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方才下人们拼了命地要司无正换上八皇子的朝服他都不乐意,此刻却有些想看清未为自己落泪而穿上一回,这想法太过自私,在司无正心里过了一遍也就没了。
司无正走过去,从他手里将衣袍硬生生地扯出来:“你又不知道陛下要我换这身衣服是为何,阻止我又有何用?”
清未双目含泪,哽咽道:“我虽不知陛下何意,但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
宫中闹鬼的事情了结时,司无正曾直言,皇帝不会轻易放过他俩,清未没想到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竟不给他任何准备的机会,如今宫中的人已经堵在门前,就算有心阻拦也阻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无正宽衣解带,换上属于皇子的衣袍。
明明费尽心思才摆脱这个身份,现下再次穿上,司无正蹙眉整理衣摆,神情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早有预料的坦然。
“你当真要去?”清未不死心,走到司无正身边,“此番进宫,你知为何?”
司无正站在铜镜前笑了笑,将翻起的衣领折好,反问:“难道我知道陛下为何召我进宫就能不去了吗?”
他默然,抿唇不再多言,只在司无正即将出门前,轻声问:“你就这样去了,可曾想过我?”
“我在这世间能依靠的人从来只有你。”清未说,“你要是走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寻你?”
房中的烛火轻轻摇曳,司无正随着这句话停下了脚步:“你怎么说的……跟我回不来了似的?”
清未苦笑:“那你要我如何说?”
他颤抖地伸出手:“带我一起走。”说完见司无正神情挣扎,又颓然地放下了胳膊。
这时司无正却开了口:“清未,陛下这时召我进宫,还是将我装扮成八皇子的模样进殿,想来是想让我顶替八皇子与太子抗衡。”
“……我不知道陛下为何生出这样的心思,许是见太子得势,心里又生出别的怀疑,所以想起了我这枚棋子。”
“如今我能做的,也是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进宫答允陛下的一切请求。”司无正的手抚上了门,“你肯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是清未,我别无选择。”
司无正想要他活着,首先自己就不能死,所以不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性命都是首位。司无正已经没有冒险的资格和勇气,他像是守护着一缕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火苗,在前行的路上畏首畏尾。
“你当然别无选择。”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司无正离去的背影,“因为你生来就是皇子,生来注定逃不开争权夺势的命运。”
八皇子的阵仗离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荀大义随着队伍飘去了晃过,裴之远则坐在树上问清未有何打算。
他能有何打算?不过是待在府中静静等候罢了。
“小公子,你说陛下召司大人进宫,会单单是让他制衡太子吗?”裴之远低头瞧他,“我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话不必裴之远来说,清未也能想到,他揪着半枯的树叶子,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然后就不吭声了。
裴之远见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不敢再问,就坐在树杈上眺望已经走远的阵仗。而清未心里想的却比裴之远猜得还要深远——他在想倘若八皇子没有死,他们一党会采取什么方式抗衡太子。
想来想去,眼下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亲信领兵对抗突厥,既能掌握兵权,得胜归来也能成为夺位的一大助力。
难不成陛下还指望司无正有亲信?他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司无正自从借尸还魂以后就再也没把自己当成皇子,别说亲信了,就连朝中都没有来往密切的朝臣,所以皇帝此举究竟有何用意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清未思来想去都想不出由头,干脆起身走到院外去和二鬼说话,连天下白都被他抱在了怀里。
残月西垂,流动的云彩搅动清未心里诉不尽的离肠,他摸摸公ji的脑袋,想着司无正此刻已经过了午门,也不知道他们的明天是怎样的。
“小公子,我跟去瞧瞧吧?”荀大义忍不住提议,“说不定能附身个小太监,到时候回来给你们报信。”
裴之远闻言,偏头给厉鬼使了个颜色,意思是快去,清未则靠着夹竹桃,神情略显空洞。
他说:“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以往遇到再严重的事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清未捂住心口,“可这回……我不确定了。”
裴之远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说等荀大义回来再做定夺,谁知荀大义带回来的消息比陛下让司无正扮做八皇子还要骇人。
第七十五章战将(3)
荀大义说皇帝已经下诏,让八皇子领兵十万,出征突厥。
清未闻言差点当场晕过去,他抓着夹竹桃的树干,咬牙问:“何时出征?”
