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作亭大叫一声不好,心知龙锡也是狡猾如狐之人,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当下也来不及等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了,立刻命令知县燃放烟花,这是山林县独有的信号,为了铲除异己,一旦燃放烟花就要四个城门关闭,不知多少人就因为如此而死在城内。
龙锡做梦也没想到城门竞会关闭的如此迅速,他本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藉机冲出城去。但是现在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了,他是可以带着左雁亭飞过城墙,但是他不能带那两匹马也飞过城墙。
当下果断弃马,然后抱着左雁亭就跳上墙头,须臾间便掠出去五里地。然而龙锡却丝毫不敢懈怠,因为在他身后,始终有两条人影紧紧跟随。
那是韩作亭身边被称为「四大金刚」的侍卫,其中两个去调人了,另两个是韩作亭情急之下,只好派他们来跟踪龙锡的,一路上以烟花为号,好及时告知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和那下山的六鹰这两人的位置。
那两人的轻功是不如龙锡的,然而现在龙锡身上背着左雁亭,速度就打了一些折扣。他又不敢轻易停下来,万一这两人的武功不弱,自己一时间收拾不下,再引来援兵,情况就会更加危险,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他只能逃,尽全力的逃。
左雁亭不停的回头望着,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今夜是满月,月光如水洒在地上,让龙锡和自己无所遁形。
他发现龙锡的速度已经提到极限,好在那两个人似乎也是极限,又或者他们是故意不追上来,因为怕逼龙锡杀人灭口,所以他们只是远远的缀着。
「既是天网恢恢,为何今夜没有乌云?上天可知王爷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宁的江山吗?」
左雁亭在龙锡的背上喃喃自语,最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般猛的抱紧了龙锡,毅然道:「把我放下来,带着证据去找你舅舅,龙锡,我们不能都折在这里,山林百姓的冤屈,需要有人替他们昭雪。」
「不可能。」龙锡斩钉截铁的吐出三个字:「雁亭不必再说,为我省些力气吧,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说过这一辈子都会保护你,我说到做到,即便我死了,也要让你安全的离开。」
「不要说了……」左雁亭心头一颤,熟悉的不祥预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捂住龙锡的嘴巴,不肯让他再说。
这样也为龙锡节省了力气,于是两人不再说话。左雁亭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辨着四周围的景色,赫然发现龙锡竟然是往凤凰山而去。
第六章
「龙锡……」左雁亭只说出两个字,便不再往下说了,他知道龙锡一定是有自己的用意,虽然他不能理解出来。
又一颗烟火升上天空,他们两个已经来到了凤凰山顶。此时龙锡把身子一闪,便进入了两旁的树林中。他飞快的在林中穿行了一阵,才停了下来。
「啊,逢林莫入,那些传奇小说上都是这么说的。」左雁亭的眼睛一瞬间发出光来:「天啊,龙锡,我真笨,竟然没想到这个,幸亏你后来想到了。太好了,只要我们藏在这里,哼,看他们还敢不敢进来找咱们。」
「不行。」龙锡却断然摇头:「韩作亭现在肯定已经去调兵了,凤凰山不大,就这么几座山峦,很容易就会被兵马司的人围住。雁亭,他们做下这么多人神共愤的事情,是不会甘心伏法的,定然是想和我鱼死网破。因此我们若入了林子,就等于是给了他们调兵的时间,到那时围山放火,我们就真的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那……那怎么办?」左雁亭慌张道。却见龙锡沉默下来,然后他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一份在县衙得到的绢帛,连同自己身上的玉佩与颈上的一块玉佛,一起放到左雁亭的掌心里。
「雁亭,这是我的玉佩,是舅舅在我二十岁的生日时给我的,他一见就可以认出来。你拿着这份绢帛和玉佩去找王士和那个猎户,让他们保护你去找我舅舅,记住,一定要快。」
他说完,沉默了一下,然后又捡起那尊玉佛,轻声道:「这个玉佛是我十五岁生日那年,父皇亲自在观音寺为我求的,请高僧开过光,戴在我身上保我平安。如今我把它给雁亭,希望你以后的岁月里,都能够喜乐吉祥……平安如意……」
