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怨作者:冉尔
第18节
第七十七章战将(5)
破晓时分的寒意在司无正出门时还残留在风中,裴之远和荀大义已经去找所能附身的躯体了,但如今的清未到底是生还是死,谁也说不清。
“若是一月以后我还没回来,那大抵是战死了。”司无正叫住鬼差,平静地说,“到时候你们把夹竹桃树烧掉,我和清未就能再相见。”
“司大人,切莫说丧气话。”裴之远苦笑着飘回来,虽有心安慰,但现下的境况任谁也说不出半句好话来。
鬼差只能道:“我方才观察小公子,似乎是有气息的。”言下之意是让司无正安心地出城,家里有他们照料。
“有就好……”司无正笑了一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半边院落被烈火吞噬,半边完好无损,阳光不遗余力地照着它们,仿佛金色的光带,平静祥和地在砖瓦间流淌。司无正的心绪平静不少,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这次离别不同以往,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而相见时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再说另一头,荀大义吃了附身女人的甜头,这回又寻了个半大的姑娘,不顾裴之远的阻拦上了身,美滋滋地扭回来,一边照顾清未的起居,一边搭理家中的一切。二鬼在烧毁的房屋边重新搭了个茅草棚,每日夜里随意宿下,虽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况且时下里的节气并不寒冷,他们附身在活人身上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只是清未一直没醒。
“唉,小公子的确还活着,就是r_ou_身没了知觉。”一日,裴之远在替清未盖被子的时候轻声感慨,“毕竟是树芯幻化而来的躯壳,没那么容易死。”
“树芯不腐,小公子就不会死。”荀大义站在床边整理书桌上的卷轴,都是裴之远偶尔翻看时弄乱的,“说来真怪,明明树芯都没了,外面那棵夹竹桃树还活得这样好。”
“因为树芯在这儿。”裴之远叹了口气,目光在清未毫无血色的脸色逗留片刻。
裴之远蹙眉思索片刻:“就是说小公子现在既是树,又是人?”说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司大人临走时说了那样的话。”
“你指哪一句?”
“他若是战死了,就把院中的夹竹桃树烧掉。”
“我觉得司大人是怕自己死以后,没有阳寿再分给小公子,到时候小公子就和一棵树没什么两样了。”
荀大义想象了一下清未指尖冒出嫩芽的场景,无端打了个寒颤。
“没……没那么恐怖吧?”厉鬼哆嗦起来。
“怕是比我们想得还要严重。”裴之远不是危言耸听,“你想,小公子之所以能死而复生,一是骨血融入了树芯,二是司大人分了阳寿,若是阳寿没了,他不就成了一棵吸取人骨血的树吗?”
越说越是可怕,荀大义听得浑身发寒,拿帕子捂着嘴跑出门外,片刻像个女人似的呜咽起来,连天下白都被感染,一鬼一ji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地哀嚎。
裴之远叹了口气,将清未无力的手臂塞进被褥,起身往门外走。这回半个鬼差选择了一个书生附身,对外称自己是司无正请来的账房先生,而荀大义附身的女孩则是府里负责起居的丫鬟。左邻右舍知道清未被烧伤的事,都觉得他就剩半口气吊着,所以请人来照顾无可厚非,没有人怀疑,何况边境战事紧急,城中人人自危,根本无人关心一个男妻的死活。
裴之远附身的书生穿过院子,来到井口边挑水,看似瘦弱的双手捏着麻绳轻轻一拎,一桶水毫不费事地升上来。此时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飘起炊烟,荀大义在前院做饭,也差不多快做好了,裴之远闻着味道,觉得像是饺子。
厉鬼不会做饭,勉强学来几招,永远都是面条饺子一类的面食,好在裴之远不挑,床上躺着的清未也不需要进食,所以日子还能过下去。
二鬼对坐吃饭,谁都没说话,气氛沉闷,都为司无正和清未二人担忧。
府门忽然被人敲响。
荀大义吓得把碗摔在桌上:“坏了,不会是司大人出事了吧?”
