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阔作者:南淮北枳
第5节
赵均没等他把心里那点小九九纠结完,又接着说到,明明你的伤还没好,你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剑,明明你都那么虚弱了!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冲着陈恪边哭边吼,你知道刚刚我又梦到你受伤了吗?明明你是将军,为什么要替我挡剑?!
后来他的声音小了很多,甚至低不可闻,值不值得啊?
陈恪倒是被他吼的一愣,听到最后又笑开来,瞎说什么呢?
他伸手理了理赵均凌乱的发,接着说,你是我兄弟啊,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找死呢?
赵均一张脸哭的乱七八糟的,眼泪鼻涕的糊了陈恪满手。陈恪倒是不嫌弃,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又将就着衣袖给赵均擦了擦脸,说,好了啊,我要为你做什么,那是我愿意,如果我不把你当兄弟,我不在意你,我会帮你挡吗?万事要往开出想,不要死命去钻牛角尖,到头来烦透的是自己,别人的好意说不定你还要误会,到最后两败俱伤,谁都没能讨到好,反而便宜了别人……嗯?
他最后一个音说的婉转,带了些宠溺的味道,赵均听完后慢慢平静下来,说,我当时看见他朝你挥剑下去的时候,我觉得很害怕……所以我冲过去了……我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再受伤……我没想到我才刚刚抱住你……我以为我一定会死的……我不知道你会突然抱着我转身……我想,是不是如果我没有过去,你就不会再受那么重的伤……我想,如果我没有过去,你是不是会好一点……我想,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可以躲开这一剑……
陈恪听了之后,接住他的话音,直截了当的说,不会的。
他说,如果你没有过来,他这一剑必定会要我的命。如果你没有过来,打乱他的攻势,那你现在看到的定是我的尸体。如果你没有过来,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赵均,不要妄自菲薄,你足够好,没人值得你自卑……明白吗?
赵均点点头,眼中早已蓄满的泪水终是猛地滴落了下来。
砸在地板上,碎出了一朵花开的模样。
待到赵均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胡乱抹了两把脸,抬头看向陈恪,眼角都微微发红。他哑着嗓子说,我帮你上药。
陈恪挑了一下眉,也没说什么,转身把自己的上衣脱下。
陈恪看着他背后的伤口,素白的手揪紧了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沾了药膏,极轻的往陈恪伤口上抹去。
赵均的眼角有些微微发红,眼中血丝繁复,戾气与柔美诡异的结合着。而后慢慢变成了赵均。
孤决,狠心,却又温柔。
陈恪身上,之于他来说,仿若魂归之地,落地生根。
有什么渐渐被埋葬。
陈恪脱下衣服的时候,他急忙舒了一口气,想,幸好我刚刚把汗拔隐抹的药洗去了,不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解释!隔了一会儿,他又想,什么解释不解释的,我为什么要向他解释?!怎么回事啊,我为什么害怕他误会什么?!
他突然就有些烦躁。
赵均的手在他背上游离着,慢慢的划过他的背脊。他突然觉得全身有些躁动难安,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上药体验……
他觉得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吧,我觉得写的我都要秃了,汗拔隐和陈恪之间的交流想了很多种,也删了很多种版本的稿,最后我定了这种,一是觉得汗拔隐本该如此,二是觉得这样才会有对比。就像陈恪面前的赵均与对待别人的赵均。
汗拔隐说的那句——汗拔隐,久仰了。其实前半句是在介绍自己,后半句是在表达他的意思。我本来想把这句话扩一点的,删删改改几次以后,还是觉得这样更好,完美符合我心中汗拔隐的形象。
第13章红尘
抹完药之后,赵均把陈恪的衣服微微掀起来,让他穿上,同时保证药膏不会沾在衣服上。
陈恪慢条斯理的系好衣带,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他之前放在桌旁椅子上的东西。
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东西,转身递给赵均。
赵均放回药膏后,一回首就见陈恪拿着一条藏青色的发带递给他。他没接,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陈恪看着他的眼神,掩饰性的咳了下,说,我看你总是用一个白色发带也不太好……
赵均看他的眼神又怪异了几分,陈恪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什么,就是白色吧,很多人会误解的……
陈恪平生第一次觉得词穷。
赵均看着陈恪,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笑出声,接过陈恪手上的发带,说,你直接说给我不就好了,解释那么多干嘛?
