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罗f浑身一震,极困难的将自己的思绪扯回。他看着弄儿的脸蛋,所有思绪逐渐回笼。
他笑了。以指尖勾起小娃儿的下巴,问道,「守娆弄?」
他还记得守娆每代只以一字为名。这必定是争和绂雯解语的孩儿吧?
守娆争迈开脚步,缓缓的踱到他面前。
他甚至感谢娆罗f先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心中藏有个小盒子,把年少轻狂的往事和刻骨铭心的情感都塞了进去。他只愿……到坦然打开的时候,盒子里剩下的是释然和感激。但他错了,三年毕竟是太短。
「绂雯弄言。」越贴近男人的身边,那盒子中的东西越蠢蠢欲动。
已逝去的回不来,却以一种更难以抵挡的姿态要把他灭顶。
他们大概比一对老朋友更没资格享受平静……
「绂雯?孩儿用这姓氏?」娆罗f一脸愕然了。
……也对,既然他对外宣称守娆一族最后的传人被赐死,那就不该用守娆的姓氏。
他向下仔细观看那张小脸蛋,总觉得缺乏了熟悉的轮廓五官,而且头发并不是红的……
「我没与解语成亲。」
也许不必解释,但守娆争说了。他走近去才发现娆罗f再不是他的小皇子。
他比以往更具压迫感、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自信风采。这是娆罗皇所该俱备的神韵。
娆罗f长高了,身量和他差不多。风中飘扬的几缕发丝,他与他的,银与黑的,追着躲着,有好几次想缠绵在一起,却因为他们的距离总发生不到交集。
守娆争才猛然惊醒,其实他该下跪、他该行礼……在这年轻优秀的娆罗皇面前。
「这样啊……」娆罗f好像明白到话中的暗示,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气氛变得暧昧不明,曾经发生过如此撼动朝野的禁恋,现在想粉饰太平只是妄想。
有什么想挣脱一切,讥笑他们奋力造出的和平如此虚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满足站在这里对他微笑。其实他多么想问他为什么没娶绂雯解语……只是,个中的理由大家都害怕去触摸。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所有「好久不见」的话都不复需要,其中一分一刻的难熬没人比他更明了,那种长久使他度日如年。争不适合宫中生活,这他早就清楚,难道他自己……就不希望离开吗?
「还好。」
守娆争压低视线,不敢迎视娆罗f的眼神。
他们不该是那种关系了,娆罗f却仍以放肆眼神一再逼迫他,他并不陌生。
娆罗f总是任性自私地漠视别人的努力。
再多待一会都难以忍受的气氛,回忆的重量没有随黑曜石离去,原来那容器是他的心脏。
他有预感再留下去将会一发不可收拾,但他绝不要再像上次一般狼狈不堪。
漂亮的展现自己的不在乎、潇洒的离去吧。他一再告诉自己。
「那……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弄儿?」他俯身,对那观赏花儿得目不转睛的小娃儿伸手。「别了。娆公子。」
这次该由他道别,他们之间总该有个结局。他不说再见,根本不会再见,何苦留一个期盼?
娆罗f不能自已的剧烈一震,却没有资格和身分留住他的脚步。
他根本不该来的,原来他无法承受多一次残忍的分离。他还未将多年折磨他的报复住置身事外的争身上,这个守娆争却奸狡想逃离了。
看到争俯下身时,锁骨上该为他而留的位置空了,没了那黑曜石,他抖出笑容、再也无法维持那平静假象。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感觉到争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别待他如此绝情……
在意识到自己将毁坏一切和平假象前,他已动作了。他紧紧捉住争的大氅不放。
「这是我的。」凭什么以一句道别遗下他?那大氅是他的,他也是。
守娆争释然的笑了。眼前的灿烂天空和赤色堇相辅相成,依旧漂亮。
将近淹没一切的傍晚,赤色堇的美丽如何强势也终将谢落,所以请放过他吧……
他没有转身。
看着越跑越远的弄儿,那才是他该走的方向。
他决然扯下大氅的细带,大氅从他的背滑到雪地上。
该是他的全部还给他,而他不再是了。爱恨还是回忆、愤怒与悲伤,什么都不要了。
娆罗f没有接住那大氅,守娆争这样做只截断了他们唯一的连系。他只是任由大氅从指缝溜出,如其中一片花瓣般跌落。他咬紧下唇。
「你还爱我吗?」
极其可笑又愚蠢的问题。
他们即使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没有那些误会纷争,还有一个茔凄o媚、还要延续娆罗皇朝的血脉、还要向千千万万的人民交代……明知道最后必是分离,但为什么也让他清楚记得,争那天一句又一句撞击他心房的话语?
