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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之后, 他感到栾苓萱变得沉稳亦有了身为皇族 的自觉,心中也隐觉安慰。

扶起栾苓萱,栾天策说了些宽慰的 话,请太后与安宁公主回去歇了。昭华 太后原想带栾嘉悦去祥寿宫亲自看护, 不料趴在名忧尘怀中的小公主见祖母欲 抱走她,便伸手死死搂住名忧尘的脖子 ,太后只得无奈轻叹,与栾苓萱先行离 去。

栾天策令宫婢迅速收拾,并劝名忧 尘也睡了一会儿,以免累坏了。

“此时快上早朝了,皇上与微臣不如 就在榻上稍事休息。”

名忧尘摇摇头,转身睨向立在身后 ,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大内统领淡然开 口:“段雨孜既知她送出宫去的亲子身亡 ,可见前朝余孽仍然与宫中有联系。朝 廷平日养着你们,难道就是让你们任那 些贼人逍遥自在的吗?”

名忧尘此话说得虽轻,但那些统领 吓得脸无人色,跪地请罪,跟着退下彻 查禁宫去了。

“段雨孜隐藏身份多年,宫中侍卫想 要查出与她私下联系之后恐怕极难。不 过阮氏皇族应该绝后了,其他潜伏在宫 中的余党定会寻机逃出宫,我们此后多 加戒备应当无事。”名忧尘转头对栾天策 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他帮着名忧尘将栾 嘉悦小心放到榻上,君臣二人跟着躺在 榻床里侧与外面,让小公主睡在他们之 间。这样的环护让栾嘉悦放下心,最终 疲了,闭眼沉沉睡去。

轻轻抚摸栾嘉悦软软的发丝,名忧 尘见这孩子在熟睡中仍然捏着他的衣角 ,眸光更显柔和。抬头,他见栾天策深 深凝视他,二人毫无预兆的目光相对, 好像都不知如何开口向彼此倾诉心里的 话,忍不住都是一怔。

“朕记得小时候也是这般哄着苓萱睡 觉的。”良久之后,栾天策收回目光,打 破沉默,他的语声里裹着怀念,带有苦 涩。

“皇上那时也乐在其中。”名忧尘轻 声说道。

“你别看那丫头如今性烈冲动,小时 候她很怕生,只缠着朕陪她玩。五弟很 喜欢把她的东西藏起来,然后在一旁看 着她着急;二哥体弱无法出力,每次她 都是哭着来找朕相助,朕最终也帮她找 到失物。不过在苓萱八岁之后,朕就再 没见她哭过,反倒是经常摆出皇姐的姿 态教训调皮的竣泓。”

栾天策说到这里,心情稍好,但他 脸上刚刚扬起笑容,目光又黯淡下去,“ 可是刚才那么要强的苓萱却哭了。她明 白和亲之后便与朕、与她母后,还有生 她育她的天都永别了。”

“公主的泪水代表她成长了,虽然骨 肉分离,但公主此去是为了两国百姓。 臣相信胡夷的大领主既然想与我朝修好 ,他定会好好善待公主的。他在求亲国 书中说此生永不纳侧妃,也足以看出其 真诚了。”名忧尘柔声劝道。

“那丫头对朕怀了别样的心思虽是大 大不该,但她怎能认为朕会因此看不起 或厌恶她?”

栾天策摇头喃喃说着,情不自禁握 住名忧尘的手。

“朕如今明白终日想着一个、念着一 个人,希望与他携手共白头、永生相伴 的滋味,又怎么会怪苓萱那个傻丫头付 出的真心?”

名忧尘没有说话,他感到栾天策掌 中的热度包着他的手,似快传进心中, 烫着他的胸口。默默凝视皇帝的幽暗眸 光慢慢垂下,避过对方露骨的剖白。

“竣泓走了,二哥不在了,如今苓萱 也即将远去他乡……她远嫁之时,朕一定 要亲自相送,护她出了京城再返。朕身 边亲近的人渐渐离去,剩不下几个了, 莫非朕逃不了自古以来身为帝王者‘孤家 寡人’的运数吗?”

