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庞然巨物已然从雾中显形现影,果真是一顶参天巨轿,可是轿下无人,竟是凭空悬浮,令人吃惊。秦晋看那底下草皮皆是一派瘫软,便知是有人正以内劲支撑,不过能够稳当至此,可见其功体浑厚,甚至深不可测。
轿子甫停,便见楚陆恩从后面走了上来,楚云柏一见之下便纵声呼救,喊道:“爹爹救我!”
楚陆恩与先时未有不同,只是没了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他先看了楚云柏一眼,而后对那轿内之人毕恭毕敬揖了一揖,道:“长老,这便是那叛教之徒楚朝秦。”
楚朝秦又惊又怒,伸手欲摸长剑,秦晋却将他往后一放,仅提了楚云柏上前一步,朗声道:“楚老贼,士别三日,别的没怎变化,这张厚实脸皮与那信口雌黄的本领倒是炉火纯青,可是要在下恭贺恭贺你?”
楚陆恩冷笑道:“秦晋,老夫不与你逞口舌之利。仍是那句话,我教一应事务与你无关,识趣便将小儿放下,我教自然不为难于你,还望好自为之。”
“与我无关?”秦晋失笑:“那你们浩浩荡荡闯入到我家里来,又耳提面命教我好自为之……这个道理我竟有些不懂。”
楚陆恩见他箍紧楚云柏的喉咙,生怕伤到独子性命,道:“你我恩怨且先放下,我这趟来是为找楚朝秦,只要他肯将我教图谱归还,我教便肯网开一面,既往种种,一概不咎,如何?”
楚朝秦从后听得清楚,不禁怒火中烧。秦晋将剑一摆,止了他的脚步,笑道:“不好。”
秦晋以拇指轻轻推开剑鞘,亮出三寸剑锋,而后又缓缓横于楚云柏脖颈处,看得楚陆恩心头紧缩。
“楚老贼,”秦晋笑道:“我一会想问你,你究竟从何断定那图谱就一定会在楚朝秦身上?”
楚陆恩冷哼道:“我教神威,自有方法,不消与你解释。”
“噢——”
秦晋看了眼他身后巨轿,又道:“那便说个你能解释的,那断龙山庄无端被灭,被人栽赃在你教身上,再而搞臭了你教名声,甚至使你教差点被灭了门——在这件事里,你参与了几成?”
第17章第十七章
谷内无风,浓雾之中却有飒飒声响。楚陆恩束手而立,一双瞳仁泛黄,y鸷盯住秦晋面庞。
秦晋毫不惧他,道:“想不起来?那我便再提醒于你,那断龙山庄庄首姓董,家实业厚只不过是继承了祖上偷ji摸狗攒下的金底,之后才在江东一代因甚断龙心诀声名鹊起,说到底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陆恩静观其变,只道:“这些与老夫何干?”
秦晋不理会他,继续道:“你虽没楚霆谷有那般震天撼地的本事,但一招‘浅移y夺掌’也算有名,此式内劲y寒狠毒,中掌者不会立死,但会被那y毒深入皮骨,发作起来皮穿r_ou_烂,骨头漆黑,有如暴毙,是也不是?”
“不错,”楚陆恩摁住腰间长剑,道:“你想说那董庄主是老夫所为?笑话!秦晋,那人死相凄惨不假,只可惜江湖人众早便敛骨收尸,更有少林派从旁作证,道那套掌法残暴霸道、一掌毙命,实非老夫所能为。”
秦晋道:“那好,天下武功残暴霸道者不在少数,细数那董家之仇家亦非罕有,而且连你都无法一掌得逞的事情,为何便断定此案必是楚朝秦所为?”
楚陆恩冷笑道:“这便说笑了,老夫何时断定为他所犯?只是武林众派以此要挟上山,他在教主之位无所作为乃至丢盔卸甲,那图谱之能世所罕有能扭转乾坤,他既无能,为何不乖乖交出东西,以保我教派安生长存?”
