手,反复摸着怀王下巴上长出的一点胡茬,笑道:“还有,你怕他得罪了我,被我反整,是不是?”
“落竹……”怀王无奈。
“无妨。”落竹在怀王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下,“睡吧。”
然后这场梦并没有太久。
日头略西斜,王小生在门外转了三圈,最终决定推门而入。怀王与落竹互相抱着已经睡到了床上,王小生站在怀王卧房外,响亮地咳嗽几声后,听到怀王慵懒的声音。
“怎么了?”
“启禀王爷,有客求见。”
“不见。”
“王爷,那人抱着剑站在屋顶上,咱们劝了许久也劝不动。”
“谁这么跋扈?”
“他不是来跋扈的……”王小生道,“王爷还是去看看吧。”
怀王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身体从落竹的手臂中抽出来,刚要起身,腰又被抱住。怀王无奈地回头,笑道:“你睡得可真浅。”
落竹本来就没有午觉的习惯,自然睡得浅,刚刚一番话,自然都被他听到。他搂着怀王的腰,道:“王爷绑了哪位武林豪侠的妹子?”
“我怎么敢!”怀王道,“可愿与我一同去看看。”
“看你如何大战三百回合的英姿,还是以德服人的气度?”落竹起身,把外衫剥下来,扔在一旁,“我的衣服都被你压皱了。”
怀王摇头,道:“我等你换。”
换好了衣服,两人便一同往正屋走。果然有个人,灰衣白腰带,抱着一把古旧长剑站在屋顶。落竹看看怀王,怀王看看王小生,王小生轻咳一声,道:“这人刚刚自我介绍,他是逐云城京城分舵的新任舵主,名叫剑开。”
“贱开?”落竹绷不住笑出声。
怀王知道他想什么,也跟着笑,笑得屋顶上迎风飘扬的舵主大人起了怒,对下面道:“我要见怀王。”
“本王就是。”怀王道。
剑开居高临下看了怀王半晌,然后又一言不发地从屋顶跳下来,连片灰尘都没激起。王小生踏前一步,道:“舵主,我家王爷在此,舵主可以说明来意了吧。”
剑开新任舵主,多次求见怀王不果。逐云城主那边催着,这边拖着,他夹在中间,迫不得己出此下策。如今果真见到怀王,前尘旧事暂且罢了,只道:“我要单独同王爷说。”
怀王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再拖了,点点头,对旁边的落竹说:“你先回去等我会儿?”
落竹低垂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喉咙口答应。怀王以为他不高兴,刚要安慰,却听这位剑开舵主叫道:“竹儿!”
竹儿?这么亲切?
落竹却好像没听见,只是转过身,眼看着要往里走。剑开一步跨前,抓着落竹的胳膊叫道:“竹儿,是我啊。我找了你许久,你为何告诉我假地址,叫我好找!”
刚才站在屋顶上,并没有注意怀王身边的身影。待走到近前,也只当是怀王的宠姬。可一发声……剑开此刻的心情,怎可用欣喜若狂来表示?他抓着落竹的胳膊不放,一定叫他转过身来。落竹被他闹得没办法,忌惮旁边有个怀王,挣扎了几下,转过头,叫道:“大侠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人……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到处打听你的下落。竹儿,你右边肋骨处有一道疤,是咱们学戏的时候,被班主打的。你的伤疤沾了脏东西流了脓,差点要了你的命,后来好不容易好了,却留疤了,你忘了?”剑开焦急道。
“不,我右边肋骨没有疤。”落竹本来还在挣扎,听了这句话,忽然整个人冷下来,“大侠认错人了。”
落竹在撒谎!
怀王与落竹同床共枕这么多回,每次吻过那道伤疤,落竹都会浑身颤抖,按着他的头叫唤。他本来还冷眼旁观,见事情闹成这样,也不得不出面,把落竹搂进怀中,道:“听舵主的意思,似乎之前落竹同舵主见过面,不知是在何处?”
“东市大街。”剑开道,“竹儿,你是不是生气我弄坏了你的布老虎?”
怀王手臂又是一紧,低头轻声问落竹:“你去过东市大街么?说实话。”
落竹一梗脖子:“没有!”
怀王知道剑开没有骗人,落竹的确有一天抱着两个破布老虎从外头回来。可他要帮落竹兜着,就只能说:“可见舵主真是认错了人。落竹是我的人,说没有去过,必定是没有去过。”
剑开不是傻子,知道这俩人的合伙起来骗自己,根本也不理怀王,只是呆呆地对把脸埋在怀王胸口的落竹道:“我这些年一直找你,可怎么也找不着。竹儿,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别?师兄做错了什么?你是真的愿意跟这个怀王在一起么?师兄如今有能力保护你了,你要是不高兴,就同师兄说……”
“舵主!”怀王大怒,“你是如何知道落竹并不愿与本王一起?你说你寻了落竹多年,若落竹真是你所寻那人,他就在胭脂榭中,四大公子之一,要找他何其简单。”
剑开低下头,道:“我未曾想过你会沦落青楼……你向来最讨厌这种事,我以为……”
“王爷,我先告退了。”落竹猛地抬头,道。
“你去吧。”怀王对剑开一摆手,说,“事不宜迟,舵主还是先谈正事吧。”
“竹儿……”剑开在人家院子里,收敛许多,只是长叹几声,答应坐下谈谈。
这一谈就是一个下午,到晚上用过晚膳,怀王便回到卧房。落竹靠在床角看那一本未完的《水经注》,见他回来了,眉目有些迟疑。怀王脱了外衫,把他搂进怀里,好好亲了一番,道:“你认得他吧。”
落竹点头,说:“我七岁的时候,被卖到戏班子,跟他一起学戏,他是武生我是花旦。”
“他待你好么?”
