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还没有发现。我看着老头子死气沉沉躺在那里,想起这么多天的苦,忽然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于是,我搬起旁边的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他头上。他当时流了很多血,师哥被我吓懵了,我拽了他好几下,他才回过神,拽着我一路狂奔。到了渡头,他提出要分开逃,免得一起被抓。我们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可是我没有去。人是我杀的,何必叫干净的师兄跟我在一起,把他弄脏了呢?”
“落竹,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虐待你的老头子,你想杀了我?”怀王微微笑着,抚上落竹的下/身。
落竹颤了一下,道:“不,我是在跟你说报应。”
“报应?”怀王猛地抬起他的双腿,直冲进去。
落竹像被他一下子戳进胃里,疼得大叫一声。怀王冲了最开始的一下,后面却缓进缓出,渐渐逼出落竹的呻吟。见落竹微微弓起背,就是猛烈而不留情的挞伐,每一下都恨不得把落竹裂成两半。落竹这些天,每次都被变着法折腾。可这些他都不在意了,如果说以前自己还有犹豫,那么今日见到阿碧还活着,自己是死而无憾了。
“怀王……”落竹硬撑着大声问道,“如果一个人只能死一次,你说……啊……你说我的死,偿还的是老头子,还是……还是……云柯呢?”
第二日,怀王果然去了寺庙给云柯超度。到了与王小生约好的时间,落竹特地整整衣襟才出门。果然没有遇见一个下人,怀王此次上山还要小住,与却尘大师讨论佛法,府里得心应手的奴仆带走大半。落竹走到后门前,就见一个矮胖的小厮憨着脸,很是着急的样子。落竹朝他走过去,他口音很重,笑着问道:“是落竹公子吧?”
落竹点点头。
“您放心,小生哥都跟我说好了,叫我送您一程。”矮胖小厮蹭蹭手,很是不好意思,“要叫平时,我们这样的粗人是没有资格跟您打交道的,您多包涵。”
“您过谦了,落竹如今……不如你。”他仰头看看太阳,今日日头很足,是秋日典型的晴空万里,“送我一程就不必了,多谢小哥替我留门。我自己有手有脚,不过短短一段路程,走过去并不会出事。”
“不成不成,小生哥说叫我送你的。”小厮急得跺脚。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我已经好久没有自由地走一走了,求你成全我。”落竹说着,膝盖一弯。小厮哪敢受他的礼,赶紧把他扶起来,道:“公子你别这样,我……我答应就是了……”
落竹抿唇一笑,道:“小哥的恩情,落竹没齿难忘,来日定将报答。”
落竹脸上虽然有疤,可这样笑,却仍然有说不出的美妙味道。小厮没见过什么世面,当下七荤八素,赌咒发誓:“这是我份内之事,下次再叫我帮忙,我一定……”
他话音还未落,落竹却已经出了门。沿着这条路走一走,有条不起眼的小巷,落竹几乎都能看到阿碧等待的身影,可他脚下一转,进了巷子。
怀王给云柯操办完了一系列超度礼,便钻进却尘大师的禅房。他最近的脑袋里塞满了东西,生活紧紧绷着那根线,仿佛要崩溃。他需要一个他信任的,不会泄露他秘密却又能为他指点迷津的人。却尘大师备一壶茗茶,听他讲述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忽然将手中杯子重重一放,问道:“说云柯是落竹陷害而死,除了这孩子的一面之词,可有别的证据?”
怀王摇摇头,道:“此事当事者,如今不过落竹和这孩子活着。难道一个孩子会说谎?”
“谁都会说谎,为什么一个孩子不会?”却尘不打机锋的时候,便是他微微发怒的时候,“那孩子说落竹叫他出去寻面相凶狠之人,这世间面相凶狠之人何其之多,落竹怎能保证孩子找来的恰是他要寻的人?况且,落竹此举何意。若果真落竹在林中偶遇受伤的云柯,想置他于死地,何不当场将他推给杀手,一了百了。这样一来,既杀了云柯,又不会有人怀疑自己。他偏要扶着重伤的云柯逃下山,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借人之手杀掉云柯,并且弄得自己一身伤,试问,值得么?”
“他不过是希望营造一个他尽力救助云柯的假象……”
“若他果然想制造假象,那为什么没有把这孩子一起灭口,毕竟如果他真的计划周全,留这样的祸患后患无穷吧。况且,此事无处不存在着偶然,碰见要杀云柯的杀手是偶然,碰见小孩子是偶然,你们及时出现救下他们,更加是偶然。若真如你所说,落竹早就算计好一切,那他可真是我佛转世。因为他从不认识黄维和,竟然知道云柯会在此日上山遇见自己,而黄维和的杀手正在山上。又因为他基于一个偶然,设计了之后的一连串偶然。”
“落竹有害死云柯的理由……”
“魏明德倒行逆施,天下人皆有杀他的理由。”却尘大师道,“这孩子的话全是漏洞,脆不可击,南准,你是怎么了,竟会信这种话。落竹已然对你动情,得知自己是云柯的替身已经是莫大的打击,关键之时,他竟还能挺身而出护卫情敌。可你非但不感激他,反倒听信一个孩子居心叵测的一面之词,伤他至此,你……你若今后想同他重修旧好,唯有神仙可帮!”