“哎哟,可是据我所知这图谱只是嫡传亲任教主,历年而来也只有楚霆谷方得练成微末,楚朝秦既然乃你们名正言顺的教主,你有甚资格破坏规矩,教他交出图谱?不过此事且可以按下不提,”秦晋一顿,转口又道:“十年之前,你之兄长楚霆谷曾远赴江东,曾擒住了一名南下犯案的贼头,这件事你知是不知?”
“不知,”楚陆恩听他扯远,不禁起了焦躁,道:“你莫要东拉西扯,费这无用口舌拖延时间!”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秦晋不理会他,继续道:“这贼头灭了淮南一处名门,正值窜逃之际恰被你前教主擒住,这楚霆谷或有好生之德,一时心软将他放了,此事你知是不知?”
楚陆恩不知他要说什么,只道:“打便打,何必兜这圈子!”
“啧啧啧。”
秦晋道:“那名贼头大难得赦,自然要承其恩情,所以鞍前马后也下了不少功。只是不日便遇害身亡,死状无比凄惨,皮穿r_ou_烂,骨头漆黑,实在难看,真不知是何人用何招打杀的他……更奇的是此后外界莫名传他乃魔教虐杀,才惹得其胞弟与魔教积怨深厚,不能化解。”
楚陆恩眉心一皱,没有言语。
秦晋忽然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连他都不识得,自然更不知道他这胞弟是谁了?”
“那我便告诉你,这人姓董,其胞弟靠着大笔不义之财在江东开庄辟户,取名为断,龙,山,庄是也。”
楚陆恩一滴汗珠从额角滚下,抬眉之际,长剑已出。秦晋捞住楚云柏一个旋身,怪剑一起一落,眨眼间已然将他那兵刃从中划断,道:“如何?你故意杀了这楚霆谷饶的人,惹得他山庄与你教积下长年累月血海深仇,才致今天这众派围上清凉山的局面——我倒好奇,究竟是你觊觎教主之位预谋良久呢……”
秦晋眼睫一动,看向楚陆恩。
“还是早有人处心积虑,从背后指使你设计陷害楚朝秦,只为夺取嫡传图谱呢?”
“一派胡言!”
楚陆恩恼羞成怒,不禁将秦晋恨得牙痒。秦晋携着一人之重,脚下仍是轻快,留神将他慢慢引开,嘴上道:“怎么?我这些话亦是由少林派清逆大师亲眼见证过,你还要抵赖不成?”
楚陆恩盛怒之下看一攻未成,上手便是浅移y夺掌,夹杂滚滚黑气,直冲秦晋面门袭去。
秦晋见果然逼他使出来了极招,故而一面躲闪,一面道:“没错,正是这套功夫!楚护法可是恼羞成怒,连亲生儿子的命也不顾了吗?”
楚陆恩内力远不及他,现又须时刻顾忌着楚云柏,更是未敢使出全力。偏秦晋拿楚云柏挡在身前,一左一右故意往他掌上去撞。楚云柏脸色煞白,恐极大叫,一叠声道:“爹爹住手!”
楚陆恩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正值六神无主之时,忽听身后一声尖啸,如寒渊鬼哭,或松间鹤唳,扑他而来。
他心神一晃,下意识翻身躲开,那道气力快似闪电,不偏不倚,正穿透了楚云柏喉咙。
秦晋于他身后来不及躲,他猛然气运周身,全神抵抗,谁知肋下一疼,瞬间已被那劲力s,he穿皮r_ou_。
他立刻软了手脚,方觉掌劲是由那轿中发出。而身前楚云柏喝喝两声,跌跌撞撞奔向楚陆恩,楚陆恩想要伸手来扶,脚下却是半寸不敢挪移,眼睁睁看着独子倏然一僵,从喉咙那处裂出一个开枝散叶的口子来,裂痕像破开的冰层,飞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几乎在这弹指一瞬,楚云柏整个人便融成了一团血r_ou_,扑簌而下。
楚陆恩呆若木ji,也跟着怆然跪下,连一个字也发不出了。
秦晋从未见过如此狠戾的招式,他紧捂肋下伤口,鲜血仍不断从指缝中汩汩冒出。楚朝秦亦是大惊失色,登时连滚带爬扑过来,先后点了他两处x,ue道,再运气往其体内输去。
眼前轿子一摆,扬起丈余烟波,端正落在两人眼前。秦晋捉了楚朝秦手腕,持剑往地上一拨,急速向后退去,可是他终究带伤气力不济,仅挪出去数尺之遥。
那轿中人却也不追,只见布帘震荡,声波乍起,仿若千里传音,哄闹入耳,一时聒鸣不断。
那声音既似孩童又似耆宿,诡谲至极道:“楚朝秦,你可是身怀那图谱?”
