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冲陈荣贵招了招手,附在他耳旁低声把盘算说了出来。
陈荣贵越听眼睛越亮,心里越欢喜。
他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这主意好!”
靠这主意,就算不能扳倒徐成松,也能叫他吃个闷亏!
十数日的时间眨眼而逝。
这十数日内,贾赦的那件事也渐渐地被众人抛在脑后。
京城的百姓很健忘,不消几日就会把前些日子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忘记。
然而,看似平静的京城底下实则却暗流涌动。
衍圣公经此一事后,名声大振,却稀奇地闭门不见客,即便是达官贵人们派心腹家仆递了帖子上门求见,他也从不接见。
七皇子一派的人百般接触,却都被拒在门下。
得知此事后,七皇子暗恼不已,怪这老头不知好歹,却也拿他没办法。
徐成松依旧是每日点卯上朝,依旧是那个让人抓不到把柄的老狐狸。
这让那些有心想看他笑话的人心里惋惜不已。
但是,虚假的平静终究会被打破。
这日,卯兔时分,天还未亮,冬日的早晨日头总是很晚才起,天灰蒙蒙的,瑟杀的寒风使劲吹着,直把人的脸吹得刀割似的疼。
徐成松一如既往地自轿子上下来,走到午门门前。
这一切都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不知怎地,徐成松却觉得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下四周。
其他的官员们却都纷纷把视线移开。
不对劲。
徐成松心里想道。
他这时才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往日他来的时候,总会有官员上前来殷勤地打招呼,但是今日所有人却都好像没看到他似的。
却又都不敢和他的眼神对视。
徐成松顿了顿。
他朝蔡恒安看去。
蔡恒安腿肚子一软,他硬着头皮轻手轻脚地走到徐成松旁边。
“怎么回事?”徐成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问道。
“徐尚书难道没看到今天的报纸吗?”蔡恒安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徐成松拧着眉头,不悦地问道。
“跟邸报差不多,上头写着近日来京城里头发生的奇闻怪事,一张报纸还有三十文呢。”蔡恒安自袖子中取出一张折叠成折子大小的报纸来,这是他今日来上早朝时,在路上听到有人叫卖报纸,一时好奇就买了一份,谁知道这东西却是叫人目瞪口呆。
他一来,就看见其他人也都是人手一份或者两人共看一份。
这些人边看还边窃窃私语。
徐成松展开报纸,他倒要看看到底这报纸上写了什么事。
等他看到贾赦以“满口胡言”的笔名写的一篇故事后,脸立即就y沉了下来,气势可怖,压得蔡恒安两脚都软了。
在这篇故事中。
贾赦以化名写了前十数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并且将那幕后黑手的勾当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甚至还将那幕后黑手为何下手,下手的目的是什么,怎样利用读书人也讲得明明白白。
故而,只要是对之前发生的事有些许了解的,都能看得出这故事中被诬清白的人是贾赦,而那幕后黑手就是徐成松。
“撕拉——”
徐成松越看火气越大,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将那报纸撕碎了。
众人心里一惊,徐成松为官多年,老谋深算,沉稳似狐,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冲动。
有心人想了下报纸的内容,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贾恩侯实在够狠!手段够利落!
徐成松利用舆论辱他清白,那他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徐成松尝尝厉害。
而且,贾恩侯这招比徐成松的那招更高明,他分明将此事写得明明白白,偏又故意弄出些化名来,却又说什么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可让徐成松就算要找麻烦,也无处下手。
除此之外,贾恩侯这招还祸水东引!
之前,贾恩侯让那些秀才们当着衍圣公、当着蔡恒安的面给他道歉,那些秀才们就算口服,心也不服,而且还怀恨在心。
但是,现在,这些秀才们如果知道,这一切背后都是徐成松在指使,他们只是无辜被利用,可想而知,那些秀才们的怨恨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了徐成松身上。
好一招一石二鸟!
真叫他们这些为官多年的也自愧不如!
第62章
蔡恒安额头上流下冷汗。
徐成松冷着脸,气得脸上的r_ou_都在发抖。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将撕碎的报纸丢还给了蔡恒安,铁青着脸等着早朝的到来。
然而,今日早朝注定是不太平的。
冯道才刚掐着嗓子喊道:“有时早朝,无事退朝。”
便有官员从位中出列,手持着笏板,恭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徐成松等人看去,那人乃是太子殿下一派的都察院御史薄昭然。
徐成松眉头一皱,薄昭然此人素来沉默寡言,但却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赞誉。
今日他出来,怕是没好事。
徐成松所料果然不假。
薄昭然一开口提的正是今天在闹市所发行的报纸,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报纸来,噔噔几步上前一递。
有小黄门取了,检测了一番后转呈给冯道。
建明帝自冯道手中接过报纸,打开一看,报纸的正中央正是贾赦托名“满口胡言”所说的故事,他眼皮一掀,环顾了下殿下众人的神色。
太子身居东宫,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满脸茫然,只是他素来乖巧懂事,此时即便好奇,也不绝不会逾矩。
七皇子则早已知道此事,此时低垂着头,手紧握着。
徐成松是他一派的得力干将,徐成松受辱,就等于他受辱!
打工还得看主人!
贾恩侯这次真惹怒他了!