原来皇帝秘不发丧的目的在这里,司无正从头到尾都是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权衡朝局的棋子,更令他震惊的是,皇帝很可能在司无正假扮八皇子以对付首辅时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当真是可怕,明明是亲父子,却算计到这种地步,难怪司无正对六皇子的身份深恶痛绝,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清未想到这里,抬头问荀大义:“司无正在哪儿?”
“自然是在宫中,皇帝为了逼他就范,拿你做了筹码。”荀大义苦着脸把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你是知道的,司大人一听皇帝要对你出手,二话不说接下军令状,明早怕是就要出城了。”
“好……好!”他冷笑不已,“好一招借刀杀人。”
不论司无正此行是胜是败,都掉进了皇帝的陷阱——若是输,罪当论斩,若是赢,那就要回来面对朝堂上的血雨腥风,与大皇子抗衡,日后新帝登基,依旧难逃一死。
条条生路皆被堵死,清未一时间心灰意冷,跌坐在地上,天下白围着他转圈,急得不停地扇翅膀。此时天边已经泛青,距离天亮不足半个时辰,就算清未有心想要把司无正从宫中救出来,也没有办法,他颓然起身,往屋内走。
“小公子。”荀大义飘过去,“你看这可怎生是好?”
清未答:“别无他法,现如今我能做的就是陪他一起走。”说完孤身进了房门,该是去收拾行李。
屋外的二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是叹息。司无正和清未的感情他们一直看在眼里,所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裴之远和荀大义都不意外,只是唏嘘二人的命运。
黎明时分的光景,惨白的日光在天边徘徊,裴之远坐在树杈上眺望院墙外青灰色的街道,荀大义则蹲在树下逗弄着天下白,谁也没有发现卧房后面升起一缕青烟。
而距离司宅不远的皇城中,司无正正捏着长剑指着皇帝。
“皇儿想要造反吗?”老皇帝歪在龙椅里,声嘶力竭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皇儿?”司无正晃了晃手中的剑,“陛下去问问天下人,谁还相信六皇子还活着?”
“我没有父皇,六皇子早就死在多年前的大火里了。”
皇帝从龙椅上滑落,死死盯着泛着寒光的剑尖,颤颤巍巍道:“你怎可……怎么这么和父皇说话?若是没有朕,你如今早已在y曹地府了!”
明明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完整,申请里竟然还有久居上位者的高傲。
司无正自嘲地笑笑:“原来到现在为止,你都认为我应该感谢你。”
“父皇啊父皇,既然你非要我这么叫,那我就最后叫你一次……父皇,我恨不能死在那场大火里。”
静悄悄的寝殿里传来几声痛苦的哀嚎,司无正将长剑cha进了老皇帝的肩膀,他疯魔般笑起来:“我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把自己的阳寿分给清未罢了。”
老皇帝蜷缩着身子哀嚎,闻言猛地抬起头:“你……你以为朕想不到吗?”
司无正握剑的手猛地一紧:“你说什么?”
“朕……朕知道他是你唯一的牵绊,朕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存在!”老皇帝嘶吼,“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司无正的手抖得愈发厉害,他抽出剑,单手拎着皇帝的衣领:“你做了什么?”
