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浮图作者:大罗神仙
第34节
你既是罪魁,从此洗心革面,行善积德,兴许便抵得了你的罪过了。”
说到这里,掌灯忍不住皱了眉头,自家养的那样好的牡丹花被猪给拱了!搁谁身上都糟心,若不是亿万万年的好涵养,他可早就将这头猪千刀万剐了。
伸手一拂,直接将人拂下三十六重天,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一眼也不想再多看。
沉香被人一把拂到戚山脚下,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痴痴傻傻地呆坐着,脑子里茫茫然一片,他就那么痴痴傻傻地坐着,反反复复回想着方才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就那么痴痴傻傻地呆坐了好几百年,人间的朝代更迭了好几次,人间的景色换了无数轮,沉香才慢慢找回自己的神魂。
是了,那一盏沉香熟水,里面有师父的本命丹……自己夺了师父的本命丹,自己还伤了宝贝小师弟逼得师父散尽了修为……师父从此魂飞魄散了……
“你到底是有什么本事,令他惧怕至此,竟将本命丹化出来给了你?”脑子里嗡嗡作响,剜心的话语不断回响。
自己被炼焰带走的那一日,师父在惧怕?惧怕什么?怕自己日后报复?可不是么,自己挟私报复,逼得小师弟祭了魂,逼得师父散了魄……
沉香手掌搁在胸口,听见自己胸膛里一颗心似要爆裂开来,他眼睛里紫色氤氲,渐渐浓密,覆灭了整双瞳孔。
他想要仰天呐喊,却发现自己已经半个音都吐不出来,只能将手掌掐住自己胸膛,指甲嵌进皮r_ou_,是半分也不留情的力度,他心痛得要死了,剜出来一定会好受些,对,剜出来就不会疼了……
他的手指越嵌越深,一个指节已经陷入皮r_ou_,不消片刻,他就一定会活生生将自己的心剜出来。
寂寂然地起了风,微微地吹起来,带着点缠绵又熟悉的气息。
沉香的手停下来,眼睛里紫气一点一点地散开,瞳孔慢慢地重新聚焦,他茫茫然四顾起来,像迷了路的孩子,嘶哑的嗓子喊出几个破碎的字:“师,师父……是你吗,师父……”
空旷的天地,没有人回应他,唯一的声响是胸口的血流到地上,滴答,滴答。
第62章不可结缘
八大魔将最近很是苦恼,他们魔族向来心狠手辣,四面树敌。
夺仙族的本命丹?小意思。夺凡人的生魂炼药?必须的。夺鬼族的怨气养傀儡?没毛病。夺妖族的美人当宠物,妥妥的。
但是现在,他们的主子居然开始做好事?这是什么情况!接受不能啊喂!
沉香打爆二叔的头接替了魔君之位,八大魔将是服气的,能够把碾压八大魔将的炼焰打爆,武力值是不需要怀疑的。
更何况沉香本身就有一半的魔族之血,是前前任魔君重摩正经的亲儿子,是前任魔君炼焰正经的大侄子,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但是最近这几千年,八大魔将跟着沉香,不是去人间扶老奶奶过马路,就是去冥界帮忙超度亡灵怨气,要不就是去妖族帮他们炼花炼草化形,有时候甚至还要去三十六重天帮忙洗衣服扫地做饭盖房子……
以前他们出去,走在大街上,男女老少奔走呼号:“魔来了!杀人啦!抢劫啦!救命啊!”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啊!
现在他们出去,走在大街上,男女老少奔走呼号:“魔来啦!修窗户!修地板!修路啦!”八大魔将忍不住要掀桌子!为什么到了沉香这儿整个魔族连画风都变了啊喂!
但是不管怎么抗议,搁沉香这儿就是一个打,不服就打,专治不服,打着打着,魔族上上下下成了五界劳模……五界团结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管掌灯如何不待见他,沉香每年总要重回万法莲池一次,看着莲池那个小角落里专门辟出来的一方小格子,里面养着一颗小小的金莲子。
一年过去了,莲子还是小小的一颗,沉香继续横行五界,助人、鬼、妖、仙、魔为乐。一百年过去了,莲子还是小小的一颗,沉香加倍努力行善积德。
一千年过去,莲子还是小小的一颗,沉香再接再厉舍己为人。就这样,已经快三千年了,那颗小小的莲子还是没有发芽生根的迹象,与三千年前别无二样。
沉香蹲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被故人勾动思绪,委屈了三千年的凄楚,一时爆发出来。
捂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许久,哭软了一院子人的心肠。虽然前一秒还差点被他杀掉,但是眼下看他哭得伤心,倒惹得人跟他一起伤起心来。
哭够了,沉香站起身,抹抹眼泪,从杨玉琳和景福临身边走过,眼睛都不瞥一下,语气硬梆梆的,显出几分稚气:“你们两个,出去,我不喜欢你们,尤其是你们身上的气味。”
随即大踏步走到董映霞和周紫陌身边,一手拎起一个往屋子里去,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你说你是不是作死,本君费了多大的劲好容易救回来,你就捣乱,你怎么不再抹一次脖子呢,干脆两个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当日沉香目不交睫四处行善,正好乏了,就猫在安亲王府的大树上休憩,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底下热热闹闹的,看完了热闹,顺手就把周紫陌的坟刨了,把人给救了。
只是相思草毒素混在周身血液里,即便覃宛都救不回来,他不过是仗着自己的法力,给周紫陌吃了一颗保命仙丹,然后把人身上的血放干净了,过滤,再重新给人灌回去……
是极血腥、极骇人的法子。
因此,这三年里,周紫陌不能动情肠,稍微一生气、一激动、一着急、一恼,好,完了,一口血吐出来,前功尽弃,沉香便给人吃了忘忧草。
