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蒙地看着床顶半晌,才对准焦距,眼皮下的眼珠缓慢转动,转过头来看着仍然在旁边哭泣不止的两人,似乎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孩儿!你总算醒了!」
「棠溪,你是被我感动,所以终于醒过来了么?」
他刚醒过来,还在困顿不堪,直想再睡过去,但耳边吵闹不休,只得睁开眼睛,耳边仍然回荡着嗡嗡之声。
只见一个年轻俊美男子抓着自己的手凝视自己,满脸期待,而旁边站立的一个妇人眼角带着泪痕,脸上尽是慈爱之色,面容可亲,虽然不大记得,却不由张口道:「娘!」
「棠儿!」方母颤声道,「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让娘好生担忧!」
方棠溪展颜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方母埋怨了一阵,方棠溪虽然脸有倦容,却是毫无不耐之色,一并微笑应了。等到母亲稍停,才对着旁边幽怨看着自己的雷凤章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位是霹雳堂的少堂主,雷凤章雷公子,他是你的至交好友。」方母早从蓝吹寒处知道方棠溪得了离魂症,但看到他这般模样,连自己的至交好友都不认识了,不由心里一酸,好在方棠溪还认识自己,已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雷凤章初次到来,吃惊得结结巴巴:「棠溪,你……你怎么连我也忘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正想是不是方棠溪厌恶他,所以假装不认识他,却听方棠溪满怀歉意地回道:「在下不慎碰伤了头,患了离魂症,以前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雷兄见谅。」
「棠溪……你……」雷凤章半是吃惊半是欢喜,吃惊的是怎地方棠溪患了这种病症,欢喜的却是自己当初追杀蓝吹寒和方棠溪两人,害得两人跌下山崖,以至于方棠溪双膝折断,从此成为废人的事,方棠溪也不会记得。
虽然方棠溪口口声声说,往日的事就不必再提,但方棠溪对他毕竟怀有防范之心。如今却是天赐良机,让方棠溪重新再认识自己。
方棠溪看到他风尘仆仆,满面深情,不由心中一动――难道他就是那和自己有暧昧关系的那男子?他一念及此,脸上登时有些不自然,却是很快掩饰下去:「雷兄与在下……是至交好友?」
「棠溪,我和你在江南相识,相谈甚欢,结为莫逆,我时常到西湖边上找你,谈到尽兴处便抵足而眠,你都忘了么?」雷凤章大言不惭道。
方棠溪对江南依稀有些印象,但大多都已忘记,看雷凤章如此热切焦急,也不由有些愧疚,如若真的如雷凤章所说,那么自己忘记他,显然大是不该了。
「抱歉,雷兄,在下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雷凤章看到他白发披散在肩,斜斜倚靠在床头,分明是自己爱慕的那个男子,却是一反冷淡疏离的神色,脸上尽是歉疚的温柔表情,不由心中一荡,握住了方棠溪的手,道:「无妨,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想起来的。」
方棠溪看到他如此亲热地抓住自己的手,心底略觉此人举止轻浮,但苏大夫给以前的自己评语就是,轻佻放纵,在世人眼中俨然也是纨绔子弟的模样,说不定正因如此,两人惺惺相惜,才组成了王八绿豆互相看对眼的一对……
方棠溪不由有些尴尬,被雷凤章握手在,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讪讪道:「雷兄盛情,在下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和我之间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雷凤章眉开眼笑,握住方棠溪的手竟是舍不得放。方棠溪拄拐杖快有两年,修长的手掌上尽是厚茧,雷凤章喜形于色,竟然完全没有感觉。
「贤侄,你对棠儿实在是太好了……等老爷回来,我们夫妇和棠儿必定一起到霹雳堂拜谢。」方母感激地道。
看到母亲毫不怀疑雷凤章貌似纯洁的感情,还对雷凤章连连道谢,方棠溪干咳了一声,说道:「娘,我有些饿了,去看厨房有些什么吃的没有?」
「我马上去看看,你们先聊着。」方母一听儿子饿了,就要亲自下厨。
方母前脚刚走,雷凤章低头便吻在了方棠溪的手腕上:「棠溪,我想你想得好苦!」
方棠溪登时尴尬万分,他支开母亲,就是怕雷凤章说话太直,引起母亲疑心。
看母亲的样子,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男人不清不楚,他自己也满是疑惑。
如今一团乱麻,不知如何理清,打算私下问过雷凤章。不想雷凤章不顾一切地亲了过来,看他没有拒绝,雷凤章登时大喜,吧唧一声,亲到他脸颊上:「棠溪,我好欢喜,你是想和我独处是么?」