他说完,就将玉佛戴在了左雁亭的脖子上,月光下,那只手轻轻的颤抖着,左雁亭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眼里盛着满满的郑重与深情,就好像……是两人成婚时,那样郑重的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
「龙……龙锡……」左雁亭颤抖着唤出了龙锡的名字,他心中已经有了了悟,而这了悟是他不能够接受的,所以他紧紧拉住龙锡的手,却只唤出了他的名,而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龙锡微微一笑,抚摸着左雁亭的发,轻声道:「雁亭,自从你跟着我以来,从没有过让你快乐的时候。我原本想着,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很多很多,多到足够让我来融化你的心,却……却没料到……天不遂人愿,最终……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不,你有……龙锡,你有机会,我说过,我会……我会慢慢接受你的,龙锡……我们一起逃出去,我们可以的……」
左雁亭一把抱住龙锡,在这一刻,心中剩下的冰山残骸也终于轰然崩塌,之前求神拜佛,无时无刻不盼着能逃离龙锡的身边,然而当这一刻终于要来临时,他竟然害怕的无以复加。
「雁亭,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龙锡满足的叹着气,拥着左雁亭在他发上轻吻:「对不起,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可我是皇子,我担负着的,是百姓国家天下的重任,情再重再深,也不得不放到这六个字之后。」
「龙锡,让我去吧,让我去引开追兵,你带着这证据离开,去找你舅舅。他认识你,可是不认识我。而且你的武功高,即使再遇到追兵,也可能杀出一条血路,而我若遇上追兵,就完了。」
左雁亭忽然离开龙锡的怀抱,他的脸上满是坚定的神采,看得龙锡心一抽一抽的疼。
「不行。雁亭,我……不是因为要保护你才说不行。你引不开追兵,如果是你,不到一刻钟就会被追上。到时他们放出信号让五城兵马司围山放火,我也得折在这里。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引那两个人到悬崖边,我可以在他们发出信号之前就和他们一起同归于尽,留下一定的线索让赶来的人以为我们都死了,这样……」
他顿了顿,用手在左雁亭的衣服边上撕下一块白色的布条,轻声道:「只要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就不会那么严格而大张旗鼓的围追堵截,我下江南,我舅舅肯定时刻注视着运河边的动静和情况,他们不会想惊动他的,然后你和王士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到我舅舅面前。如果……实在不行,那也是天意如此……」
「可是……可是……」左雁亭连说了几个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他急得汗都出来了。
龙锡抬头看了看天上月色,忽然道:「雁亭,没有时间了,如果天亮前你们还不能走出凤凰山,就会很危险,男儿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不能拖泥带水磨磨蹭蹭。
他再一把将左雁亭拥到怀里,是真的舍不下这个人,也是真的不放心。然而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所以他只能颤着声音说一句:「对不起,以后的路,雁亭要一个人走下去了。别愧疚,也别再想我,有那温柔贤淑的女子,就娶回去,好好的过日子。我这一世既然得不到雁亭,就宁愿在九泉下看你一生幸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珍重……珍重……」
话音落,龙锡再不肯拖延,带着满满的难舍与肝肠寸断的痛,他毅然转身,飞奔出了树林。
左雁亭想嘶吼,想大叫,想哭着叫他回来,可最后,他只能紧紧捂着嘴巴,看龙锡的身影转眼间消失在林中。
「龙锡……龙锡……」他紧紧抓着手中玉佩与绢帛,泪水一滴滴打在那上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忽然,他抬起袖子一把抹去眼泪,将玉佩和绢帛慎而重之的放进怀中,然后藉着月光,大步的向北面走去。龙锡将他就放在林子边上,他只走了几步,就走出林子。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左雁亭终于来到山顶,在山的后面,就是猎户的房子。在这一刻,他忍不住回头看去,然后他就看见在远远的那处绝崖上,月光下有三个人影在缠斗着。