经却尘大师这般分析,怀王已经完全回过味来。孩子对自己讲述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不妥之处,可悲痛之下,竟顾不得查证。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宣泄他失去云柯的痛以及与魏党斗争的压抑。
可落竹有什么义务来承受自己的情绪呢?
自己已经骗了他,他心思敏感,不知道要多么难过。自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他,甚至于……怀王一个激灵,道:“大师,昨晚落竹给我讲了件往事。”
他把昨夜落竹讲的故事讲给却尘大师,大师听到一半,眼神忽然一沉,怀王便有种不祥之感,待故事讲完,却尘大师问:“他讲完这个故事,说了什么?”
怀王深吸了一口气,道:“他问我,他的死,是对他杀人的报应,还是对他害了云柯的报应。”
“王爷,你还不懂么?”
怀王猛地站起,叫暗卫火速回府确认落竹安危。未过几时,暗卫传来消息,落竹不在府中。怀王的头一下子炸了,只要一想到自己对落竹做的一切让落竹有了寻死的念头,就万箭穿心一般。没头苍蝇般把暗卫撒满京城,但京城这么大,随便的角落就足够藏起一个落竹,他该向哪里找?
“不如来求支签吧。”却尘大师手捧签筒,刚刚的严厉神色消弭一空,竟然笑眯眯的。
“大师不要拿我寻开心,菩萨若能告诉我落竹此刻身在何处,我剃发修行都不在话下。”怀王烦躁至极,还记得对却尘大师保持三分尊重,“可是菩萨能么?”
“菩萨无所不能。”却尘晃着签筒,“反正也没法子,不如姑且一试。”
怀王接过签筒,自暴自弃般晃了两下,一根中吉签掉了出来。却尘弯腰捡起,对应着找到签文,道:“东北方?”
怀王不解地看着他。
“东北方是座山呀。”却尘大师斜着眼睛道,“他打算在哪棵树上吊死?”
怀王若有所思,往东北方看去。那座山上有间宅子,是他买给落竹的。他们不知多少次,闲来无事在院中养花种草,畅想以后避居于此,过不问世事的日子。
他选择了那里么?在最快乐的地方,为最痛苦的事,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里的风这般大。
不分方向,不遗余力,耳畔所余,竟然只有这烈烈风声。坐得脚麻了,调整一下姿势,竟然还不小心踢掉了鞋。探头顺着鞋子跌落的方向,也不过眨眼之间,竟然寻不着了。难怪,此处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别说一只鞋子,只怕一会儿自己掉了下去,也是尸骨无存。
他的体力不知何时竟然如此不济,光出城这段路就走得气喘吁吁,待来到山脚下,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偏要到这里来死的主意。
可到底是来了。
落竹趴在地上,手心里沾满了泥。他静静看了底下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天地仿佛都转了起来。便赶忙退回来,抱着自己的胳膊发了个抖,抖着抖着,自嘲般笑。
“何苦惺惺作态。”
他一边笑,一边却又想哭,只觉得委屈到极点,竟然无人诉说。仰起头见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咬牙道:“老天爷,来生我定要做个皇亲国戚,封侯拜相,碰见可怜人家的小哥,接他到家里,好酒好菜,待他千般万般好……我,我一辈子也不叫他伤心难受!”
这般发着誓言,面前却忽然多了一个黑衣金线的身影。那人见了他,张开嘴,一边叫着,一边很是着急地跑过来。落竹退了几步,这下子是一点也不想哭了,咬着牙的姿势却还没有变:“王爷来得好迟。”
这位王爷见他站在悬崖边便已经失色,山风吹得他那句话模糊不清,王爷也压根不想听。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亲自骑马往这里追,一路打探路人,果然遇见一人曾经见过落竹。在山下弃马而上,一路寻一路叫,远远地,却见一个身影踉跄上了悬崖。他加快脚程,到了跟前,一肚子的歉意懊悔说不出,只能叫道:“落竹,你回来,我们一切好说!”