“不应该,我今日出门打听,听闻八皇子带兵收复了一座城池。”裴之远起身往屋外走,“你去把小公子屋里的灯吹熄,莫要让人进去。”
他们能感知到清未身体里还有生气,可是在寻常人看来,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就是个死人,若是让旁人知道他们在屋里养着一个“死人”,到时候事情闹大,连在前线带兵打仗的司无正都要受牵连。
“好。”荀大义连忙往卧房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如果……如果来者不善,你千万不要拘泥于鬼差的身份。”
荀大义说得隐晦:“我们二人以前受司大人和小公子帮助颇多,今日他们蒙难,正是我们报答他们的时候。”
“还用你说?”裴之远无奈地将厉鬼往后院推,“我有分寸。”说完拎起灯笼,往院前走了两步,天下白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来,跟在鬼差身后往外走。
裴之远没走几步,感知出屋外是个活人,心里轻松几分,借着微弱的火光打开门,谨慎地问:“谁啊?”
只听屋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阿正,阿正!”
“你找谁?”裴之远不耐烦地追问。
“我找阿正。”门外的男人殷勤地凑上来,肥胖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泛起一层令人反胃的油光。
“这里没有阿正。”裴之远的耐心耗尽了,作势要关门。
“哎,哎!”男人急了,“这位小兄弟,麻烦你通报一声,我是阿正的兄长。”
“我说了,我们府上没有阿正。”
“怎么会呢?”男人讪笑着搓了搓手,“我弟弟在城中做官,我问了一路,他们说这就是他的宅子。”
裴之远愣了愣:“阿正……你是说司大人?”
“对!”
“你是司大人的兄长?”裴之远的语气怪异起来,虽然司无正在他们面前从未直说过清未的身份,但这些时日的“嫂嫂”不是白叫的,二鬼早已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如今正主找上门来,还是在司无正不在家中的时候出现,裴之远定然要考量考量了。
“小兄弟,今年沛县收成不好,我是来投奔阿正的,你说我们好歹兄弟一场,再怎么着,他也能给我找个差事吧?”男人腆着脸将手挤到门内,“你快让我进去。”
裴之远还真的不能让司无正的兄长在屋外干站着,他嫌弃地打开门,放男人进来,却不料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子。
“我的妻妾。”男人自豪地介绍,“这回随我一道来,就是想见见阿正。”
裴之远被胭脂的味道熏得眉头紧皱:“司大人手头有案子,日前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男人闻言,陡然变了态度,“既然阿正不在城中,你一个下人也敢把我关在门外?”
裴之远拎着灯笼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他生前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员,如今被庄稼汉呵骂,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且不说司大人不在,我无法确定你的身份,就算你真的是司大人的兄长,地位也不比我这个账房先生好到哪儿去。”
司无正的兄长名唤司有成,生得肥头大耳,和司无正当真一点都不像兄弟。
“什么事啊?”这时荀大义从后院来了,拎着盏小小的灯笼,柔声细语,“裴大人,谁来了?”
厉鬼习惯叫裴之远“大人”,在外人面前也一样叫,那司有成一听,以为账房先生也是官籍的,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念叨着“有眼不识泰山”,不停地给裴之远作揖。裴之远懒得搭理司有成,招呼荀大义带他们去后院休息。
“哟,司大人的兄长?”荀大义y阳怪气地笑,“真是稀客。”
女子的笑声透着丝丝怪异,司有成一行人无端打了个寒颤,又见荀大义把昏暗的烛火举到面前,照亮惨白的面容,立时吓得瑟瑟发抖。
“跟我来吧。”荀大义转身往回走,“司大人不在,家里比较冷清,还请几位见谅。”
厉鬼穿过院子,指了指烧毁的卧房:“前几日走了水,还未修缮好。”说完,又将灯笼举高些,“那间屋里住了司大人卧病在床的家眷,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家眷?”司有成大吃一惊,“我弟弟成亲了?”
