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考试,你不要紧张,权当先去试试手。”贾代善每日早出晚归,除却知晓老大这阵子的确努力外,旁的事贾赦不说,他也没多问,故而有此一说。
贾赦点头道是。
马车缓缓离开。
辚辚声响起。
贾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贾代善仍站在原地,他的头发乌黑中已见花白,面上满是皱纹,见到他看来,贾代善露出了笑容,微微点了下头。
不知觉的,贾代善的形象与记忆中爷爷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勉强露出个笑容后,将帘子放了下来。
这么些日子来,贾代善一直表现得ji,ng力充沛,但他现在才觉察到,贾代善已经老了,贾代善的岁数其实不大,四十出头,搁在现代,也就是正当中年,但荣国府、朝廷上一个个重担子压在他身上,让他心焦力瘁。
贾赦头一回期望自己能早早进入官场,也好早些帮贾代善减轻负担。
至于贾政,是不能指望的了,满口迂腐之言,做的事却叫圣人侧目,有心计,却缺心眼。
真要进官场,那就是去送死。
一抹红晕在天际边晕染开来,随着马车逐渐靠近贡院,那一抹红晕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整个太阳都升了起来了。
贾赦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天际,晨起时的寒肃之气已经荡然一空,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叫人的心情也跟着转晴。
他深吸了口气,神清气爽。
辰时时分。
贡院的外帘官开始搜查。
史书有记载,因着科举舞弊严重,考生夹带小抄手段层出不起,故而外帘官检查时,多半严苛细密,非但要学生除掉外衣,甚至有些还检查身体隐私部位,非是存意折辱儒生,而是历来常有人出此下策。
贾赦在检查的时候托着荣国府的名头,只是略略检查了下,便被放入其中。
他听到后头传来的搜查声,心有余悸地摇头,这检查实在有些过分。
但是他也知道,即便检查的这么彻底,依旧有人科举舞弊,而且那舞弊的方子还多数是代代相传,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
宇字八号房。
贾赦拿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他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号房外,心里松了口气,这号房狭窄,里头仅有二块木板,一块高些的木板是充当桌子,另一块则是充当凳子,到了夜里,这两块板子一合就成了睡觉的床了。
至于提供的被褥,则是皱巴巴的,上头散发着一股馊臭味。
贾赦心中万幸,贾代善早上的时候命他带了一个狐狸毛披风过来,这披风这时候系着太热,可是到夜里,却能够拿来当被子用——既干净又保暖。
他把那被子卷了卷,寻个包裹裹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何况,没有被分到火房或臭房附近,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第48章
铛铛铛。
几声锣鼓响。
考试正式开始了。
号房内众学生正襟危坐,取出砚台、墨锭来,开始磨墨。
桌子上是现成的宣纸。
不一时,就有巡考官手举着题目前来,再由学生自行抄到纸上。
这一整日的题目考的是《四书》,题目不难,贾赦想了想,先在草稿纸上将答案写了出来,仔细地查找了一遍可有犯忌讳的字眼,确认无误后才誊写到卷子上。
他自认写的不快,没想到交卷的时候却是头一个。
旁边号房的学生见了,心里也不禁焦急起来。
没多久,也有不少人去交了卷。
夜幕渐渐下垂。
各个号房内都点起了贡院里发的蜡烛,还有的学生连饭都顾不上吃,埋头苦写,要知道,这蜡烛每人不过三根,而且都是小指粗细,点完了之后要想再要,那是不可能的。
贾赦匆匆就着贡院里的清粥吃了些点心和牛r_ou_干垫了垫肚子,他吃完之后,就将蜡烛吹灭,这两根半蜡烛还可以留到后面用。
号房很狭窄,坐着的时候倒还不觉得,这下要躺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身体伸展不开。
贾赦索性蜷曲着身子在床上复习着这些日子学得东西,不知不觉地却也睡着了。
三日两夜听上去好像挺长,但却是眨眼一下子就过了。
从贡院出来的时候,贾赦呼出一口气,他四下看了一眼,出了考场有人狂喜大笑,有人垂头丧脑,人生百态,由此观之,今日倒还不算什么,待到放榜之日,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他正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感慨。
林文、林武早就准备着马车候着,见他从贡院出来,忙跑了上来,林武接过贾赦身上的考篮。
“爷,这三日可辛苦您了。”林文道,“老爷命我们在马车里备下了参汤给您补补身子,您快上去歇息吧。”
贾赦点了下头,上了马车,喝了几口参汤后,只觉得浑身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了。
他边喝着汤边对林文问道:“这几日,京城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京城中形式风云诡谲,这几日不知又出了什么变化。
“回大爷,要说事,还真有一件大事。”林文想了想,道:“是和太子有关的事。”
太子?!贾赦放下汤勺,ji,ng神顿时紧绷了起来,他们荣国府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出了什么事,他们荣国府都逃不了干系,“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起。”
“是。”林文也知道事情的好歹,连忙道:“这事其实也和太子陛下没什么关系,实在是太子宫里的内官不知好歹,在外头仗着太子殿下的名义,招摇撞骗,据说强买了几千亩田地,闹得百姓家破人亡,不得不卖儿鬻女,结果这事被御史白大人知道了,在早朝上就状告太子管教无方,纵容内官鱼r_ou_乡里。”
贾赦脸上顿时就变了,这件事可大可小,若要从小,按律处置那内官便是了,若要从大,太子殿下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尤其七皇子殿下一直虎视眈眈。
“现在情况如何了?”贾赦追问道。
林文皱着眉头道:“朝廷上的事,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几日老爷早出晚归的,似乎为这件事很是烦恼。”
贾赦眉头一蹙,咬着下唇,“走,现在回家去。”
“是!”林文道。
马车很快就回到荣国府。
贾代善这日因着预想贾赦从贡院回来的缘故,便早早就回来了。
见到贾赦,先是打量了一番,见他ji,ng神抖擞,面色红润,心里稍微放下心,他也不问考得如何,只道了一声:“回来了?”