周紫陌此番看见董映霞吐血,情绪起伏太大,一时闷过了气去,也不算大毛病。再养几年,身体完全康健起来,把记忆给人家还回去,沉香的这桩善事便算是了了。
走到屋子门口,又想起一桩事,指着冯雨微和贾凉说:“你们两个,过来,今日顺便把事情都了一了。”
这便是他游历五界办下的数不清的善事中的另一桩了,说起来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三百年前,京中有画楼名“了尘”,画楼里有砚名“长生”,有笔名“艮离”,凡进这画楼之人,同主人结缘,长生砚便自生五色墨,主人霑衣用这墨作画,一幅画可满足一桩心愿。
代价是,忘却画楼里这一段因缘,从此不再记得人间有这画楼,不再记得有人叫霑衣。
按理,这五色墨靠因缘自生,自然是缘深才得墨,既然缘深,又怎愿意舍下?说到底,功名利禄,熙熙攘攘,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至于楼主霑衣,每成画一幅,他的幽蓝衣衫上就会多一只幻思蝶,一只蝴蝶记载一个梦境,说是梦境却又万般真实,真实得像是从头再活一遍,只是每一遍每一遍里,都不再有霑衣。
每个梦境里都是故人,所有人都看不见他,听不见他,他就像一个透明人,被所有人遗忘,得画者自去金榜题名子孙满堂,霑衣却永生永世困于这一段又一段的因缘,不得解脱。
三百年不睡觉,或者,做三百年真实的噩梦,哪一个更惨呢?等霑衣身上层层叠叠落满幻思蝶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肯睡觉了,也不肯让任何人再踏进画楼半步。
不可结缘。
他日复一日地躺在画楼的地上,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看着蝴蝶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就是不肯再闭眼。有时候回忆侵袭,抵挡不住,也会掩面悄然叹息一声。
“说好的最喜欢我……说好的不忘记……为什么……”
每当这时候,他整个人就像一只脆弱的蓝色蝴蝶,被太阳光照着单薄的翅膀,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散。
他却不晓得,自己的话早已被人老老实实地听去了。
那方长生砚,本是仙族之物,自家主人下凡玩儿的时候把它弄丢了,因此流落凡间,成为重宝。在他沉默无言的这几百年,他看了霑衣很久。
这个人很爱笑,傻乎乎的,不管谁进了画楼,他都对人家笑。
他看着他朋友越来越多,每个人都说喜欢他,可是最后一旦有想要的东西,还是会露出形形色色的表情,说:“帮我画幅画吧。”
他看着这个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衣服上的蝴蝶越来越多,看着他三百年不肯睡觉,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虚弱,长生砚冷硬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了。
他幻出人形,一双黑瞳,一身黑衣,长长的黑发似泼墨般垂在身侧,是卓然出尘的仙人之姿,毕竟在随心殿吞了那么几千年的灵气。
他拿起艮离笔,在心里叹息着许下心愿:“他不愿意记起的所有事情,让我来帮他记着吧”。
画作完成的时候,看着这个憔悴的人终于沉睡过去,嘴角绽开一丝久违的温暖笑意,长生砚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笑还未及到达眼底,脑子里忽然炸开无数场景,状元游街,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儿孙绕膝……那是霑衣日复一日的梦境……
长生砚抚着额头,直觉得头痛欲裂,还不待缓过劲来,案上的砚却忽然碎裂了。
在尘世待得过久,每画一幅画自己又耗损一分元气,他竟不知自己竟然已经油尽灯枯到如此境地。
他看着自己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消散,回头看了几眼霑衣安详的睡颜,心里终究释怀了,到底也不算吃亏么……
就在自己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薄的时候,他听见清脆的“滴答”声滴落到那个破碎的砚台,下一刻,裂纹便似有灵一般自行愈合起来,完好如初。
不待他细想,脑子里似是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滴答”一声,层叠涟漪漾开来,脑子里随着水波荡漾起来,荡着荡着自己就不省人事了。
那是画楼外柳树上的一滴露珠,颇赋灵气,天池的濯泉仙子曾途经此地,见此露珠灵识已开,心中喜爱,想要将它收入净瓶,带上三十六重天,露珠却倔强地守着画楼不肯离开。
只因它心中牵挂着一位故人。
那时候它还只是一滴弱小的水珠,那日的朝阳是那样炽热,几乎要把自己烤干,它艰难地挪动身体,想从这片向阳的叶片挪到下面y凉的叶片上。
一边爬一边习惯性地碎碎念:“好热,好热,快死了,快死了……”宽阔的叶片对尚幼小的自己来说实在过于庞大。
就在自己即将蒸腾成雾气消散于无形的时候,有一位年轻的公子替自己挡住了太阳。
他是茶庄的少爷,清晨上山采茶,眼见这露珠晶莹可爱,忍不住站在一旁细细看起来,这一份遮蔽来得很及时,小露珠奋力滚啊滚,终于滚到了另一个叶片上,得以喘息。
从那时候起,露珠勤修苦练,不过是为了早日成形,报答公子活命之恩。
公子一世世轮回,直到这一世,许是一心为善,竟有机缘登入三十六重天,成为文澜仙君在随心殿种下的一棵垂柳,这垂柳慢慢修行,颇赋灵气,长成茁壮的参天大树。
忽有一日,柳树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