“司大人早已成亲。”荀大义笑眯眯地回答,”只是身娇体弱,还因为大火受了重伤。”
“我奉劝各位一句,他住的卧房千万不要进去,否则日后司大人回来问责起来就不好交代了。”
司有成一众闻言,立刻唯唯诺诺地答允。
裴之远和荀大义虽然在心里鄙夷这一行人,到底还是给他们安排了间偏僻安静的屋子暂时居住,当然具体如何,都要等司无正回来才能做定夺。
只是二鬼不知道,司有成面上答允了不打扰屋内的家眷,实际上一心想要看看弟弟娶了怎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第七十八章战将(6)
这晚,裴之远和荀大义没有住在茅草棚里,他们担心突然出现的司有成打扰清未,二鬼皆是歇在他卧房的隔壁。
烛火幽幽,荀大义将灯笼的火光吹熄,见裴之远坐在桌边沉思,忍不住好奇地问:“怎么了?”
“你觉得司有成说的话可信吗?”
“司有成……”荀大义冷笑一声,“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司大人的兄长。”
不怪他们怀疑,毕竟司无正不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说什么二鬼都无法检验真伪,如今将他留下,不过是看着司无正的面子,若是日后司无正回来,不认这个兄长,他俩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人全部赶出门外。
“不过你还别说,那两个小妾长得倒是不错。”荀大义轻轻笑道,“也不知道司有成凭什么讨的老婆,各个都美若天仙。”
裴之远笑他没有见识:“这就算美若天仙了?我看最多算是长得周正。”
“是啊,还是我们小公子看起来舒服。”荀大义笑嘻嘻地打趣,继而视线转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清未,眼神里的笑意迅速褪去,“也不知道小公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而此刻的清未虽然看起来毫无生气,其实二鬼的对话全能听见,他也自然听见了司无正的话,从而得知了自己死而复生的真相,内心的惊骇在这么多天的等待里硬生生磨成浓浓的思念。
其实清未刚知道自己的r_ou_身和树芯融合在一起时,对司无正是有埋怨的,谁想变成一棵树呢?可日子久了,他总想起还在沛县时,与司无正的寥寥数面,想起那少年执拗的眼神和眼底不灭的微光,越想越是心悸,最后早就把变成树芯的不快抛之脑后了。
可偏偏这时,司有成来了,清未听到二鬼的对话,一瞬间寒意遍布——那是他名义上的夫君,亲手夺取他性命的夫君。或许是死而复生以后太久没有恢复死前短暂记忆的缘故,清未就算想起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也一直没有直观地感受到恐惧,而今司有成的出现,彻底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懑与畏惧。
清未自问嫁进司家后勤勤恳恳,每日照顾司有成的起居,比下人还要尽心尽责,不为别的,就为了司家肯给他一口饭吃,可司有成又是怎样对待他的呢?不闻不问都算是好的,有的时候醉酒归来,动轴打骂,无外乎是在烟花场所吃了瘪,又或者是身体的隐疾被发现便拿清未出气。清未当真是好脾气,虽然憋闷但从不反抗,毕竟离开司家,他一个嫁过人的男妻根本无法生存,去给人做工都会受到歧视。
这样的日子熬了几年,终结于司有成的私欲。
清未心知肚明,司有成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因为他的存在就像一根耻辱柱,将司家长子牢牢地钉在上面,司有成醉酒后也说过,每每见到清未就仿佛看见无数人围在自己身边,嘲笑他不能人道。可清未又有什么办法,他能做的就是将分内的事搭理得井井有条,直到那天……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司有成回来时有没有喝酒了,他只记得自己如往常一般宿在偏僻的卧房里。司有成无事不会来,所以清未并未有所防范,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卧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就是踉跄的脚步声,他困顿不堪,下意识地唤了声“夫君”,然后被月光照亮的纸窗上登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形。
是司有成。
清未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妙,又闻到浓浓的酒味,便想着扶夫君去喝一碗醒酒汤,谁知就在他低头穿鞋之际,后脑被钝器击中。一时间血腥气扑鼻,清未跌跪在地上,吃力地伸手想要扶住面前的木椅,谁知手刚抬起来,后脑又挨了一下,等他再次恢复意识,面前一片漆黑,稀薄的空气在狭窄的空间里逐渐流失。
清未喊过,疯狂地挣扎过,可是毫无回应,那时他便明白,自己已经被封在棺木里埋在了地下,无论再怎么叫喊都不会有人来救他……哪怕后来挖开坟的司无正,得来的不过是一具早已冷透的尸体罢了。
所以这叫清未如何不怕?曾经将他残忍杀死的人就在府中,带着娇妻美妾毫无负罪感地来找司无正。
司有成当真没有罪恶感,他借宿在府中的偏房中,心生怨恨,觉得司家的下人苛待于他,毕竟在他出发前抱着一来就能升官发财的美梦,如今不仅没官做,还被两个下人模样的家仆教训,司有成是越想越难看。
“你干什么,这么晚还不睡?”他的妻烦躁地转身,用脚踢司有成的小腿,“赶了好几天的路,我可是累得很。”
司有成连忙搂住妻的腰,讨好道:“就睡,就睡,这不是初来乍到不太习惯吗?”