“回来了。”贾赦道。
他的心瞬间涌起了酸涩的感觉。
“坐下吧。”贾代善颔首示意贾赦坐在他左手侧,贾史氏坐在贾代善的右侧,贾政则坐在贾史氏的旁边。
贾赦才落座,就听得贾政问道:“大哥这次下场考试,可真是辛苦了。”
他挑了下眉头,不冷不热地看了贾政一眼,“没什么,天气倒也还好,夜里也不怎么冷。”
“是吗?那真是幸运。”贾政语气中带着几分酸味地说道:“只可惜先生说我们兄弟二人还是不要同时下场考试为好,不然我也去试一回。”
贾赦心中冷笑,本朝可没有兄弟不能同时下场考试的规矩,虽说是有这么个说法,怕最后出来的成绩,弟弟压了哥哥一头,有些不像话,但是真心把这说法放在心里的可没几个。
贾政这话,岂不是在说他贾政学问比他好,为了让他,才故意没下场考试。
真是,多大脸啊。
“是吗?那真是可惜。”贾赦捧起茶盅来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二弟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感情是为着这个,你若事先来问我就好了,你先生的顾虑纯粹是多余的。”
贾政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眼神中掠过一丝怒色。
贾代善听得出两兄弟机锋,皱了皱眉头,打断道:“好了,食不言寝不语,真要有什么话兄弟要说,也等到晚膳后吧。”
“老爷,你不说我还忘了。”贾赦像是骤然想起什么事来,笑道:“不知老爷今晚可得空,我想问老爷一些事。”
贾代善嗯了一声,“用完膳后,到我书房里来。”
贾赦笑着道了声是,就不再言语,反倒把贾政气得半死,他心知自己几斤几两,真要下场考试,是糊弄不过去的,本想趁机羞辱老大没本事还敢下场考试,没想到如意算盘却被老爷给打乱了。
贾政憋着一肚子气,吃得食不知味。
都没发现贾代善对他暗含失望的眼神。
用罢晚膳,贾代善茶也不喝,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带着贾赦去了书房。
“说吧,有什么事这么急,让你才考完试就迫不及待地要来找我谈?”贾代善捧着茶盅,淡笑着说道。
“老爷真是英明,孩儿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贾赦笑着说道。
贾代善摸着胡须,斜着看了他一眼,“那还用说,要是能被你瞒过去,你老子也不必在官场上混,早点儿致仕回家休养了。”
贾赦听出贾代善的口气虽然是随口那么一说,但话语里的怅然却是实打实的。
他心知近来贾代善的压力必然不小,不然以他那么要强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果然,贾代善很快就收敛了他的情绪,“快别打岔,到底什么事?”
“孩儿是在听到最近朝廷上太子殿下的事,故而想问老爷,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贾赦毫不掩饰地说道,在贾代善面前遮掩套话,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贾代善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贾赦一眼,他对贾赦的敏锐感到欣慰,又有些可惜世子之位已经不是老大,不然以后荣国府就不必愁了,“倒难为你一出来就替太子殿下担忧。”
而另一个儿子则恰恰相反,每日和那些尽会掉书袋的书呆子混在一起,只知道谈诗作对,附庸风雅,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这件事,现在已经有好些御史上折子弹劾太子殿下御下不严。”贾代善一说到这里,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他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于公于私都是站在太子一边,何况这次太子也的确是无妄之灾,那内官是东宫中一不打眼也不受宠的小内侍,身上更是没有任何官职,因着犯了点儿事被撵出宫了,谁知道出去外头,却狗仗人势,那些地方县绅和官吏都被骗得团团转,结果惹出事来了。
太子这回当真是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
“说到底,这件事也只是那内官的错罢了,但是谁叫他是太子东宫出来的人,那些人抓住这点儿,就抨击太子纵容下属胡作非为!”贾代善道:“现在这件事正僵持不下,陛下的态度也模模糊糊,瞧不出来,更因为如此,其他人就越发放肆地指责太子德不配位!”
德不配位!
贾赦震惊了,“这是谁说的?”