陈恪突然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轻轻推了赵均一把,说,快去睡觉,你们这个年纪要多睡一点……他似乎又觉得这样说不够又说服力,于是他又接了一句,会长不高……
赵均的心情本来仍是有些郁郁的,被陈恪这突然来的词穷弄的莫名好了很多,所以他顺从的走到床边,又问陈恪,将军,你不睡吗?
陈恪摇头,说,你先睡,我等会儿再说。
赵均也知他有事,脱了外衣之后,就默默躺下睡了。
一夜下来,恍若隔世。
天上人间,溜走多年。
第二天赵均起床的时候,陈恪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也许是手臂压的有点久,他的眉轻轻皱起。
赵均看着陈恪,慢慢出了神。
窗外半池春水,盈盈春色。
陈恪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赵均趴在他旁边,早已睡着,而他一动,背上盖着的外衣就落了下去。
赵均的头发散着,把他的脸遮了个干净,身上的衣袍松松散散的穿着,几节指尖从黑发中漏出来,在这一团黑中反倒有些别样的好看。
陈恪轻手轻脚的站起来,结果因为坐的太久,腿完全没有力气,他刚一站起,又瞬间坐了下去。
他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下,等到腿不麻之后,站起来,走到赵均身后,把手上的外衣披在赵均身上。然后,他就草草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也不管头发还散着,就这么打开门走了出去。
赵均等到门合上之后,慢慢睁开眼睛,眼里是一抹淡淡的兴奋。
他怎么能让陈恪知道他就这样趴在他旁边,看了他一早上。
赵均又这样一动不动的趴了会儿,等到陈恪再次推门回来,他被吓得抖了一下,心里一片惊疑不定。
陈恪看到他趴在桌子上抖了一下,觉得赵均应该也是因为坐久了血脉不畅起不来才继续犯懒趴在那。
赵均听着陈恪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他身后,掀起还在他身上的衣服,说,醒了吗?醒了起来吃饭,别趴着了,等下带你去看戏。
赵均闷闷的嗯了一声,蹭起来,心里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感受。
那种希望陈恪明白他其实是看了他一早上而不是睡着了的愿望落空了的感觉,真的有点不好受。
陈恪看着赵均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有些迷惑,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没睡醒的缘故,于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赵均招招手,让他过来洗漱。
赵均抬头看他,陈恪整个人融化在晨光中,身上万古不变的灰白色衣袍被染上暖黄色的光,一头青丝披散下来,末尾刚刚及腰。窗外一支梧桐伸进窗来,绿油油的,陈恪一只手放在翠绿中,指骨分明。眼尾微微上挑,眼中满是笑意的看着他。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掩去眼中不自主流露出来的情绪,抬步向陈恪走去,缓缓没入晨光中。
不紧不慢的在陈恪的注视下洗漱完的赵均,脸有些微微发烫,他问,怎么了吗?
陈恪撇撇嘴,摇摇头,又皱皱眉,做完这一系列表情之后,又啧的一声,转身走向了梳妆镜。
赵均在他身后不明所以,陈恪散开的发拂过他的手背,痒痒的。
陈恪拿起桌上放着的木簪,本来想像往常一样,绾一个髻,就这么解决了。结果他的手一抬起来,瞬间就疼的放下了。
赵均见了这情形,默默的走过去,站在他背后,看着镜子里的陈恪,说,将军,我来吧……你手受伤了,害怕伤口裂开……
赵均心下忐忑,撇开眼不去看他,转而把视线落在面前这青丝上。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陈恪说,行吧。说完后,就这么坐着不动了,一副由着他的模样。
赵均暗中呼出一口气,伸手撩起陈恪的长发,动作娴熟的绾了起来。
陈恪看到赵均的动作停了,他就把自己手中的木簪递给他。
赵均一接过来,就觉得这木簪不一样,隐隐约约的有一股暗香,细细闻却闻不出来,只是偶尔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沁人心脾。
他看着这个簪子,尾端刻着一支将开未开的桃花,别有一番,嗯,风情味。
陈恪看着赵均的视线静止在簪子上,也没觉得有什么,由着他去看,反正他又不慌。
赵均看了一会儿,就翻了下手腕,利落的把簪子cha|进陈恪的发中。
陈恪看他收拾好了,自己让开让赵均梳头发。赵均也没含糊,坐下去之后,用梳子理顺了头发,然后一把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用发带绑了,就这么算完了。
藏青色的发带隐匿在黑色的发中,煞是好看。
下楼的时候,陈恪走在赵均旁边,二人并肩下楼。走了一半,陈恪突然对赵均说,以后别叫我将军了。
赵均一愣,转头看他,也不说话,放在身侧的手却慢慢握紧了。
陈恪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然笑了,说,你紧张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叫我将军,叫我,陈慎苛,可好?