他的妻闻言,起身拢了拢头发:“怎么,你的弟弟不买你的账?”
来这儿不过一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司无正府上的下人对待他们并不用心。
“看来你弟弟并没有把你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女人挑起柳叶眉,挑剔道,“当真是没规矩,长兄如父,想来他平时也没有在下人面前提起过你们沛县的亲戚。”
司有成讪笑不已:“阿正做了大官,自然瞧不上我们这群穷亲戚。”
“那你该教育教育他。”女人瞪圆了眼睛,自认为话中有理,“就算他做了丞相也是你的弟弟,兄长说什么就要听,不信你去让别人评评理,哪有弟弟发达了就不管兄长的道理?”
这司有成本身就是个没有主意的,新娶的小娘子美则美矣,性格却刁钻得厉害,没认识司有成之前是沛县街头卖艺的歌女,明知司家长子不能人道,为了荣华富贵依旧选择嫁进来,还拉着卖艺的姐妹一同跳火坑。
“我听说在朝中做官,每月俸禄多到用不完,你家阿正出去办差不可能随身将所有的银钱都带着,你为何不在府中找找?”小娘子眼睛一转,撺掇司有成,“反正是你弟弟的钱,就算到时候被发现,给兄长用,又有什么关系?”
“这……这恐怕……”
女人见司有成畏缩,冷笑着躺下:“你忍心看着我们姐妹俩跟着你受苦?”
“你想吃苦你自己去吃罢,我们姐妹俩来这儿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当初你若是没有这个在朝中当兵部侍郎的弟弟,我们根本不可能从沛县一直跟到这儿来。”
“司有成你想清楚,这不是沛县,这儿是皇城,有的是达官显贵……”小娘子剩下的话被讥笑声淹没。
黑暗中传来司有成的叹息,片刻一切归于沉寂,但是此刻的司有成已经明白,若是自己再一事无成,自家两个小娘子定会投入他人怀抱,看都不看他这个乡野村夫一眼。
第二日,荀大义送来了早饭,还算凑合,有白面馒头和各式小菜,二鬼不觉得有什么,当初清未和司无正在时吃得就简单,可是司有成的妻妾却不满意了,她们抱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一门心思攀附权贵,却不料来到司无正的府邸,过得和在沛县时没什么分别,登时脸色y沉,只是她们不敢对着裴之远和荀大义发火,便把不满都强加在了司有成身上。
司有成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吃完宛若夹着尾巴的狗,灰溜溜地回到偏房,他焦灼地等待片刻,见府中的下人不见踪影,便偷偷摸摸地往清未的房间去了。司有成之所以选择清未的房间,也是有所考量的,前日刚进府时,小丫鬟就说了,家眷住的卧房不得靠近,想来司无正看中妻室。既然看中,那屋中肯定有贵重的物品,就算找不到银两,怎么也能翻到些值钱的摆设,到时候拿给两位小娘子看,她们总不会再摆脸色了。
卧房门前挂着一盏熄灭的纸灯笼,应该是下人昨夜留宿时落下的,司有成将手轻轻搁在木板门上,每推开一点,心都随着轻微的响动跳动不已,一来是紧张,怕被府中下人发现,二来则是激动,觉得司无正做官做到这个地步,必然娶了貌美如花的妻子。
门被司有成推开了一条缝,幽幽暗香飘来,不似市面上的寻常香料,倒有几分树木的清香。
“定是位美人。”司有成暗自嘀咕,“倒是便宜了阿正这个不懂情趣的小子……”他迈步进门,贴着墙猫腰往书架边去,刚走两步,就看见屋中被床帐遮掩住的床。
白色的床帐在微风中微微抖动,仿佛夏夜盛开的白色花朵,司有成迈开的步子又缩了回来,他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罪恶的念头。
第七十九章战将(7)
