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在意呢?
守娆争的脸蒙上一层落寞,晚风把他的湿发拂起了,彩霞映得银发格外眩目。「我今年不……」
他想了三年时间,还不知道见面之后要说些什么。思念逼得他无处可逃,他害怕见面后人事全非,即使如此……还是,想去吗?
「你的左臂废了,脚可还没吧?」
守娆争神色一凛,深吸一口气。「抱歉。」
他抱起弄儿,拉紧身上的白色大氅把怀中人儿包得密不透风。
「冷吗?」他问怀中的弄儿。弄儿摇摇头。
「想看红红的花吗?」弄儿点头如捣蒜。
他准备带弄儿前往那铺着炽烈花海的山头。要怎么去,他从来没有忘过。
嚣狄甭杀扯宰潘,正绽放悠悠荡荡的、得逞的笑容。
他不需要看,他就是知道。
在过去的五年来,他们过的是怎样精采的生活,其中的酸楚和痛苦也不足为外人道。在这安稳无浪的三年,他们体会聚首一堂的温暖,也给他们相伴看到了春初的嫩芽,但,其中暗涌着的、从未停歇的思念与遗憾。别再念着他、别教自己过得苦。别让那五年领教过的白白浪费掉。
「给你的,可怜人。」嚣狄甭勺身,向他抛来一颗小黑影。
守娆争伸手,利落接过了,摊开手心一看。
他笑了,柔柔地。躺在他掌心的是一颗桂花糖,在余晖下闪出感动。
他真怀疑甭晌什么会知道大家这么多秘密。
嚣狄甭啥运的反应感到满意,难怪大家都说争虽吝惜笑容,但笑起来……很好看。
若然找到了,说些道别的话或不留情的掴娆罗f一耳光,他们都没意见。总好过镇日看着争在他们旁边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今年还是找不着,也不要紧,再下个冬初就好了。
「good luck!」他举高手,向争挥别着。
争这次去了,会回来吗?今年冬初回来了,下年呢?再下年呢?
他们都已经受够了遗憾,没法再承受多一次失去了。但……争何尝不是?
天啊,若绂雯得悉他曾怂恿过争,他会被宰掉的。
守娆争听不明白甭傻幕颖穑他呼出一口白茫的雾气。
大概就是……祝福的意思吧。
第十七章
冬日的山头蒙上一层白纱,扰得视野不清楚。
每年都踏足的山丘覆上一层崭新的雪,还是如斯的白,雪下也还是静待一鸣惊人的绿嫩。
这个山头,他每年探访,不间断的维持了七年,也都为了一个人。
桂花糖的润甜在口腔扩散,满满都是丰厚的回忆味道。
这味儿教他熟悉得痛心。他看着眼前不远的亮红花海,勾起如释重负的笑。
他把怀内乱动的弄儿放在雪地上,让他的小小脚印在净白上肆虐。
对了,如果说过往他的生活如赤色堇般盛放,每天都过得炽烈。那他现在……大概是置在小桂花般的生活之中,平淡而甘美、安定而简单。
这令他诧异以往是怎样过的,宫中的明争暗斗多令人身不由己。
回忆如凑得不完全的拼图,很朦胧了,只是……他仍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狼狈的被娆罗f所遗弃,然后风尘仆仆赶到雯府,昏倒在绂雯说怀内。
绂雯说震惊和感伤的表情直到现在还清晰印在心中,仍感动得教他啼笑皆非。
经绂雯说诊断,他的左肩处伤势严重,以后左手不复以往灵活、力道亦会大减。他再三请求娶解语为妻,他这个废人至少还有余力、还有想望照顾她一辈子。然后……他才发现绂雯老爷和夫人当时矛盾惆怅的神色,是因为解语被强暴后有了身孕。
当时的他们被这消息震慑住。
但解语却对这宝贵生命作出了不服输的回应,将为人母的她散发出光采,因体内的活跃给了她勇气,终于一天一天的逐渐康复、一天比一天更健康动人。
他们连问都不必问就提供了最窝心的解答,决定要延续和守护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
没人再提起长袖或他要娶解语的事,这对解语来说太失礼了。
后来,长袖当上主帅。为了牵制长袖,娆罗f更不会把长流将军释放。这是他熟悉的娆罗f,把野兽当宠物饲养的同时永不会忘记绑上宽松但致命的绳子。
不久,嚣狄甭纱哟笥5酃释放回娆罗,有亲人在旁给长袖很大的力量,教他的脚步更成熟坚定。
绂雯说理所当然的成了宰相,取代以往李道月的位置。但他没有问为甚么绂雯只维持了他的梦想两年多就毅然放弃,毫不恋栈地辞去高位。那也许与五公主娆罗的猝死有莫大关系,那是绂雯说尚未结痂的伤口。