“非常好。”落竹闭上眼,“所以如今更不愿见他。”
“为何?”
“王爷。”落竹正色,“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可触的地方,学戏这件事,便是其中一件。”
“好好好,我们不说,我们做。”怀王轻佻地笑着,把落竹放在枕上。落竹挑起嘴角笑笑,迎上去。
师兄,你换了衣服,个子也高了许多,比当年还要男子汉。
……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第12章 酒家相遇
第二日难得起个大早,一睁眼窗前喜鹊叫。怀王照例早起上朝,落竹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喊道:“阿碧过来!”
阿碧推开门,懒洋洋道:“啥个事?”
“今儿个心情好,咱们吃水晶粟米粥。”
“凭什么没回你心情好我就跟着遭罪啊!”
“因为你活该!”落竹扔个枕头过去,“还不麻利的!”
王小生站在门外,见阿碧抱着个枕头出来,一脸怨毒,实在叹为观止。他本本分分,实在没想到主仆间还能如此。忽然想到落竹还未更衣,忙走进去……
捂着眼出来的。
接下来的一整天,脑海中总不由自主蹦出落竹在晨光下仿佛闪着光的裸/体。
干干净净换了身新衣服走出来,对着墙角发呆的王小生抛两个媚眼过去,落竹坐到桌旁。水晶粟米粥虽然是粥,可对火候用料极其考究。落竹好这口,把阿碧弄到某大厨那里一个月,专门学这个。阿碧回来了,不仅学会一道粥,连带着大厨半辈子的拿手菜都一并学到手。
落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阿碧低头,小声说:“那小哥不对劲哦。”
落竹斜了他一眼,小声回:“我换衣服叫他看见了。”
“……造孽啊。”
“谁叫他自己往里闯,我叫他三天找不着北,长长记性。”落竹啊呜一口,差点咬断勺子把。
吃着呢,门房上道有人递拜帖,找落竹公子。落竹接过拜帖,也不说话,把粥喝完,转头,道:“阿碧,咱们出门。”
王小生凑上来:“公子去哪里?可要人跟着?”
“你跟着?”落竹挑眉。
“不……”王小生垂首,耳朵垂都红了,“公子想叫谁跟着都行。”
“阿碧,走吧。”
出了王府大门,落竹这才喜上眉梢,对阿碧道:“你猜谁来了?”
阿碧摇头。
“就知道你猜不着。”落竹也不多解释,只是一路快走。上回走过一回的路,这次反倒不觉得累,一鼓作气走到东市大街,按照拜帖上的地址挨个看过去,不远处云来酒家的招牌在风中晃荡。
他带着阿碧就走了进去。
二楼靠窗的包间,推开门,落虞一张大笑脸。
“是不是很意外?”落虞起身,道。
“落虞公子!”还未等落竹动作,阿碧扑将过去,“你可算来了!”
落虞吓了一跳,搂着阿碧问落竹:“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我家公子来到京城半个月,这里竟然一滴雨也没有下,我可再也受不了了!”阿碧控诉。
落竹咬牙,把他拽过来,道:“这么大意见,怎么不跟我抱怨?丢人现眼!”他狠狠瞪过阿碧,自己扑到落虞身上,“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落虞道。
落竹松开手,讥笑:“是被人发现了吧?”
落虞苦笑,叫他坐下,指指旁边的座位,也叫阿碧坐。三人落座,落虞道:“他离开逐云城了,看样子就是奔江南去的。我就赶紧躲出来了,想来想去,不若到太原走一遭,顺路,来看看你。”
“太原?”落竹一想,便明白了,“你那位世家小少爷有胆子对上逐云城主?”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就是有点想他。”落虞端过茶,喝了一口。
“万一那位城主寻不着你,到胭脂榭大闹呢?”
“你当无欺和桃夭是吃素的?”落虞转头看向阿碧,“那位怀王对你家主子好么?”
阿碧低头喝茶,闻言想了想,说:“比一般的客人好点。”
落竹知道,落虞不问自己,反倒问阿碧,就是怕自己不说实话。他心里一暖,道:“那个人跟我说,三个月的时间,试试能不能爱上彼此。”
落虞一怔:“对谁动情未必是坏事,只是怀王……不合适。”
落竹笑道:“你放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便见远处传来三长两短的布谷鸟儿叫声,落虞长出一口气,道:“京城这位分舵舵主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等会儿得了消息把我抓了去就不妙了。落竹,记得我告诉你的几家店铺,那都是我的人,有事尽可找他们。”
落竹点头,道:“此去太原,你盘缠够不够?”
落虞笑道:“守财奴,胭脂榭并不只有你家财万贯,留着你的钱买处山庄养老吧。”一拍肩膀,“莫担心我。”
落竹咬牙,抓着他的手使劲捏:“你……京城危险,你别再来了。可是,你告诉桃夭,落梅,榭主……落絮也好,谁往京郊走,来看看我!”
落虞一阵心疼,说:“你放心。”
转身,开门而去。
落虞一走,落竹好像丢了魂魄,他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人就急匆匆走了。坐在椅子上,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阿碧见他这样,心里一层层发酸,轻声说:“主子,要不,那钱咱不要了……咱们回去。”
落竹瞥他一眼,从身上解下来一个钱袋,抛过去:“怎么今天不闹着去赌了?钱在这,不输光了不准回来!”
“主子,我不赌了,你别难受,其实……我也想家。”阿碧说着说着,抽噎起来。
“快滚!”落竹把手上的玉扳指都取下来,扔过去,“哭哭啼啼,我死了么?!”
阿碧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