老皇帝一脸癫狂:“他活着,你就不愿意留在朝中为朕做事!”言罢,不顾肩上的伤,仰头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拎着剑的司无正连连后退几步,如坠冰窖,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片刻猛地转身往殿外跑,留下浑身是血的老皇帝一个人在寝宫里瘫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发疯。
却说另一头,清未独自一人在屋中收拾行李,心里烦闷,身边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太在意,等听到天下白的鸣叫声时,四周已是一片火海。
他的卧房竟然烧了起来。
其实荀大义和裴之远都在门外,但亏就亏在他们二人皆是鬼魂,世间的味道根本闻不见,于是直到天下白急得扑腾起来,他们才发现清未待的屋子着火了。约莫是有人故意用易燃的东西引火,不过呼吸间,火苗已经蹿上了屋顶。
“小公子?”二鬼不怕火,飘进去围着清未打转。
清未跪在地上捂嘴咳嗽,视线所及皆是滚滚浓烟,他试着往门的方向爬,头顶却突然掉落了一根烧焦的房梁,jian起的火星瞬间灼伤了手腕。
“从窗户出去!”荀大义飘到窗边大喊,“快啊!”
清未勉强起身,跌跌撞撞地往荀大义的方向走,眼瞧着还有四五步的距离,书架轰然倒下,他望着跳跃的火舌满心凄然。这场火是谁放的已经不重要了,但清未明白如今他和司无正是被彻底逼上绝路,命悬一线,或许……或许他还会比司无正先走一步。
“小公子,你快想想办法。”裴之远见书架倒下,跟着急躁起来,“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清未何尝不知道这样会出事?只是通往门的道路被房梁堵死,通往窗户的路亦被书架拦住,他不是鬼,根本逃不出去。
火势越烧越旺,空气也渐渐稀薄,清未瘫倒在地上,意识模糊间似乎听见二鬼在拼命地叫自己的名字,但他实在提不起力气,脑海中回荡的是和司无正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该是六皇子刚借尸还魂不久吧……小小的少年眉宇间一派老城。
“清未。”
“清未!”
遥遥的传来熟悉的呼喊,清未稍稍回魂,睁眼便是滚滚黑烟,他鼓起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仰起头,模糊间瞧见一道身影。
“司无正……”清未的嗓子彻底哑了,他恍惚一瞬,继而大喊,“你快走,你快走啊!”
借尸还魂的司无正也是r_ou_体凡胎,如何受得了这熊熊烈火?
清未急得落下泪来,泪珠滚过之处撩起一片剧烈的疼痛,想来是他已经被烧伤的缘故,但清未此刻已经顾不上自己了,他手脚并用往黑影的方向爬,时不时被屋顶掉落的火星灼伤。
这般烧下来,哪里还能活命?清未想,既然要死,那就让他一个人死好了,司无正好不容易借尸还魂,还年轻,日后建功立业以后还能娶妻生子……他越想越是凄凉,手脚上却有了力气,硬生生爬到人影面前。
司无正慌张地将清未从地上抱起来,眼泪顺着面颊跌落到他焦黑的五指之上。
“清未……”司无正失魂落魄地唤他。
“快……快走……”清未忍不住勾起唇角,轻轻斥责,“傻子,这……这里你来不得。”
“我有何来不得?”司无正眼里迸发出执拗的光,“清未,我就是跪着爬,也要带你爬出去。”言罢当真匍匐在地上,将他护在身下,一点一点向着门的方向挪动。
裴之远和荀大义站在火海里掩面抽泣,皆是不忍看他们二人如此受苦,可又无可奈何,最后裴之远想到个不算法子的法子,他顾不上鬼差的身份,直接飞出去装神弄鬼地将左邻右舍折腾起来救火,可这时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外院,天下白站在院中的夹竹桃树枝上一动不动,哪怕热浪滚滚,将它身上的ji毛都烫得翻卷,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难临头时,有的人还不如ji。
清未在司无正身下不停地咳嗽,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偏偏意识清醒得厉害,也能看清司无正绷紧的下颚,他看着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眼眶红了又红,心知此时说什么都阻止不了司无正,便用力抱住对方的脖颈,稍稍减轻司无正的负担。
平日里几步就走到头的路,如今障碍重重,到处都是烧焦的木头,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好几次清未都觉得火舌要将自己卷走了,但是司无正永远挡在他面前,最后当他们爬到门槛边的时候,简直成了两个碳人。
左邻右舍慌慌张张地把凉水往他们身上浇,司无正却怒吼着驱赶所有人,然后把清未护在怀里疯了一般喊他的名字。
清未已经被烧得不成人样,呼吸也微弱得宛若夜里忽明忽暗的火光,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有人悄声嘀咕:“活不成了。”
“你说谁活不成?”司无正突然抬头,瞪着血红色的眼睛,语气平静,“谁再待在这里废话,我就杀了他给清未陪葬。”