然后,最令他高兴的是他发现双手的力量还足够抱起那两个小鬼。
解语十月怀胎诞下的娃儿,双胞胎兄弟――弄言和湛言,一对聪明伶俐、精灵任性的小淘气。
他们说好了,绂雯这舅舅负责授以诗词歌赋,甭山桃郧倨迨榛,他则负责武艺造诣……不过说这些还是言之过早了,现在只须看牢他们已筋疲力尽。
那颗桂花糖果子逐渐溶化,吞入,不怕散去了。
离开娆罗f这三年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他却怎样也忘不掉以往宫中的种种,他还期待跟他说句「我过得很好」,或只见他一面也心满意足.思念化为一股推动力,让他年年观赏赤色堇,也许……
他自嘲的笑了。
也许有幸和他观赏同一株赤色堇,如他所说的,也算是相偕共赏了。
以后要与他共赏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娆罗f的皇后――同盟国的婚姻,茔凄国的公主。
守娆争才刚抬眼,那个弄言就跑着跑着然后微乎其微的一声,在他面前滑倒了……还是面朝天的跌倒。这两个小鬼都习惯用滚的来走路。他不禁苦笑。
他走到那小球身边问着,「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笑个起劲的弄儿准又发现了些什么。
弄儿舒服的躺在雪地上不爬起来,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空。守娆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眸子染上了层出不穷的色调。他赞叹的呼了口气。黄昏,无云的天,好漂亮。
原来,走到山头又是另一番美得令人屏息的景象。娃儿看不厌那片彩绘天空,赖着不肯起来。
「着凉的话,我不照顾你。」守娆争从雪地抱起他,让那小人儿舒服的靠在他肩上。
弄儿又不安分的扯着他的银发把玩了,解语笑说他比她当娘的还会照顾那两个顽童……
当然,他以往要照顾的可比他们还要单纯,也还要复杂的人。
那总是缺乏安全感的人。
守娆争近看到了赤色堇,在余晖下绽放最后的美丽。
撑着最后一口气也傲然的承受风雪重量。怎不教人心生敬佩?
他拍拍弄儿的脸颊,要他转过头来。
一片白与红的强烈冲击,弄儿兴奋的叫着,扭动着身子想要跑下雪地,直奔那随风起浪的花潮。
守娆争了然的把他放在雪地,让他自己亲身体验那种壮观。「要乖乖的,小心点。」
不一会儿,弄儿跑呀跌的、跑呀滑的,竟也给他顺利的跑到前方林间,溜得不见踪影。
「弄儿……」蓦地,守娆争感到一阵寒冷,他把大氅扯紧了点,包裹着自己汲取暖意。
虽然连这大氅也不是他的。
还是很痛,他一手探进了胸口的位置,默默感受着那加快的跳动。
真不像话,当年黄昏应该也有着和现在一样绚丽的天。
他却以比现在心痛万倍地去观望,他以为要被涌出的苦涩逼得窒息,却不再以为娆罗f需要他。
不止这衣,从来他的一切都是娆罗f赐予的,一个被嫌弃的玩偶却连留下都没资格、连在他身边俯首称臣都碍了他的眼。他所期盼的,那主宰并不一定要给。
他还记得当天渴求怀抱的焦躁把他逼得快要发疯。隔着一扇门板,他一次又一次表白着那四年来的情分却得不到丝毫回应,午夜梦回当天不绝哀求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明明娆罗f都说得如此清楚,如今他每年都遵守约定,又是为了求什么答案?
他忽地止步,察觉这棵树上的赤色堇特别怒美。
他知道,尽管它灵性的美并不是为了之后的凋零,还是有种感动留在心底不会被磨损。
就这样吧……他把双手探进颈后,解下了项链。那黑色的泪滴滑下他的锁骨。
守娆争深深凝视伴了他多年的黑曜石,还是像初见般夺人心魄。
那光芒在夕阳余晖下迸发出不同深浅,确实很像那人的眸子,复杂却又纯朴……
即使是它也受不了吧,难怪它压在心口沉重得教他窒息。
它目睹过如此之多的伤痛和不分日夜像海的思念。这黑曜石负荷的是代他而流的泪水吗?
太重了,载的是解语对他、他对娆罗f皆无法释怀的情意,教他怎么戴得起?
一度对它厌恶至极,也曾眷恋到望着它不吃不喝,在那三年来重复丢弃了又忍不住捡回来。
这次真的永别了。
他把它系上那绽着赤色堇的枝头。
他痴迷的看着眼前的温馨景象,那怒放如火的红、那沉稳安静的黑像不像相依靠在一起?