栾天策垂头沉声叹息着说到这里, 突然飞快抬起头用力望向名忧尘,满脸 热诚与期盼。

“忧尘,答应朕。不管将来发生什么 ,你也要像这样待在朕身边,听朕说心 里话,陪朕度过漫漫长夜。”

名忧尘还是没有说话,他平静的神 情与依旧淡漠的眸光终于激动栾天策的 急躁与不安。

皇帝捏紧了掌中握着的手,好似催 促般使劲摇晃,终见名忧尘无动于衷、 正要再开口之时,耳中却听到一句与夜 风同样的轻柔呢语。

“我,尽量。”

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栾天策瞬间忘了他原来打算说的话,怔 怔看着同样直直望向他的名忧尘,嘴里 心中细细嚼着对方刚刚说出的那三个字 ,想到这是名忧尘难得没有显出的疏离 ,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阴谋算计与仇 视猜疑。

皇帝几乎痴了,名忧尘幽静的眸中 隐隐流动淡淡的光芒,他二人静静凝视 ,千言万语同时止在了嘴中。

“启禀陛下,大臣们在朝房候着了。 ”

杜成憬尖细的嗓音在殿门外悠悠响 起,栾天策先回神,他缩回手,接着小 心扳开栾嘉悦的小手,再拉着名忧尘下 了榻。

君臣二人略做梳洗,都无心用早膳 ,匆匆去了朝堂。

文武众卿三呼万岁之后,栾天策照 例处理了琐事,将军政大事交于相国主 持的议事阁。但当礼部尚书奏明胡夷大 领主准备亲自前来迎接安宁公主一事之 时,栾天策却做出亲送皇妹出京三百里 的决定。

“臣启陛下,胡夷大领主出于对未来 王妃的敬重,日前送书说他会带军迎接 公主。为了避嫌,他打算绕过我邦边关 来到隋晏过境,在那里迎接公主,岔近 道转回胡夷。”兵部尚书说了一半就被皇 帝压下了话头。

“大领主考虑得很周全。从隋晏国直 下胡夷境内,的确比安宁公主由我朝边 关前往胡夷近多了。隋晏国气候温和, 道路畅通,能让公主慢慢适应天气与人 情风俗的变化。”栾天策点头称善,跟着 瞪向群臣。

“谁让你们常说皇帝的御用官道只能 在国家发生重大军事之时,仅有帝王或 帝王授权之人才能使用?否则让公主的 送亲队伍由御用官道走,哪会花这么多 天?”

兵部尚书还没接话,栾天策又轻笑 道:“不过这样也好,能让朕多留公主几 日。”

礼部尚书见名忧尘默默不语,知其 不以为然便躬身劝阻。

“皇上,臣之前所奏就是希望您能三 思。那胡夷大领主只不过是越过隋晏国 境,在礼貌上相迎,您若决定亲送公主 三百里,又怎可不见大领主之面就返回 ?如此一来,皇上必定要将公主送到隋 晏国境附近,与大领主会面才算不失礼 于别国君主。此去路途遥远,皇上贵为 一国之君不可久缺朝堂。”

“在朕的众皇妹之中,朕与四皇妹最 亲。她为我天都远赴异国,朕竟然不能 亲自相送,那朕当这个兄长、当这个皇 帝还有什么意思?”