话音刚落,司无正的手腕多出一只焦黑的手。
“清未。”司无正跌跪在地上,“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七十六章战将(4)
院中人群已经被司无正吓退大半,剩下的也不欲多逗留,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烧焦的卧房里时不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这房子算是废了,连房梁都被烧掉大半,更不用提里面的一应摆设,全部在烈火中泯灭为尘。
清未面色惨白,嘴唇上全是皲裂的纹路,司无正俯身靠近依旧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海中只是不断地重复刚刚不知是谁提到的那句“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
司无正的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一年多前回到家中,惊闻清未去世下葬的消息,那时连一句“活不成”都没有,如此想来现在还算不错,起码清未还有口气,他们还能说说话,即便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房屋燃烧殆尽以后院中只剩风吹不尽的浓烟,天下白一头扎到司无正脚边,摒弃前嫌,可怜巴巴地叼着他一角烧焦的衣摆,似乎在问清未如何了。司无正哪里还顾得上一只ji,只把手垫在清未的脑后,小心翼翼地俯身,用嘴唇摩挲他干燥的唇瓣,感受些微的喘息。
清未要死了,司无正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还有意识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清未也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用一根手指勾着司无正的衣袖,眼里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口中来来回回过的就是一个名字。
“司无正……”
“我在。”司无正咬牙凑过去。
他并不说话,就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底翻涌厚重的乌云,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雨。清未有太多想说的话还没有对司无正说,比如何时动心,比如今生何憾……还有过去的很多事,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大概是人死的时候眼前都会走马灯般过一遍过去的回忆,清未也是如此,他看见年幼时家境贫寒,冬天衣不蔽体,只能靠着稻草保暖,后来遇到司家的下人,清未的爹娘二话不说就把他卖了,他原本指望进司家以后能过几天安稳日子,起码吃得饱穿得暖,却不料还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还要与下人一道争抢厨房的剩饭,就连成婚那日都是吃的司无正送来的糕饼。
司无正啊……清未恍惚间看见摇曳的红烛,微弱的火光下,笔挺的身影犹犹豫豫地绕过屏风,明明身份地位都比他这个男妻高出太多,面上却满是少年的羞涩。
那时清未心里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抬眼时撞见人的慌张,想把头上的红盖头放下,又觉得欲盖弥彰,后来还是司无正先开口,说带了糕饼,又说自己是司家的小少爷。
青葱的少年眼里跳跃着莫名的光,那时清未还以为是烛火,如今再想,倒是品出零星回忆的甜。
他猛地睁开眼,司无正眼里依旧翻涌着火光,执拗固执,生生不息,清未突然坦然,他抬起手臂:“我……”
剩下的话都化为微不可闻的叹息,抬起的干瘦手臂跌落在身侧,属于生命的光彩从他眼底剥茧抽丝般褪去。
院子里静得吓人,二鬼悲伤地飘在夹竹桃树下,而天下白依然瘫倒在清未手边,用喙轻轻啄烧焦的手背,小小的泪珠从公ji的眼眶里滑落,像是一滴落错地方的雨点,终于回归了应有的归宿。
司无正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地上细心地将清未脸边的发丝拨开,伸手颤抖着抚摸熟悉至极的脸庞,司无正觉得清未睡着了,又觉得一切不过是红尘幻梦,等梦醒,他还是六皇子,清未还在乡间艰难地生活,他们此生不复相见,再无交集,二人皆是浮世中微小的存在,或生或死,再无牵连。
可梦碎以后现实依旧残酷。
“你们二鬼……”司无正嗓音干涩,“帮我去看着院前,若是陛下派人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拦住。”
裴之远和荀大义立刻应允,化为黑烟迅速消失在了院子里,而司无正则将清未抱起,走一步晃一步,艰难地挪到夹竹桃树下。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府中的卧房,连卧房外的夹竹桃树的树叶都焦枯翻卷起来,司无正抬手心疼地抚摸着树干,继而跪在树边,含泪吻住他冰冷的双唇。