微弱的阳光从蒙着油纸的窗户外照进来,司有成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在地上,像一抹蛰伏的暗影。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躺在床上的清未是有所察觉的,他起先以为是裴之远或是荀大义,但很快就从磨磨蹭蹭的脚步声里听出异样,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如今府中住的可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司有成和他的两个小娘子,无论是谁,只要进了屋,肯定没安好心。
再说那司有成,傻傻地盯着床帐看了半晌,脑海里浮现出烟花场所女子的音容相貌,竟是单凭想象就认定床上是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这会儿早就忘了先前的担忧,一边y笑,一边向着床榻靠近,连钱财不都不顾了,自然也将二位妻妾要求的荣华富贵抛在了脑后。
眼瞧着司有成的手就要贴近床帐,屋外终是传来人声。
荀大义端着茶水从前院走来,边走边和跟在脚边的天下白说话:“你别啄我的裤腿,这身衣服可不是我做的,是我附身的这位姑娘辛辛苦苦缝的,你啄坏了我可怎么补?”
厉鬼忧愁不已:“我不会针线活。”
从院中走来的裴之远闻言,笑了笑:“既然附身了女子,就去学,以后跟着司大人和小公子还能有点用处。”
“我的用处又不只是缝衣服。”荀大义不服气地嘀咕,咚咚咚地走到门前,手抚上门把时仍旧气不过,松开手转身和裴之远说话,“等小公子醒了,我定要让他评评理。”
裴之远嫌他聒噪:“评理?你都附身女子了,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荀大义闻言,气恼地将书房的门推开,但目光还停留在院外的鬼差身上:“我又不是你,本来怨气就不足,哪里能频繁附身在男人身上?”
说起来厉鬼附身在女人身上的确是无奈之举,只不过裴之远与他关系亲近,才总是忍不住调侃几句,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明白原委的。
他们二鬼的对话被司有成听了去,这司家的长子听得云里雾里,被发现的恐惧很快就被疑惑取代,“附身”,“怨气”这些词语怎么听,怎么怪异,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下人会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坊间传闻的那些邪魔妖术。
虽然皇帝三番五次下旨清缴传播邪术的道士,但实际上老百姓对鬼神怀有敬畏之心,就算皇帝说了不许相信,依旧有人隐瞒不报,更有私下里相信这些术法的,在家里设立祭坛,只盼百年之后能够德道成仙。
很显然,司有成把荀大义和裴之远当做偷偷信奉这些的愚昧之人,心里登时生出几丝优越感,若说一开始他还担心被发现,如今却觉得抓住了下人们的把柄,自己倒成了有理的一方。
“我不跟你说了。”荀大义懊恼地回头,走进房里,裤腿再一次被天下白叼住,“你这公ji也是有意思,我虽是恶鬼,可也在府中待了这么些天,怎么还跟第一次见我一样?忒凶。”
司有成闻声迅速躲进床帐后。
荀大义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是不是我附身了一个丫头,就真成了你们的丫头?照顾小公子我愿意,如今连公ji都要我照顾,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公子你倒是醒醒,看看他们是如欺负我的。”
其实厉鬼就是随口念叨几声,并非真的生气,躲在床帐后的司有成却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
依照小丫鬟的抱怨,他弟弟娶的并非女子,而是和他先前一样,是位男妻,且这位男妻一直昏迷不醒,但是“附身”和公ji又是什么意思呢?