「有差别吗?」守娆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很淡很淡了。
爱这种折磨人的东西对身不由己的他们来说一点帮助都没有。
娆罗f再也按捺不住的扳过那背影!他恨那天争的凄楚哀求、也恨今天争的无动于衷!
在守娆争转过来的瞬间,娆罗f跌进那双教他疯狂的深潭。崩溃了。
想吻他。他只知道这个。
突如其来的冲动如此强烈。
他伸出双手捧着眼前人的脸颊,闭上双眼,他一篇又一篇真挚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每说一句,他的吻便如小雨般洒在守娆争的脸上。愿他知道当年受苦的人不止是他,还有他。
看看他吧,他还如以往一样停在原地、爱着他当年爱的那个人。
守娆争没有闪躲,只是静静感受那一句又一句、一千个日子的情感。
他闭着眼,没有回吻他、没有抱他、也没有回应。
他不敢睁开眼,害怕看到坦白一切、乞求着爱恋的娆罗f。
他不敢启唇,他害怕溢出的话是「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因为他还想留在他身边。
他也不敢碰他,害怕双手自有意识的抱着他。所以他就这样用尽全部气力压下心内的澎湃,木然地站着。
娆罗f轻喘着气,以苦涩的眼神凝望着他,想要看穿他内心深处。
「睁开眼。」他的嘴唇贴上他紧闭着的眼帘,语气尽是请求。
看着他,睁开眼好好看他。争,看看这个爱惨了的人。「睁开眼……争!」
直到现在,他才以这绝望的姿态在他面前承认爱意,他终于体会到以往争的心情,爱到连自尊都顾不到、什么都顾不到。
守娆争感受到轻吻的热度。
他知道娆罗f仍是那个娆罗f,他却不可以继续当那个守娆争,只顾爱他的守娆争。
他没有要,他没有给。那个大家都极其渴望又极其恐惧背后的意义的那一吻。
他的眼是睁开了,只是以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面前卑微的人。
娆罗f身上不正正有着他以往的影子?他却再也没像以前痴傻,傻到以为娆罗f会把自己留下、傻到以为他们能厮守一辈子。他们不行的……他宁愿花一辈子于思念也不要开始这互相折磨的爱恋。他现在最渴求的是偶尔花时间于怀念、安稳无浪的平静。
那一年,比起守娆争,娆罗f有更想得到的皇位。
这一刻,比起娆罗f,他有更想得到的安稳。
「比起你,现在我有更想得到的东西……」守娆争轻轻蠕动薄唇。不要再逼他去相信些什么、允诺些什么、开始些什么,他们全都没办法完成。
娆罗f还要当皇的……他不是要他看着当年事事要他照顾的男子,怎当一个好君皇吗?
一个君皇宠爱的该是贤德良淑、能母仪天下的女子。并不是他,不能是他。
「你还爱我吗?」娆罗f在乞讨一个答案,即使对他们来说只是徒增悔恨。
他爱的人就在他前方,近在尺寸却又如此的遥远。那种漠然教他全身都痛得发抖。
「如果我还爱着你,那不是太可悲了吗?」守娆争贴着他的唇,良久,才喃出似是而非的一句。
这句,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望进了争依旧漂亮的双眸好久好久,娆罗f笑了。
他离开了争的唇,拉开距离。
的确,争说得没错。如果争到现在还爱着他……那是一种可悲。
他无法想像争被他伤尽后离去,日夜痛恨着他的日子有多难熬。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可怜的人又怎有资格说他过得很好?他的本意难不成不是如此?他要争好好出宫过生活,远离一切杀戮与未来可能会有的遗憾。现在争做到了,反而是他卑鄙的要求争对过往爱过的人付出一份同情。比起任何挽留,他更清楚他不想毁了眼前人。他怎可以忘了本来坚持的意义?