栾天策闻言勃然大怒,拍着龙椅的 扶手而起,厉声斥道:

“朕端坐朝堂,真正能亲自处理的大 事又有几件?何来你口中所说的国君不 可一日不朝?此事就这样定了,朕相送 公主并非失德,而是表彰她为我朝牺牲 终身幸福的大功。尔等有事奏于相国, 他自会为朕分忧解难。”

包括名家将领与门生在内的众位大 臣都因天子动了大怒而深深垂头,没在 这个时候说话。余怒未消的栾天策却见 闻言昂头向龙椅这边望来的名忧尘孤身 傲然挺立,好似若有所思,皇帝心中莫 名微跳,他目光越沉,保持怒容拂袖离 去。

名忧尘从昨晚皇帝的失态中能感到 栾天策深觉对不住栾苓萱,他理解皇帝 明明不能响应安宁公主、却必须藉用对 方抚平边境纷扰的矛盾心情,相信任何 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乐意这样做。

但是,他昨夜反而利用栾苓萱对栾 天策怀有的愧意与无法说出口的爱意, 趁机促使那个表面受尽尊宠、但实则可 怜的女子下定决心,要为两朝百姓的和 睦共处牺牲自己的幸福。

名忧尘想到这里,心中微觉怜悯, 但他不得不结束思绪,因为名家的人前 来拜见,纷纷说道之前皇帝在朝堂上发 的牢骚与怒气,深感君王有不满猜忌之 心,他们觉得如此发展下去对名家不好 ,特意前来询问名忧尘有何应对之策。

其实名忧尘知道这些忧心如焚的人 里面很多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更有不少 野心勃勃之徒。他神色淡淡的一一应对 ,或褒或贬的安抚了一阵,将族人与众 门生打发离去。

终于安静下来了,接过沉夜送过来 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名忧尘陡然感到一 股浓浓的倦意由心底生出,迅速涌向四 肢,压得他的身体沉沉的,似连说话或 眨眼也觉非常疲累。

一件外裳搭在名忧尘肩上,他没有 回头,天下敢肆无忌惮亲近他又不让宫 婢和内侍们通传的人当然只有栾天策。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好。忧尘,你也 不赞成朕送苓萱去隋晏国境吗?”

“微臣的确不赞成皇上离京。不过细 想下来,隋晏是我朝亲密的盟国,其国 君的妹妹又嫁予胡夷大领主的胞弟为王 妃,对方也算是与我邦与胡夷同时交好 。皇上前往隋晏理应没有危险。”

“从胡夷之地出发往隋晏,与我天都 境内前去那里的路途和花的时日差不多 ,朕应该不会有事。莫非对方有什么动 静,朕与忧尘还不知晓?”栾天策听名忧 尘语气淡淡,似有松动,不禁叹息着再 言,“朕与苓萱就此别就与她再无相见之 日了,亲自相送也合情合理。”

“皇上务请多加小心,所到之处须得 小心布防,以防不测。”

“朕明白。此去一切皆以忧尘之见安 排出行,定保无险。只可惜你要留在朝 中代朕处理政务,不能与震随行。”

“世上难有两全其美之事,皇上既然 下定决心亲送公主,定会付出额外的代 价。所幸皇上之前为了安宁公主大嫁做 足了准备,如今兵部和礼部只须多加护 卫与增设皇帝出行的礼仪即可。”名忧尘 轻声说道。

“此次送行是朕最后为苓萱做的事了 ,朕希望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受尽世间 女子羡慕。”栾天策收起之前在朝堂上的 暴怒之态,他由衷对眉间轻皱的名忧尘 说着,没有忽略面前人眼中的那抹浓浓 倦意。

所以君臣二人不再议朝事,皇帝让 人传了参汤,亲自押着名忧尘喝下一碗 ,又吩咐众人务必提醒相国按时用膳, 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掖鸿宫。

次日,名忧尘令兵部调派大量人手 ,加强安宁公主送亲队伍的防御。

皇宫内外人人都围绕和亲之事忙碌 ,段雨孜扰乱宫闱的事逐渐被人遗忘, 就连最喜欢在私底下谈论帝王家事的小 宫女们也被安宁公主远嫁的事吸引,纷 纷谈论那从未谋面的胡夷大领主,以及 公主将来在异国他乡的生活。

随着安宁公主出行之日到来,天都 上下举国皆知皇帝亲送最疼的御妹远去 和亲,此举大大有益改善边关长年饱受 胡夷骚扰的现状,说不定签订和平协议 之后,不少兵卒便能归家。百姓们都称 天恩浩荡,诚心恭送公主远去,对年轻 的皇上更是无比感激。