方棠溪正待解释,却听窗子忽然被人拉开,一个男子一跃而入,面容俊美,神情冷肃,赫然便是皓月居主人蓝吹寒。
「雷凤章,你在做什么?」
雷凤章冷笑一声道:「蓝公子,你对棠溪恁般厌恶,此时他重伤失忆,正中你下怀了吧?现在还来这里做什么?是想挖苦他还是想看好戏?」
三个男人在一间房里,登时显得有些小了。此时下人都在房外伺候,方棠溪不传唤,自然不会有人进来。
方棠溪一看蓝吹寒一言不发,反而向床前徐行,便有些了然,他醒过来后,对蓝吹寒的态度十分不解,对他有些嫌弃,又有些关怀。如今听雷凤章一说,便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关怀想必是因为两家素来就有交情,嫌弃想必也是因为他和雷凤章之间的关系不为世人所容的缘故。
「我来此地不为何事,只是看不惯有些人趁虚而入,在此胡说八道。」蓝吹寒冷冷地道。
他之前在门外,看到方棠溪醒来,不由得脚步动了一动,但又停住。之后看到雷凤章对方棠溪情意绵绵,还勉强能忍受,但看到方棠溪信以为真,被雷凤章抱在怀里狠亲了几口,登时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绕到门前敲门,而是直接从窗外翻窗而入,做了不速之客。
「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蓝吹寒脚步在他面前站定,冷冷道,「雷凤章,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雷凤章心知他武功高强,让自己出去,说不定便是想下毒手,便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行?难道你还有什么事不能被棠溪知道?」
「你是怕我打你吗?哼,像你这种人,还不值得我动手。你若是个男人,就快给我出来!」
蓝吹寒目光冷冽,让雷凤章打了个寒颤,但在方棠溪面前又不好落了下风,便道:「去就去,谁怕你了?」
方棠溪看到蓝吹寒如此仗势欺人,忍不住道:「蓝兄何必如此强人所难?凤章兄不愿出去,蓝兄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便是,蓝兄有什么话不能让在下所知?」
「闭嘴!」他冷冷看了方棠溪一眼,将雷凤章拖出门去。
方棠溪被他呵斥,不由面色胀得微红,不知该如何反驳,想要拦住,蓝吹寒已将雷凤章拉出门去。
雷凤章跌跌撞撞地被蓝吹寒扯着前行,到花园中的一个偏僻地方才停下来。
雷凤章甩着被他拉得生疼的手,怒道:「蓝吹寒,你别因妒生恨,报复在我身上,告诉你,我们霹雳堂不是好欺负的!」
他之前爱蓝吹寒美貌,为他大动干戈,但现在却觉得这么一个美男子美则美矣,却是锋芒毕露,无法让人心动,还是方棠溪那般的人物跳脱潇洒,却又情深一往,令人心里欢喜。
蓝吹寒冷冷道:「借着家里的名头耀武扬威,你也只有这种本事了。」
雷凤章被他噎得一口气上不来,没好气地道:「你拉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失陪了。」
「你来到塞外,大概也是知道令堂早就来过了吧。」没等雷凤章回答,蓝吹寒便道,「伤了方棠溪的,其实就是令堂。她原本还想杀了他的,但是没来得及动手。」
雷凤章气得面色通红:「你胡说!我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据闻霹雳堂雷夫人性格暴戾,但也知道自重,但如果有个为男人要死要活的不孝子,你说她会变成什么样?」
雷凤章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你信口雌黄,胡说什么?如果一定要说为男人要死要活,那我也不是第一个!」
「你不要跟我提方棠溪。他那种人脑子有病,你学不来,何况他也不像你口无遮拦,长辈面前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也不知道。你若是真心喜欢他,就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哼,竟然让令堂知道你在手臂上刻着一个男子的名字,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闲,非要找些事情来做?」
蓝吹寒难得在雷凤章面前说这么多话,却是说不出的讥诮。
雷凤章大吃一惊,住左臂,结巴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见到我娘了?」他虽是问句,但心里已信了八成。
这件事在方棠溪面前抖露出来,对他果真是没有什么益处,但蓝吹寒和他现在已是情敌,怎么可能会帮他在方棠溪面前掩饰?
「没错。你娘被你气得发狂,他日我必定会向她讨回公道。但如今方棠溪对你似乎颇有好感……」他顿了一顿,看着面前的霹雳堂少主,内心一阵绞痛,后面的话竟是说不出来。
如果方棠溪失去记忆,就能让他忘记他口中刻骨铭心的感情,那么他的感情是否一文不值?而自己,却又为何失魂落魄?