司有成越听,越是困惑,他偏头往床帐中望,只见朦朦胧胧的白纱映衬下,床上的确躺着一位毫无声息的人影,瞧模样略显消瘦,但身形修长,应该是男人。
男人也好……司有成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想起多年前娶的男妻,他连对方的名字都快记不清了,却还记得那人的腰线弧度极其诱人,当初若不是不能人道,就算不喜欢也定要享用几分,只可惜死得太早。司有成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清未是如何死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当初醉酒后一时冲动将人打死,酒醒后也没多后悔,只是觉得麻烦,好在清未的家人早已不知去往何处,沛县也没有清未的亲人,所以司有成直接将人扔在棺木里草草掩埋了事,如今想起来唯一觉得后怕的就是乡亲们说,清未下葬当晚似乎有人在坟地边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哭嚎。
大概是冤魂不散吧……
就算冤魂不散又能如何?司有成壮着胆子想,这么多年都无事发生,清未的坟地他也年年上香,想来这人早就投胎转世了,想要报仇,下辈子吧。
“也不知道小公子想不想喝水。”荀大义站在桌边倒了一碗茶,自言自语,“若是成了树,倒不像人,成天喝水。”然后端着茶碗走到床边,掀开床帐,小心翼翼地扶住清未的背,勉强喂他喝了两口水。
司有成躲在床帐后,依旧看不大清床上人的相貌,只觉得背影颇为熟悉,男妻散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他并没有细想,一心指望荀大义快些离去,好让他仔仔细细地欣赏床上之人的相貌。此刻的司有成早就将伦理纲常抛之脑后,完全忘了床上躺着的是自己亲弟弟的男妻,他心中所想尽是快活之事。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荀大义收拾妥当准备离去之时,一直猫在门口的天下白突然拍着翅膀蹿进屋。
“你怎么进来了?”荀大义吓了一跳,“快些出去,别打扰小公子休息。”
公ji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不顾厉鬼的阻拦,扑腾着往床边凑,它的翅膀自打断过以后就不大好用,跑起来总是歪歪扭扭,也正因为如此,误打误撞,荀大义反而难以捉住他了。天下白冲到床下扭了扭,又蹦起来往床侧溜达。
那里正是司有成藏身的地方。
司有成虽然听见了屋内的闹剧,却看不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小丫鬟在弯腰追赶着什么东西,可能是老鼠,但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是堂堂兵部侍郎的宅邸,怎么可能出现老鼠呢?后来司有成想起丫鬟和账房先生的对话,觉得在屋内四处乱跑的很可能是公ji。
——咯咯哒!
像是为了印证司有成的猜测,他刚想完,耳边就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
司有成大惊失色,循声猛地偏过头,只见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大公ji站在床柱上向自己俯冲而来,这胆小如鼠的司家大少爷登时吓破了胆,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直接惨叫出声,一头扎进床帐,“噗通”一声跌进床榻,脑袋狠狠地撞在床柱上,半晌都没回神。
他虽意识模糊,却感觉到床上还有一人,只是这人没有呼吸,连身子都是冰凉的,司有成渐渐回过神,眼前的画面也清晰起来。
然而这一清晰却让司有成彻底吓破了胆,原来近在咫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年多前就被下葬的男妻清未!
“啊——”这回司有成的惨叫彻底惊动了整座宅院,连在前院打理事物的裴之远也匆匆赶来。
鬼差进门,见司有成趴在清未身上嚎叫,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起衣袖将人从床上拎起来,别看账房先生一副文弱的模样,但身子里的魂魄却是勉强称得上鬼差的裴之远,于是这一拎,直接将司有成的胳膊拎脱臼了。
“啊——鬼啊!”司有成眼神空洞,手臂无法动弹就拼命蹬腿,“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