就这样一天天挨到离别的日子,栾 天策陪同栾苓萱早早起身,哀别两宫太 后,前往宗庙拜辞太祖与先皇的灵位, 终于和庞大的送亲护卫队在众多百姓的 夹道欢送中慢慢出了京城。

名忧尘送走栾天策,回到皇宫,听 了各位大臣的汇报,批了些折子,不觉 又近夜晚时分。

“大人,歇会儿吧,这一日未进粒米 与茶水,您怎么熬得住?莫不是皇上不 在,您忙于国事,记不得吃饭啦。”孤灯 见名忧尘满脸疲色,连忙上前低声劝道 。

名忧尘微怔,平时到了用膳的时候 ,栾天策都会来到掖鸿宫,他已习惯和 皇帝共同用膳,如今少了一个按时提醒 他饮食的人,他只顾埋身处理朝务,难 怪贴身内侍看不下去了。

“传膳吧。嗯,探子传来消息没有? 皇上和胡夷大领主此刻到了哪里?”名忧 尘放下笔,忽略陡然感到的冷清与孤寂 ,好似顺口那般问道。

“您就放心吧,奴婢已令密探将皇上 和胡夷人的动静随时报回来。之前得到 消息,在皇上出发不久之后,胡夷的大 领主也率军动身了。”

“他们另一半的军力可留在大漠?”

“据查,大领主王弟的兵马仍然驻扎 原地,并无可疑动静。”

名忧尘点了点头,对知其心意的内 侍禀报之辞颇感满意。这样看来,和亲 之事应该会圆满结束。

“送亲队伍走得缓慢,京城去隋晏要 花上一个月,不过皇上回来时轻装简行 ,或许用不了半月便能出现在皇宫大门 之外了。”孤灯拿出热好的菜肴,乐悠悠 的服侍终于休息的主人用膳,不忘轻笑 着说道。

默默瞪了多嘴的孤灯一眼,名忧尘 瞅见另一边的沉夜也掀起嘴角无声的乐 着,好像深觉孤灯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一 般。轻轻叹了一口气,名忧尘无奈地发 现跟随他的这两名小太监近来越发放肆 ,以前的孤灯与沉夜绝对不敢这样对他 。

难道这也是因为他们常见栾天策那 些放浪形骸、荒唐狂纵的行为,因而性 情变得奸猾了?如此看来,皇帝的影响 力却是大得很哪。

名忧尘的思绪转到这里,他静静抬 头望向夜空高悬的弯月,蓦然想到以往 每到这个时候便会拥着他的那团温暖与 力度,禁不住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

一连几日,名忧尘接到有关皇帝行 程的禀报都是千篇一律,尽是些送亲大 队清晨何时动身,傍晚驻扎在何地,皇 帝吃了些什么;胡夷与隋晏国也相当安 分,京城里的人都认为皇帝归来只是迟 早的事。

不料一个月快过去之时,当名忧尘 正在掖鸿宫内殿批阅各地上奏朝廷的折 子时,面色不定的沉夜快步领着一名神 情慌乱的校将走进来。没等名忧尘抬头 ,那衣袍上沾满尘土的校将“扑通”一声 跪下。

“相国大人,皇上危在旦夕,请您立 刻发兵救驾!”

“啪。”名忧尘手中的毛笔落下,在 奏章上划过一小串朱红色的墨色。不过 他随即捡起掉在折子上的笔,神色如常 地开口:“你起来回话,皇上究竟怎么了 ?”

“是。”那校将挺直背部,但仍跪在 地面,“皇上领着公主的送亲队伍快到达 隋晏国地带。我军日前接到相国大人传 来的消息,得知胡夷的骑兵不像我军带 着公主的嫁妆行军缓慢,他们早已到达 隋晏边境;但皇上认为只要按时将公主 送去与大领主会面,应该不算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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