「你的意思是,要把棠溪让给我?」雷凤章狐疑地看着蓝吹寒,简直无法相信他竟然会有这种好意。
「没有什么让不让的说法。他如今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正好给他自己一个机会,让他重新想清楚。你可以设法让他对你动心,但在他没对你有爱慕之意前,却不可对他动手动脚。听到了没?」
雷凤章对他的警告很是不以为然,心道:只要棠溪不反对,我就是强了他,你又能如何?我就不信你做的还比我想的少了。
蓝吹寒看他没有回答,眉峰微微一挑:「嗯?」
雷凤章武功不及他,又被他捏住把柄,只得不甘不愿地回道:「可以。但你也要守君子之礼,别忘了,方棠溪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若是强了他,我也跟你没完!」
蓝吹寒淡淡地道:「我的事不必你指手画脚。话已至此,望你好自为之!」
雷凤章被他噎得个半死,正想反驳,却见他已扬长而去。
两人回到房中时,仍然有隐隐的硝烟未散。
雷凤章本来打算在方棠溪面前,好好挫挫蓝吹寒的锐气,但却失望地发现,两人谈得太久,方棠溪喝了药,早早就睡下了。
在方母面前不好打扰下去,雷凤章只好告辞离开,却看到蓝吹寒看着墙上没有除去的大红肿郑怔怔出神。
趁着方母不在,雷凤章又奚落道:「他对你再是情深意重,也都成了亲,这可是他没失忆之前就成的亲,等到他妻子回山庄,哼哼。」
蓝吹寒淡淡地看他一眼:「他的妻子要是回来,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雷凤章还想反唇相讥,蓝吹寒却是没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去了。
第五章
雷凤章气得一夜没睡,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本想赶在蓝吹寒之前到的,想着能趁人不在,上下其手,偷香窃玉一番,但人到方棠溪的房里,却见蓝吹寒已经到了,正看着丫鬟服侍方棠溪吃着一碗燕窝,不由恨恨地瞪了蓝吹寒一眼。
那丫鬟甚是知趣,站起来行了一礼:「雷公子。」
雷凤章点了点头,对方棠溪道:「棠溪今日可觉好些了么?」
方棠溪微笑颔首道:「已经好些了,凤章兄昨夜可睡得好么?」他容颜俊美,眉心的朱砂晶莹剔透,若不是病体未愈,还有些恹恹的神态,那般温和的眸光,几乎便如从仙界谪落的仙人一般,令雷凤章不由有些痴了,竟然忘了回答。
蓝吹寒要笑不笑地道:「方公子可真会寒碜人,明明看到人家脸上的黑眼圈,还问人家睡得好不好。」
方棠溪有些诧异,不由看了蓝吹寒一眼。他今日一早醒来,便看到蓝吹寒用揣测的目光探寻自己,却一直还是彬彬有礼的,不想雷凤章才出现,蓝吹寒说话就开始夹枪带棍,实在令人莫名其妙。
他也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对雷凤章道:「寒舍若是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雷兄多多包涵。」
雷凤章挤出几分笑容:「没有的事,我睡得不好,也是因为担忧你的身体。」
「凤章兄,你如此对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方棠溪听他说得认真,心下也不由有些撼动,看着雷凤章许久,却是转过头对蓝吹寒道:「我有些心里话想对凤章兄说,不知蓝公子能否回避一下?」
蓝吹寒心知他是在报复自己昨天所做的事,嘴角抽动一下,却是深深看了方棠溪一眼,站起身来:「请便。」
蓝吹寒举步往门外走去,才走到门口时,便听到方棠溪犹豫着开口:「凤章兄,我们以前是不是有过一场断袖之情?」
蓝吹寒脚步一乱,险些跌了一跤。他以为方棠溪忘却前事,终究不会再记挂青梅竹马时的女娃娃扮相的自己,从此走上正途。所以表面上他给了雷凤章机会,其实只不过是拖延之词,他并不觉得雷凤章会有多大机会,只是暂时不想雷凤章对懵懵懂懂的方棠溪毛手毛脚而已,好让这段时间,方棠溪能重新作出选择。
却没想方棠溪竟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却听得雷凤章欢喜莫名,叫道:「棠溪,你、你你怎么……终于想起来了么?不枉我对你一片真心!」他险些便说「你怎么会这么以为?」,但话说到一半就咽了下去。
蓝吹寒几步走到两人面前,拍开了雷凤章的魔爪,皱眉道:「方棠溪,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棠溪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