楚朝秦才欲开口,秦晋却定了内息,抢先说道:“这位长老前辈,观您功夫已入臻境,世应无可能敌,何必又一再挂念这区区蝇头?不如留于后人,让其发扬光大可好?”
轿内良久无声,秦晋身虚体弱,所中那道余劲尚未排出,疼得心脏兀自砰砰乱蹦。正蹊跷间,果然看那道掌气又至,此回直扑面门,快得教人瞧不清来势。他想提剑再挡已来不及,只听得铛一声响,秦晋面庞微寒,睁眼瞧见一截断剑飞出,斜cha入土,另外一截尚还握在楚朝秦手中。
楚朝秦于千钧一发之刻挡下极招,震得臂骨生疼。他未敢懈怠大意,提起断剑便是豁力一扫,两道剑气拔地而起,相互拧转成风,从两侧直取中央轿乘。秦晋哗然,且不提他这式功夫威能如何洪烈、从何学得,光瞧着竟是眼熟至此,偏又想不起来。
轿身庞大,旋动起来居然翩跹如雁,轻易躲过。楚朝秦一击不成,还欲起身迎击,可惜剑刃断裂,无兵可使,于是秦晋不及多想,忙将怪剑抛给他,道:“使这个!”
楚朝秦毕生头一次得用此剑,受宠若惊般将紧握住那八寸长柄,发觉之上尚带有他之余温,忽然就倍添了无限力量。
轿内之人冷哼,道:“以你之功,还想要螳臂当车不成?”
楚朝秦毫不分神,亮出剑锋,令那锋刃镀上天色,将漫野浓雾划出一道罅隙。
他眼神一动,抢先攻上,直削轿顶而去——怪剑虽远不如方才那剑轻盈,握在掌心,却是趁手无比。轿子不动,只把帘布卷起,从中伸出一掌,狠狠拍上剑刃。一触之下,楚朝秦才惊觉气力惊人,遂虚晃一招,借力欲退。谁料这时帘后又出一手,径直取他脚腕,楚朝秦连忙双手立剑,向下劈去。
然而那两手之间,缓缓再出一臂。
楚朝秦登时骇然。
他早想到轿中所乘之人乃百趾穷奇,这人不知年岁,乃教派里德高望重之辈,这些年在外远游不曾回来,就连楚霆谷也鲜少提及,只道其武功深不见底,殊不知楚陆恩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请出。
但看其方才残杀楚云柏那幕,可见非是善类。
眼前三掌一轿,极其古怪。楚朝秦避开这只又避不开那只,险象环生,渐渐落于下风,他竭力扭腕,接连刺出三剑,皆打了个空,但好歹抢得一丝喘息空隙。楚朝秦忙回头瞥向秦晋,瞧他身下殷红一片,知是伤口迸裂,心中极怕他会重演楚云柏那般下场,便盘算着如何脱身,可就在这心思转圜之际,那轿子猛扑而上,终于现出那第四条手臂来。
楚朝秦:“……”
他临近崩溃:这百趾穷奇难不成当真长了一百只手臂不成?!
楚朝秦左右支绌,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只好转攻为守,横剑招架胸前。只是对方掌力千钧,贯以惊人劲道逼压过来,他想要咬牙硬较,终究不敌,一口血喷薄而出,被打落在地。
秦晋眼睛一刻也不离他左右,此刻强忍疼痛,忙飞扑过去把他接起,强大惯性又将两人推到崖壁之下,双双撞上山石。
秦晋垫在最末,双手手骨受力,顺势断裂。他接连遭创,疼痛撕心,几欲晕厥,楚朝秦忙搂起他,急切唤道:“秦晋!!”