赵均又是一愣,茫然的看他。
陈恪抬手揉了揉赵均的脑袋,说,这样容易被发现,我们现在在王城,发现了,容易死无葬身之地!
赵均点点头,跟着他下去了。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在王城晃荡了几天,赵均是觉得陈恪什么都没有做过,每天就和他一起在街上闲逛,有些时候自己提醒他,他还要反过来说,我们应该放松自己,你觉得呢?不要每天把自己搞的那么累……
所以赵均最后自暴自弃,天天玩的乐不思蜀,东凑西窜,远远的把陈恪忘在身后。
陈恪被他落在后面,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偶尔分神看赵均,总是高高的马尾飞扬着,发带飘在空中,印着明晃晃的太阳。
晚上,陈恪现在桌前记录东西的时候,偶尔会听见熟睡的赵均说梦话,嘴里傻兮兮的嘟哝着,将军,将军……陈慎苛。
陈恪在一旁止不住笑意,溢了满眼,走到床边,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再顺手揉一揉他的发顶。
几日之后,赵均就跟着陈恪一起回去了,走之前,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上面陈恪洋洋洒洒的写着,谢谢,但愿再无后会之期。
赵均在一旁看的有些懵,不过也没问,陈恪也没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陈恪身上的伤从开始就没有好过,即使他后来注意了些许,但因为每天强大的运动量,伤口总是不见好,反而还在恶化,赵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中空落落的,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总是蔓延着。
赵均二人回到怀宁的时候,所谓陈恪的“丧”事都已经办完了,整个城里y雨笼罩,人心惶惶,许多人陆陆续续的迁出了城,奔赴另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或者了结余生,或者光耀门楣。
他们想,或许最后,还能魂归故里吧……
怀宁的局势比他们二人在路上预想的要好很多,虽然是四面楚歌的局势,到不知为何,汗拔隐只是围住怀宁,并不打算攻城,大有一耗到底的感觉。就见每日的叫嚣都晓得漫不经心。
赵均带着陈恪一路摸进怀宁城,本想着悄无声息的进去,结果不知道是谁“咔”的踩断了一支树枝,他们就被护国军发现了。
赵均本来还挺心虚,转头就见陈恪玉树临风的现在他身边,端的是一副镇定自若。
发现他们的士兵可能是因为惊喜来的太大,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他犹犹豫豫的看了他俩半天,视线在他俩身上来来回回好多遍。
陈恪以为自家手下不可能那么蠢,本来还想由着他消化一下,但等了许久都还是只看见那士兵在探头探脑的看他,瞬间他就不乐意了,出声道,看够了没?
那士兵也没打怵,嘻嘻笑,说,够了够了。
二人的对话完全没有该有的将军和下属的样子。
赵均还在等着他俩接下去会说些什么,又会怎样毫无形象的侃大山,结果他就见那士兵说完以后,“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头看着地面,右手握住自己的剑,平举与头前,左手盖在右手上,端端正正的叫了一声,将军。
陈恪满意的“嗯”一声,抬脚就绕过他走了。
赵均忙不迭的跟上去。
赵均跟在陈恪身后,一路走一路有人与陈恪亲切的打招呼,打完招呼之后,再端端正正的行礼,丝毫没有久未见,甚至看见陈恪也不惊讶的表情。
仿若平常。
不对,平常连礼都不会行。
赵均想,这可真是很神奇的一支军队……
他与陈恪走到帅帐内,就见林正等人站起来,再围了过来。
林正一走近,便毫不见外的锤了陈恪一记,捶的陈恪一声闷哼。
胡沉立马变了脸色,拉了旁边的骆歧泽,让他过去看看。
骆歧泽走近一看陈恪,旋即把陈恪的手抬起来,搭脉,慢慢的他的眉头越皱越深,而后开口,多久了?
陈恪讪讪开口,也没,多久……
骆歧泽冷笑,是吗?
陈恪想用哈哈哈掩饰过去,结果骆歧泽不为所动,扳着一张脸,冷冷的说,多久了?
陈恪叹气,从我出去那天,到今天。
骆歧泽有种想当场打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