“还能是谁说的,当然是徐成松和宋袁青那两个老不死的。”贾代善说道这里,就满腹怒气,这两人勾搭在一起,恶心人的手段那真是层出倍穷。
贾赦听明白了,眼下这件事其实最关键的是建明帝的态度,这件事说到底跟太子殿下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正是因为建明帝的态度模糊不清,才叫那起子小人有了攻讦的理由。
贾赦无声地舒了口气,这便好,这人是在被赶出去才犯得事,要是他是在东宫里犯得事,那太子殿下身上怎么也得沾上一层s_ao。
“依你来看,这事该如何处置?”贾代善有几分期盼地看向贾赦。
贾赦低头沉思,这件事说到底就是要让建明帝表态,他一表态,一切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了,贾赦突然有了个主意,不但能逼着建明帝表态,而且还能反将一军,让七皇子那边偷ji不成蚀把米。
第49章
黎明时分。
天还未亮,街道上只有更夫在打着锣鼓。
更夫打了个哈欠,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整夜打更下来冻得人手脚都仿佛结了冰似的。
“这是什么东西?”更夫远远瞥见四处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张纸张,上面的字斗大得很,奈何他是个睁眼瞎,字再大,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诶,许秀才,又起来读书了。”更夫对一旁穿着旧布袍的秀才打招呼道。
他每日打更到这儿的时候,都会看到许秀才在这里凌风苦读,日子久了,两人也打上交道了。
“是啊,刘大哥,你今日怎么还没回去休息?”许秀才对着掌心哈着气,问道。
刘大哥指了指墙上的纸张,“我刚才看到这东西,正寻思这到底是什么,恰好你来了,你帮我看下,是不是要抓什么江南大盗?”
许秀才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哈着气,走了过去,“这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大字报上面的字,瞳孔忽地收缩,刷地一下立即伸出手去把大字报撕了下来。
“诶,许秀才你……”刘大哥惊讶地看着许秀才。
许秀才脸上满是冷汗,他胡乱地把大字报塞到袖子里,“刘大哥,这张纸上写得是要命的东西,咱们都得当作没看到,否则恐怕是要遭殃。”
刘大哥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神色如此,连忙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说。”
许秀才慌乱地扭头就走,连书掉到地上了,都没去捡起来。
而与此同时。
其他地方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爷,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一黑衣男人低低地问道。
章桁放下车帘,平静地说道:“你是想说太过冒险?”
“是。”黑衣男人道,“这件事毕竟关涉道殿下的名声。”
章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太子的名声已经被那群御史糟蹋的差不多了,如若不采取手段来反击,坐视不理,日后迟早是个隐患,倒不如像贾恩侯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况且,建明帝的态度一直叫人琢磨不透,这也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趁此机会,还能构陷七殿下那边,一举三得,冒点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见章桁不说话,黑衣男人也闭上了嘴。
章桁的手指搭在窗台上,敲击着窗沿,陷入沉思。
他此时思考的却不是这件事将会引发多大的浪潮,而是在沉思贾赦这个人。
在听到这条计策的时候,章桁就知道这条计策绝对不可能是荣国公想出来的,他的性子沉稳,向来绝不会轻易冒险,而贾政,他没那个脑子想出这个计策,所以,唯一可能想出这个办法的就是贾赦了。
贾赦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又或者说,是怎样的人,才能想出这么一招计策来?
章桁觉得,他对贾赦的看法得调整了。
他在心里可惜,贾赦要是荣国公世子,往后荣国府的荣华富贵至少也可延续多一代了。
“荣国公的长子听说这次下场考试了?”章桁偏过头询问男人到。
黑衣男子点了下头,道:“是的。”
章桁道:“你留意下,别让人搞了小动作了。”
徐成松是礼部尚书,这回乡试的主考官恰巧是他门生,贾赦这回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怎么也该回谢一二。
“是。”黑衣男子道。
“走吧,今日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章桁摆了下手,云淡风轻地说出让人心惊r_ou_跳的话来。
“混账!混账!”建明帝大怒地拍了下龙椅的扶手,他手颤抖着指着地上的大字报,气得脸都紫了,“这都是谁在京城里贴的?!简直目无王法!”
满朝廷上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在建明帝盛怒的时候开口说话。
有些官员忍不住拿眼睛的余光去瞄站在太子殿下后的七皇子陛下,这件事还能是谁干的?这样侮辱太子殿下名声话,除了七皇子殿下外,还会有谁干?
这件事,众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敢开口把这句话说出来。
太子殿下惨白着脸,那模样叫人看着都为心不忍。
其实,很多人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对于太子来说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但是建明帝未表明态度,谁也不敢替他出声。
“父皇,儿臣今日遭此羞辱,损了皇家颜面,儿臣自认此事皆是因儿臣而起,恳请父皇责罚儿臣,好堵住……”太子从队列而出,他低着头,有些哽咽地接着说道,“悠悠众口。”
太子这话实在太毒了!徐成松眼里掠过一丝寒光,他们这些老臣子都知道建明帝最憎恨的就是别人裹挟民意来威逼他,这样往往只能适得其反,让他更生气。
果然,建明帝的怒火非但没有下去,反而还有越烧越烈的阵仗,他气得直起身来,怒斥太子道:“你这是什么话,那内官的事与你何干,你有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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