话语夹着山风,吹到落竹耳畔。落竹摇摇头,笑得妖娆:“没什么好说的了,王爷,我欠你一条命,我还给你,你看好了,咱们两清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王爷到最后,只能看清楚他的嘴巴在动,说的什么,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想要告诉落竹,却见那人整整衣襟,拍拍身上的灰尘,一步步靠近悬崖。他万万没有想到落竹竟然真的寻死,慌乱之间,连轻功都忘记施展,只是拼了命往他那边跑。
落竹回过头,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忽然想起那时陌上花开,游人如织。胭脂榭外的画舫往来穿梭,其中就坐着这个人。他用一座城,换自己一夜春宵。
我不敢要了,南准,那座城,还有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再也不敢要了。
第38章 斗志难再
季一长这回是真的发愁了。
云柯公子没了,自己好说歹说,劝得怀王振作起来统领大局,结果黄维和倒台,正在乘胜追击的好时候,王爷又垮了。
他就不明白了,不都说落竹公子是害死云柯的凶手么,怎么这个人一死,王爷抱着他的尸体整日整夜坐着,反倒比云柯公子死时还要严重。
王爷动用了所有的暗卫沿山脚下搜寻,足足寻了一整日,才在溪流变窄处找到卡在两个石头之间,落竹公子的尸体。
虽然身体发胀,脑后一个空洞,连脸都苍白发青,并且开始鼓了起来,但的确是那个四大名妓之一,名动天下的落竹公子。
落竹死不死,季一长不在乎。王爷喜欢云柯也好,落竹也罢,哪怕任何一个世间女子,季一长都不在乎。他是谋士,他只需要辅佐怀王匡扶社稷,必要时,鼓动他篡位夺权。可是他的主子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任何一个在他心上刻下划痕的人的死,都能让他萎靡很长一段时间。
先皇之死,怀王就曾悲痛得闭门谢客;云柯成亲,怀王抛下唾手可得的朝政跑到边关,让魏明德得以一手遮天;云柯死了,他简直想随他而去;如今落竹死了,季一长觉得,自己要是撒手不管,这位王爷也就交待了。
季一长都要愁死了。
发给怀王的密报公文全部堆积在自己手中,季一长虽然可以拿个主意,但决定还得怀王自己下。可自己连门都进不去,泡过水的尸体容易发臭,而怀王抱着这一具尸体,一天一夜了。
一筹莫展之际,却见王小生神色慌张。季一长立即就察觉出不妥,厉声道:“王小生,何事慌张?”
“没、没有!”王小生矢口否认。
季一长何等气势,王府管家出身,论起来是王小生的上司:“不要支支吾吾,说实话!”
王小生迟疑再三,叹了口气道:“阿碧……阿碧在门口,说是,要他们家主子。”
“落竹已经死了。”季一长道。
“他说,死要见尸,他说,”王小生咬咬嘴唇,“他说王爷,不配。”
季一长冷笑一声,忽然心念一转,道:“带我去见他,我亲自跟他说。”
本来有人在门口拿着棍子不叫自己进来,可不过一炷香,自己竟然被请到偏厅,以茶相待。阿碧的小脑袋这还没转过来,一抬头,季一长缓步而入。
“阿碧小兄弟,别来无恙。”季一长长揖,王小生跟在他身后,几天不见,阿碧双眼核桃一般,大概没日没夜地哭吧。
“少来这套,把我家主子还给我。”阿碧道,“王府这腌h地方,我家主子再也不屑来!”
季一长双手向下按了按,道:“好商量,你先坐。”
阿碧不坐,叉腰站着:“你别糊弄我,你别看我长得小,我可干过粗活,有的是力气,要打倒你,轻而易举!”
“阿碧小兄弟误会了,我不是要糊弄你,我是真心想帮你带走你家主子,只是,”季一长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阿碧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能带走主子的尸身安葬,什么条件他都可以接受。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怀王也不知道这是几时了,搂着落竹冰冷肿胀的身体坐在床上,浑身酸了麻麻了好好了再麻,已经没有知觉。给云柯守灵那几天夜里,他有说不完的话说给云柯听,这么多年,不能出口的爱恋,终于可以倾吐。可这样抱着落竹,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好像什么都跟落竹说过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云柯死了,他希望随云柯一起去,而落竹死了,他却希望他活过来,叫他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究竟更爱哪一个呢?
想不通,越想脑子越打结。把头靠在落竹肩膀,用力地抵着,仿佛这样自己就会好受。
阿碧推门而入之际,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怀王反锁了门,可自有能工巧匠能够打开。之前季一长不敢,如今计划周全,铤而走险又何妨。阿碧对这屋子是很熟悉的,径直走到怀王面前不远。怀王的头抵在落竹身上,声音闷闷的:“出去。”
“怀王。”阿碧的声音一出,怀王的身子立即震了一下,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逆着光,阿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也不想看清。怀王的每个动作都让他恨不得扑上去,啖其肉饮其血。他与季一长达成协议,他负责来说一通话激起怀王斗志,而季一长负责将落竹的尸身偷出来,交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