百趾穷奇应声而至,以狂风劲掌扫他脊背。楚朝秦全然不顾,翻身护住秦晋头脸,然而他身后无物,避无可避,唯有闭目等死。
正在这关键时刻,两人忽听头顶一声喝止,道:“掩好口鼻!!”
楚朝秦诧异之余,仍是捂实了秦晋与自己的三窍,定睛瞧见来者顺岩而下,双手里各扣了一枚物什,拖着两道浓艳绿光,分毫不差地打进了那轿帘之中。
楚朝秦欣喜喊道:“师公!”
正是妇人。
妇人所投的乃是两枚核桃,百趾穷奇见状双掌齐出,妄将那东西拍出轿外。然而果壳如纸,一触即碎,藏于内里的毒烟在瞬间迸裂而出,再加上布帘一遮,竟是被呛了个正着。
妇人脚尖着地,亮出手掌,五指间皆夹着一枚短镖,镖后又系着蛛丝般的长线,蓦地一甩,四镖各自飞出,纷纷缠住那四根手臂。她利落拢起线尾,使力向后一拽,口中喝道:“出来!”
然而长线绷直,那百趾穷奇稳若磐石,丝毫不动。
妇人较量之下便知对方非是易与,心思一动,翻身跃至一株参天巨木,轻巧将线结实扎于其上,再转头奔至楚朝秦身侧,迅速点了秦晋两边肩头x,ue道,道:“走!”
楚朝秦会意,与她一人一边,携了秦晋肋下,便往山崖之上奔去。
崖高数丈,两人轻功皆是不ji,ng,楚朝秦脚上又受了伤,上得极为艰难。等踉跄奔至半途,他脚上伤口裂开,血流如注,妇人亦是气喘吁吁,骂道:“这破烂石洞,当初修这般高是要进去当神仙么?”
楚朝秦紧紧抱着秦晋不放,楚云柏那小匕首上也淬了毒,使他右脚仿佛注过麻药一般,几乎失去知觉。而再观秦晋双目紧阖,面色苍白,更是教人担心。他腾出一手扯了藤蔓,竭力一抖,奋力向前攀援两尺,这时忽听身下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掀得二人震耳欲聋。等待余音消去,妇人暗道:“不妙!”
那长线为世间罕有材料制成,一旦捆住极难挣脱。她本欲以此困这魔头片刻,然而不曾料到那百年古木难承其重,挣扎之下,竟生生被拦腰折断!
眼看那笨重轿乘原地兜转两圈,大有要飞身追来之意,妇人急得骂道:“甚魔头腚这般沉?离了轿子不会走路么?老娘倒看看你这破顶烂盖能有多硬!”
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件口袋,三两下解开绳匝,天女散花一样全数撒了下去。那口袋中装有无数蒺藜铁弹,乍看无甚稀奇之处,其实里内装填特制□□,触地即燃。这三五十颗一齐砸向轿顶,登时放出一连串风起云蒸般的火光。
接着灼气排山倒海而来,楚朝秦差点被刺瞎了眼睛,他勒住藤蔓,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攀越。妇人亦是不敢懈怠,两人连搀带扶带着秦晋好歹登上了岩顶,再往下看时,发现岩下变为一片火海,眼及之处,皆如炼狱。
楚朝秦看得心惊胆战,心有余悸道:“什么物件,如此厉害?”
妇人拭了把汗,刚欲解释,却见火光之中现出一样稀奇事物,如同一条难以言喻的上古神怪,亟待挣脱这漫天炎雾。
她倏然一愣,楚朝秦同样看得清楚——那东西自火中来,浑身焦黑龟裂,处处露着猩红血光,圆头细尾,多手多脚,让人瞧了着实不寒而栗。他翻身负起秦晋便往里逃,妇人反应较他更为迅速,一马当先在前开路,一边道:“那又是个甚鬼东西!!”
岩下按说只剩下百趾穷奇与楚陆恩,但这东西人不似人,鬼不像鬼,楚朝秦于片刻之中也难以言明,唯有闷声而逃。可那东西紧随其后,裹挟着滚滚浓烟,一如草里游走的蛇,蹿得又急又快。妇人这边一把开启石门,不住催促他道:“快些进去!”