相偎相依,令人羡慕。
那小石子吊着的高度刚好对上他的眼睛,多么似将他掳获的眼神。
「保重。」像面对着那个人,他说出这句话。
他苦笑,何来这样多幻想?
今次会是最后来这山头。
下年银发恢复赤红,连这身躯也不愿再为娆罗f坚持,他寻不着任何理由不释放自己。
如果以往他的心是为娆罗f而跳动的,以后尽管为自己而活吧。
越接近诞生地深处,地上越多花瓣。沿途一路走,守娆争分神捡起一颗又一颗糖果。
那个傻弄儿,一直跑糖果一直掉……
绂雯弄言跑着跳着,嘴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脸颊因为兴奋而红噗噗的,连寒冷都顾不到了。
眼前景象似火海。
因为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承托着花儿的是枯黑幼枝,而枝头的花儿是夺取全树养分来燃烧的火团,天空的彩霞被火舌给沾到了才无止无尽的卷烧云海。
难怪,天空烧得彩了,却焚得不剩一朵棉絮。
小娃儿的圆眼大睁,目不暇给,直到他走近树干才发觉那花儿太高了,他根本碰不着。
他尽力跳啊跳,伸高小手在半空挥动,只抓到空气而已,「呜喔、呜……」
他皱皱鼻子,雪地上深陷六七个小小脚印。毛茸茸的貂皮帽子因他过大的动作向下掉。
绂雯弄言直瞪着漂亮花儿,却没留意到自己一直向上跳动,怀中的糖果子则跌个不停,在雪地洒下一场零碎彩雨。小孩子的头颅大,以他向上仰望的姿势再跳多两三下都要向后倒去。
蓦地,他一个站不稳,身子剧烈晃动,眼看就要整个滑倒……
但那道小小的背却靠上温热。
他惊喜的看着眼前一朵大大的澄红。「呀……」
他立时绽出笑容,伸出双手想拿置于眼前的花儿,却破阻止了。
「别碰。」这性烈之物,花心窝藏鲜为人知的剧毒。
不是争争的声音呢……弄言大概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抬头想望清楚背后的人。
绂雯弄言连眉眼都笑弯了。
来人骤眼看下去不知是男是女。那双眼睛却令弄儿觉得非常熟悉。
他也许记不起来了,事实上却与他的争叔叔挂着的黑曜石如出一辙。
来人脸上虽有淡淡的笑,但笑意仿佛未达眼底。这个表情却意外地适合这个人。
直到再踏上这山头,娆罗f离开和怀念那人已经一千个日子。
植了很多赤色堇,即使那人不来,愿在远处,他也能看到这片溢红一角吧……
说不上为什么,娆罗f甫看到这灵动可爱的娃儿就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那娃儿又跳又跑的,最后竟然变出缤纷糖球来。
……他快将出生的孩儿,将来也会是这个模样吗?他希望会是。
就当是逗他发笑的谢礼,他摘下了那花儿给那娃儿看看。想不到那娃儿竟背靠着他的腿就舒服到不站起来了,完全不怕生,待他亲切到令他讶异。小孩儿抬头猛盯着他瞧,然后往怀内掏了掏。
「呃。」再伸出的时候,掌心多了颗圆形的小东西。
是糖饴。
他勾起了然的笑意,是这好孩子的回礼。他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这甜甜的玩意。
有意思,他对这在雪林间突然出现的小灵精起了兴趣。「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又一颗糖。
守娆争弯腰捡起那颗橘红色的糖饴,苦笑。
糖果们距离越来越密,那娃儿跑累了,该在不远处。
他们也是时候回去了。长袖将要带军出发温暖的南方练兵了,因此今天才会邀请众人到嚣狄府一聚,要再见面恐怕是下年春季。若延误大家的晚饭时间,不知道回去时要被赏多少白眼……
「弄儿?」
抬头上望的时候,他怔住了。
抓不住的糖果落回雪地上。
他撞进了另一双同样震惊的双眸,是他。
五年前的那记强吻和现在一样撼动。
全世界静得只有心跳声,他们此时的相遇似最理所当然,也似最荒谬。
原来眼前的气息、身躯、样貌皆不是幻象,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应付涌之不尽的思念也绝对比现在这一刻更轻松。为了再见这个人一面的想望,不知多少白日惆怅到失神,多少夜晚沮丧到失眠。现在见着了,他们却只懂在彼此的眸中迷失方向,像一眨眼,眼前人就会消失无踪般,他们贪恋的对望着、不能回神,谁也不愿先移开眼睛。
直到弄儿觉得奇怪的扯扯娆罗f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