心仿佛要跳出腔子,左雁亭死死的捂住嘴巴,他不知道龙锡怎么做到的,看他的背鼓起一块,就好像是背了一个人,难怪可以将追他的两个人都引过去,想必他是费尽心机,就为了给自己留一个最安全的退路。
三个人影只缠斗了几招,然后就在左雁亭的视线中一起落入绝崖。
一颗心忽然就被狠狠的揪了起来,如同被钢刀一层层的刮着,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早就知道龙锡就是做好了一起跳崖的准备,可是亲眼看见了,左雁亭才发现自己根本忍受不住。
嘴里全是腥甜的味道。左雁亭弯下腰,将那口血吐了出来。再然后,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直到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来,脸上已是没有半丝表情。
静静抹去嘴角边的血迹。左雁亭对着龙锡坠崖的方向一字一字道:「龙锡,雁亭定当拼死而为,不辱使命。你在九泉之下,要保佑我,保佑山林百姓。奈何挢边,且莫忙转世,待我服侍父母终老,自当与君会合。来世不论男女,只望再续今日之缘。」
他说完,便猛的回头,转身向山后一路急行。龙锡的舍生取义,让左雁亭这文弱的书生终于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强起来。
永宁城太守张蕴之大人最近十分的高兴。
能不高兴吗?身为亲王的外甥下江南采办寿礼,虽然去的时候只是写了封信让人送过来问了个好,但那是公务在身。这时间又宽裕,回来的时候,那臭小子还能不亲来拜见自己吗?
算一算,自己长年征战,好不容易退下来了,又要在这永宁城当太守,公务在身,根本没办法回京探亲。时光荏苒,竟已有三年多没再见过龙锡,那臭小子从小就聪明,文武双全,偶尔京城里的朋友来了,都说皇上很器重他,想来定是混得不错。
因此张蕴之大人从几天前就开始望眼欲穿了,每天里就计算着龙船的路程,这天该到哪里了?是不是已经在江南了?是不是都采办完了?该回程了吧?
这一天早上,正做着美梦和外甥见面,连自家姐姐都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溜出皇宫的。刚坐下喝茶要叙旧,还没等张口说话,就听外面一噪子:「大人,王爷……王爷派人来了,说有天大的事情要禀报。」
张蕴之一下子坐了起来,把头甩了甩,才反应过来是外甥派的人。连忙起床穿衣服,一边咕咕哝哝道:「臭小子,和他舅舅还摆亲王架子,要来之前还得先派个人开道,你以为你是我姐夫,你那皇帝爹啊,看等会儿我不抽你。」
他的夫人和小妾一边帮他整理衣冠,一边都抿着嘴偷笑。然后张蕴之大人便蹬蹬蹬走了出去,他是武将,改不了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
却怎么也没想到,那衣衫褴褛满脸倦色的俊秀青年和一个病恹恹的老头以及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就是外甥派来的人。张蕴之一看见在大厅里不停踱步的左雁亭和王士,心里就咯磴一下,身上涌起一阵鸡皮疙瘩。
「锡儿出什么事了?」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张蕴之很快便镇定下来,快步走进花厅:「你们又是谁?」
左雁亭听见话音,回头一见这男人,只觉他眉目间与龙锡依稀有些相似,便知他定然就是龙锡的舅舅。一时间,压抑了几天的悲痛全都涌了上来。
情不自禁的「咕咚」一声跪倒,他颤着手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和绢帛,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双手将那东西举过头顶,尽力镇定着,压抑着声音,慢慢道:「大人,我……我们是代替王爷,来给山林百姓,还有县令石清流……伸冤的。」
「伸冤?锡儿呢?他怎么不来?」张蕴之一把抓过玉佩,只看了一眼,身子就摇晃了两下,这是自己给外甥的玉佩,他不会认错。
「大人……」左雁亭以头磕地,终于放声大哭,再也无法成言。王士与猎户也都垂首泪流不止。
「到底锡儿怎么了?你快说。」张蕴之让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过来扶起左雁亭,给他擦干眼泪,强行按捺着心头的急躁,沉声问他。
左雁亭经过这一通发泄,总算稍稍镇定下来。他抖了抖嘴唇,力求让自己平静,将事情的大概简略述说了一遍。当说到龙锡和自己连夜逃亡的惊险时。张蕴之终于忍不住怒火,「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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