楚朝秦忙闪入半边身子,将秦晋搁好了,再回身却看那东西已然扑到了眼前。妇人当仁不让,反手从他腰间抽出怪剑,横臂一挡,道:“进去!”
楚朝秦被她一掌推入洞内,再看石门兀自正缓缓闭合,他忙过去以肩膀卡住,愤而喊道:“你也进来!”
妇人以脊背贴着山石,以极低极快的声音嘱咐他道:“潭水往东深处,有一处小口是能通往外头的,出去后在山坳里等上一夜,假使老头子活着,他自会去找到你们!”
楚朝秦一字不落地听完,赶忙问道:“那你呢?”
妇人头也不回,只道:“救活我徒弟!”
楚朝秦肩膀被磨出了血,血渗透衣裳,留在岩壁上。他仍执拗扯住她的衣袖,问道:“那你呢!”
妇人不答,甩开他只身挥剑闯入浓烟,奋力朝那怪物劈去。楚朝秦想欲伸手捞她,却只捞了个空,眼睁睁看见那黑雾中透出一道见血的白刃——白得耀目,红得刺眼,可终究分不清是谁的白,谁的红。
接着石门便完全闭死了。
他伏在地上呆愣了须臾,而后发疯似的用力去掰石门,可是石门一如既往,纹丝不动。
楚朝秦傻了,道:“师公?”
这道石门他从未能成功开启过,以前纵使不能,以后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楚朝秦怆然跪下,声嘶力竭般喊道:“师公!!”
第18章第十八章
楚朝秦运气击在石上,也仅仅打下些许碎屑,只听得外面声响接连逼来,生生被挡在石门之外,倒显得遥不可及。石门虽坚,却非绝不可破,而秦晋在旁昏迷不醒,亦是无从耽搁,楚朝秦摇晃站起,抱起他往谭中走去。
潭水冰冷如常,搔刮着楚朝秦每一寸身心,他回头再望一眼这处小院,从桃花竹榻,到石磨深井,忽见那大画眉立于枝头,伸长翅膀婉啼数声,竟是如斯动听。
洞外遽然生出巨响,洪烈掌劲轰向石门,霎时间地动山摇,院内荡开一层尘土。潭水颠簸,楚朝秦几乎站立不住,知是那怪物所为,连忙紧抱秦晋沉溺水中。秦晋在入水的一霎那有些醒转,他双手抬不上去,只在迷蒙间感觉身子浮动起来,在下一刻楚朝秦的唇便吻了上来。
楚朝秦渡给他一口气,然后仔细封好口鼻,往那岸边石上一蹬,鱼似的潜去了谭底。
等秦晋再度醒转,再看已是满天繁星。
他头枕着石头,觉出脑袋混沌,遍体上下皆是说不得的痛苦难受。秦晋张口欲喊,可所发之音极其艰涩难听。所幸楚朝秦用荷叶捧足了水,一瘸一拐跑来。他捞住秦晋脖子将他小心搬起寸许,从叶子内取水点在唇上,秦晋登时如得了琼脂玉露,凑着吸喃半日,方才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虽有繁荫,但乔木低矮,遮不住灰山褐石,到处是一派萧瑟之景,绝非在长生谷内。楚朝秦瞧他面色虽无血色,但眼睛正逐步恢复清明,知应是无碍,才肯长舒口气,老实道:“大概在谷外罢。”
秦晋抬眼看他面容狼狈,头发肮脏,又费力道:“你怎么了?”
楚朝秦先前才携着他从谭水里千辛万苦地爬出来,而秦晋因闭气时间过久,已然没了呼吸心跳,他急的又是揉又是搓,才令其将那一口水吐尽缓了回来。后又按照妇人指示,跑去这处毫不起眼的山坳中躲藏起来,只盼着男子能依约赶赴,否则以秦晋这般状况,怕是挨不得许久。
楚朝秦心疼难耐,又是身疲力尽,强自将他端正抱好,道:“无事,你感觉怎样?”