“我只剩这些寿命……”司无正喃喃自语,“清未,我不想让你走。”
然而司无正不知道此刻清未的魂魄还停留在r_ou_身中,虽气息全无,意识还在。
日光渐渐炽热,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卧房的残骸之上,清未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树下,却看不到司无正从袖笼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向心口。
“嗯……”司无正闷哼着弯下腰,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在清未身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缓缓地流到他身上,仿佛久旱的土地遇到甘霖,眨眼间就被吸走。
司无正见状,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可是渐渐的血液开始不受控制地往清未身上奔涌,司无正面上血色尽退,呈现出一丝死期将至的灰败。与此同时,裴之远从院外飘回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化为黑烟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只听院中传来一声钝器碰撞的闷响,鬼魂跌在地上身影黯淡,而司无正也跌在距离夹竹桃树不远的墙根边,颤抖的手握着沾满鲜血的刀,半晌都瘫软着动弹不得。
“你……你还有几日的寿命够分?”裴之远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司大人,小公子已经死过两次了,你就算有十年的阳寿,如今全分给他,也不过让他多活一年。”
“可你还能活十年吗?”
“司大人,你这是……你这是糊涂啊!”
司无正闻言,瘫在地上痴痴地笑:“我愿意。”
“哪怕我明天就要死,我也要看着他活着。”司无正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发起抖,“我是个自私的人,从借尸还魂那日开始,我就变了。”
“裴之远,没有清未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收紧,“其实一直一来都是我依赖他更多,他总说在这世间就剩我一个值得留恋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呢?”
匕首又被司无正握紧,刀尖对准了心口,他一字一顿道:“若是刚刚那些寿命不够,我还有心血能分给他,大不了一起死,也好过我孤独地活着。”
司无正仰起头,望着无垠的青空低声说:“活着当一枚棋子,打仗,争权夺位……”
“生不如死!”
裴之远明知司无正说得有道理,还是忍不住飘来痛心疾首地摇头:“小公子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那就让他醒来骂我啊!”可能是隐忍了多时的缘故,司无正突然爆发,抱着清未凉透的身子哀嚎,“我再也不惹他生气了,我再也不瞒着他了……我要告诉他死而复生的法子,告诉他我是一个自私到自己都无法忍受的人。”
“只要他醒,我什么都告诉他。”
“只要他醒……”
然而清未安安静静地躺在司无正的怀里,既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司无正在地上跪了半晌,等府前又开始喧闹的时候,他把清未抱进了书房,那里有张小床,床边燃着安神香。司无正将清未小心地放在床上,先脱衣服,再盖被子,一切整理妥当,终是杵在原地不动了。
“司大人?”裴之远不忍心看他这样,飘进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还活着。”司无正冷不丁地说,“你们随便去附身谁,帮我照顾他。”
裴之远微微一惊:“司大人?”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出城。”司无正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清未清白的面庞上,“若是能得胜归来,或许还能再见上一面。”
“你……你还要去打仗?”裴之远呆呆地问,“为何……”
“为何?”司无正自言自语,“陛下这般对我,我的确不愿带兵打仗,可我若是不去,可能连清未的r_ou_身都保不住,这次是放火烧,下回呢?”
“我如果不把兵权牢牢掌握在手里,陛下定会想出更多法子害清未。”
“只有当他忌讳我手里的兵,清未才能安全。”
司无正说到这里捂着嘴咳嗽了一声,片刻就有稀薄的血水从指缝间滴落,但他毫不介意:“我要让他知道,日后但凡清未出事,他的江山就会坐不稳。”
司无正眼里迸发出疯狂的光:“他毁了我珍惜的东西,我也会毁掉他最看重的天下。”
泪水从清未的眼角跌落,一闪而逝,可惜谁都没有看见。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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