那对争来说,是对过往所受伤害、是对现在的康复的背叛。
以那记强吻作为开始,其实赤色堇下的分离也巧合得凄美。
在这片以包容姿态开始一切又结束一切的雪地上、在漫天的花潮下,历尽这些年,他总算得到一个答案。即使那答案并不是最好的、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完整的。
「谢谢你陪了我七年。」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浑身充斥着解脱后的疲惫。包括他们挣扎不断的四年,还有想着他才撑得下去的登基三年。
谢谢他。
「谢谢你让我陪了你七年。」
守娆争为唇上骤然失去的温度感到空虚,却不后悔。
娆罗f变相的告诉他,直到前一刻他还爱着他。
隐隐作痛要缠绕上好些年才能散去吧……这世上却再没有令他心动如斯的人。
这种感谢比恨意更撼动他的世界。那些哭过的、笑过的、安定过的、痛苦过的、愉悦过的、愤怒过的、疑惑过的、期待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他给予的。
谢谢他愿意承认守娆争带给他的温暖比伤害多。
谢谢他让守娆争爱了他七年。
谢谢对他表达谢意的他。
比爱和恨更多的必然是歉意与感谢,他们在这七年里度过了一辈子。他只是在触到永远前一刻松开了他的手,那个永远他看过、听过并记住。
「保重。」
因为以后,只会在他面前展露脆弱的娆罗皇身旁没有他。他只想他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
「你也是。」
如果他之前的表情因缺乏一个笑容而显得格外凄凉,那他会笑。
至少,娆罗f希望最后一次见到争的自己是笑着的。他们离去的脚步已经够沉重,不需要负担眼泪的重量。
他不再是十八岁坐在床沿愉悦凝望眼前人的皇子,他也不是十九岁跪在他面前忠诚宣誓的亲卫。只有雅宫还记着这动人一幕。
还没遇见就已开始了爱恋,耗了半辈子。如果他们就这样维持皇子与护卫的关系,可能真的可以共度一辈子。十八岁的蛮横好胜、十九岁的高傲倔强,互相消耗到此刻,心都老了。
他们回不去了。只有赤色堇凋落这一刻比永恒更永恒。
还是他先离开。
守娆争有点感触的微勾着唇。
他把几乎和雪融为一体的大氅捡起,然后把它披在娆罗f的肩上,细心轻柔的绑上前端细带。
没有丝毫颤抖的动作仍是熟练自然。
那将是他最后一次为他的皇子殿下着衣,其中包含的是祝福的意思。
是不是有过这么一次,娆罗f唤他捡起袍子,他却打死不从?记不起了……记不起了。
只见他的银发垂落在娆罗f的脖子,缠绵旖旎、好看如斯。
他退了一步,看着披上大氅的娆罗f,满意的笑了。
他向他行礼、转身,渐渐隐没在一片花潮中。
娆罗f踩在铺满细碎花瓣的山道上,脚步混乱。
背他而驰的路如此残破,刚好配合狼狈不堪的心情。
虽说赤色堇是如此傲然,只挑在寒冬绽放生命,但就如有千万人的国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混乱艰辛的世代生存下去。有强烈灵性的赤色堇更是如此,活在美丽得残忍的季节,它们有些还是先一步撑不住雪块的重量被击落在地。
那些曾高高在上过的花儿被践踏时更显凄凉,雪地开了血花。
近傍晚的时分,只有一息生命的赤色堇完成了使命,纷纷回归尘土。谁不支倒地、谁撑至最后一刻才肯逝去。在此时此刻都不再重要。
回宫的路,娆罗f走得非常缓慢,因为全部的路都似曾相识,他不舍得每步太快走完。
沿途,花瓣一片又一片散如血雨,沾在他的发、他的肩、他的身上……
在这花海的另一边,那人身上必定也栖息着无数嫩瓣,他们沐浴在同一场花雨中。
这场哀悼他们的花雨如此美丽,感谢来得正是时候。即使在凋零前一刻,它还没有死去的准备,那种被封住的固执、凝结仍在绽放的姿态正正是动人心魄之处。
他没有拂去落在身上的花瓣,那代他的吻安慰他。
蓦地,他停了下来,目光聚焦至一点。
他迟疑的伸出手,这……不是真的。
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害怕眼前的只是幻象,然后一把握住眼前的小东西。那冷凉触感教他指尖直打颤,他握得指节泛白,似要用掌心记着它的形状。
到手心再敞开的时候,眼眸映出的切切实实是那小石子。
那个人的黑曜石。
它周围的赤色堇早已散乱纷落,就只有它一息尚存。
那可怜的花儿被雪块压得抬不起头,花瓣被雪白侵蚀,没了以往的傲气悠扬。它是如此不堪负荷,只消一阵风打来立时粉碎。这赤色堇在等着他吗?
娆罗f伸手想抚上花瓣,却在触到的一刻,花凋零了,花瓣一片片落下,安心地没入雪原,回到它该去的地方。随着枝头坠落,那被遗弃的黑曜石准确滑落在他掌心。
他把整张脸埋入双手中,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语无伦次的谢着些什么。
谢谢这朵花、谢谢带他走过来的一段路……
原以为那是他送给争的唯一礼物,不会归还,却如此感谢老天爷……
在千万朵绽放得美不胜收、爬满山头的赤色堇中,他们真的共赏了这一株。
感谢这样的巧合竟给他们碰上了!他和争没任何凭据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