秦晋浑身乏力,且双臂及肋下疼痛难当,他想起自己当时看小魔头被那百趾穷奇一掌扑落,情急之下祭出双手来接,以那老j,i,an魔之力,想来定是受伤不轻,于是问道:“为何……不去寻我师父们?”
楚朝秦思及妇人,心头一阵酸楚。他强忍情绪,道:“师公教我们在这里等她……等她找到你老师父,自然便回来了。”
秦晋道:“噢。”
他头脑昏沉,神智却是清醒,又饮了几口清泉,便要喋喋不休:“那轿内的老j,i,an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诡异?”
“我也不甚清楚,”楚朝秦道:“我教成立已近百年,百趾穷奇乃那开山创派时的人物,但他并非教主,也从未出入江湖,所以鲜有传闻,我儿时只听老爹提过,说他以一化四还是以四化一,总归练了手邪门功夫,那时怕殃及世人,便躲去了深山,从此不知去向。谁知楚陆恩为夺取图谱,居然能将他寻出。”
秦晋听着新鲜,道:“寻出倒就罢了,你瞧他杀人时,可还是那个‘怕殃及人’的模样?”
其实他细观那人功夫,只是内功深厚,掌力暴烈。可就连初出茅庐的楚朝秦都能与其过上数招不败,可见算不上登峰造极。不过话说至此,他又想起一事,忽问道:“大脑袋,你是不是……偷练了图谱上功夫?”
楚朝秦一愣,只管沉默不语。秦晋心下明了,问道:“什么时候练的?”
“在谷里,”楚朝秦顿了顿,道:“想见你的时候。”
他与秦晋初次j_iao欢时曾记诵过其身上几个招式,先时功力不济,图谱上功夫晦涩艰深,总不得其门,后来得到秦晋一半功力之后才逐渐入了门,再加上妇人连日□□,更是融会贯通,他原本答应过秦晋不碰这邪魔功夫,然而两人分开良久,为使妇人践其承诺,才忍不住露了些许真章。
不过那功夫仅算半招,已然能够震慑旁人,楚朝秦自身未察,秦晋却是看得清楚,也深知若不是凭着他,这回遇上百趾穷奇,当真要十死无生了。
秦晋笑道:“从此你比我厉害了。”
然后他把眼一闭,从心里叹道:“大概这就是命罢。”
一夜转眼即过,楚朝秦一直搂着秦晋未敢合眼,直至挨到天亮,仍不见男子身影。
他们与长生谷仅隔一壁,那旁现毫无动静,是死一般的寂静。楚朝秦本有心折返回去看看,但又担忧秦晋独自在此,只好继续按捺。可偏偏此时秦晋重新陷入昏眠,他双目紧阖,印堂泛青,气息微弱,触身滚烫,竟是副性命垂危的模样。
楚朝秦再观那肋下伤口已经脓肿不堪,知道不容耽搁,于是咬咬牙当机立断,弯腰将他重新抱起,一步一蹒跚地往山外走去。
秦晋在颠踬当中昏了再醒,总觉得自己仿若一叶扁舟,飘飘荡荡随波逐流,偶尔睁眼,所见之景皆有不同,只有楚朝秦不变,那日头打于他面庞之上,零零碎碎镀着光,最后金子似的流下来。
他心想,小魔头真好看呐。
秦晋极其想去摸一摸他,却始终是无能为力。
他认命似的伏于他颈旁,随他淌过这迢迢山路,悬着心、吊着气,能看一眼,便是一眼。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秦晋感到身体由人挪来动去,勉力支起眼皮,却先看到一名陌生老者。
老者应是名郎中,因秦晋双腕折断无法探脉,唯有先以几枚竹板辅以麻绳定好,还有肋下那处伤口也非寻常刀疮剑疖,普通金创抹上毫无效用,只得令其敞着。看郎中治疗完毕,楚朝秦便恭敬将他请出房外,自己从外又闭好房门,一道往外走去。
郎中知他心中难过,便温言安慰道:“小兄弟也不必太过挂怀,令兄这伤且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我家里尚有一丸化瘀回血的祖传丹药,你随我回去取来,届时以酒研开,半服半敷,定有奇效。”
楚朝秦喜出望外,忙抱拳道:“多谢大夫!”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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