“不过是一故事而已。”建明帝的心思转了又转,最后拍板下了定论,“何须到殿前来说。”
“陛下,此故事看似故事,但内中深意不可小觑,此故事中区区一小官都能以舆论害人,微臣是因此想到了前不久太子殿下身上的事……”薄昭然果然狠!
一句话就立即把这件事的形态变得格外严重。
原先这件事只不过是贾家和徐家之间的冲突,但是一下子就变成了太子和七皇子之间的事。
虽然,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涉及到太子,建明帝就无法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况且,他对当初这件事心中就存有怒气,此时再次提及,二事并提,让他原本对七皇子重新产生的好感又降了下去。
他看着七皇子,眼神中带出了怒气。
“父皇,此事不过是戏谑之言,岂可当真?”七皇子徒禄忙解释道。
他心里暗恼,之前太子那事分明不是他们所为,偏偏所有人都笃定了是他们干的,这次徐成松又用了几乎差不多的计策,实在难怪别人会误会。
“哼,戏谑之言?”建明帝冷着脸色,“倘若真是戏谑之言,何须到殿前来说。”
同样一句话,此时却有了不同的意思。
徐成松心中知晓,建明帝这是改了主意了!
薄昭然不卑不亢直立在殿中,“陛下圣明。”
做臣子的,最重要的就是知道给君王留颜面,比如现在,建明帝一时改口,就得聪明得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
“此事必须彻查,朕倒要看看是哪位大臣手段如此高明,竟对一解元下此毒手,这要是成了,日后会元、状元岂不是也可随意任你等左右!”建明帝说到这里,愤慨地拍了下龙椅。
龙颜大怒!
众人屏息凝气,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殿内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听闻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此时心里却如同擂鼓一般,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后背几乎都shi透了。
众人都听出了建明帝敲打七皇子的意思来。
不得不说,七皇子这回真是下了一招烂棋,左右民意这等犯忌讳的事,就算是储君做了,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他本来还和太子隐隐有相抗之力,现在已经落于下风了。
七皇子徒禄此时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彻查?!他几乎瞬间吓得腿都软了。
不用想也知道,彻查的结果会是什么——他所做过的一切见不得人的事都会被章桁趁机挖出来,这里头可有不少要命的把柄,到时候,他就算再讨父皇喜欢,在九五之位面前,父子亲情也都会比一张薄纸还来得脆弱。
“陛下,此事是臣的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徐成松竟然从位中出列。
他撩开衣袍,屈膝跪下。
章桁在心里啧了一声,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弃卒保车,够狠!
众人愣了愣,看向徐成松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
徒禄心里松了口气,感激不尽地看了徐成松一眼。
徐成松低着头,眸底深沉,所谓的彻查不过是个幌子,建明帝对这件事未必不心知肚明,与其拖累七殿下,倒不如舍了自己,一来给七殿下分忧,二来倒显得光明磊落。
“哦?”建明帝眯了下眼睛,打量着徐成松。
“此事与徐卿有什么关系?”
“陛下,此故事中的大臣正是微臣,微臣有一侄子乃是微臣兄弟的独生子,他此次也下场考试,谁知才学浅薄,却是名落孙山。微臣素来疼惜此侄子,受其挑拨,一时冲昏了头脑,做出这等恶事来,请陛下责罚!”徐成松低垂着头,一副认罪的模样。
章桁摇了摇头。
徐成松就是徐成松,即使在这个时候,依旧知道如何给自己减少罪责。
将罪责推卸到侄子身上,这样一来,又少了朝臣倾伐的罪名,又多了几分无辜。
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受人挑拨”的可怜人。
第63章
众人心中不禁对徐成松的棘手程度重新改观了。
毕竟,对别人狠不难,对自己都狠才难。
有这么一个对手,荣国府怕是要日夜寝食难安了。
建明帝微微眯着眼睛。
没有人能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徐成松屏息凝气。
即便他有蔡良做挡箭牌,贸然认罪也有很大的风险。
他在赌,赌建明帝即便动怒也不愿意轻易打破太子和七皇子殿下之间的平衡。
如果他倒下,七皇子这边的势力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削弱,到时候太子一家独大,而仍在位的建明帝则势必会坐立难安。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性格宽厚温良,但是在九五之位面前,父子相残的事也不少见。
许久的可怕的沉默。
大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建明帝的话。
章桁却不然。
如果说满朝文武当中,谁最了解建明帝。
除却章桁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他见建明帝沉默,心中就已经明白他的决定了。
果然,建明帝在许久的沉默后,开口了:“原是徐卿家,这事虽然由你而起,但也不能全怪你,只怪你那侄子心胸狭隘,才哄骗了你。”
七皇子徒禄面露喜色,心中对徐成松越发感激不尽。
众人有些不清楚其中来源去脉的,心里暗暗咋舌——这陛下对徐成松未免也太过偏心了。
原先还一副雷霆大怒的模样,现在却好似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当真是圣意难测。
“陛下言之极是。”一直沉默的贾代善突然出声了,他叹了口气,“徐大人能知错,实在是幸事,圣人亦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所有人愣了下,贾代善这些日子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不语的姿态,甚少开口。
以至于当他此时出声,所有人竟都惊了。
而那些老人却不以为然。
贾代善以前在朝堂上,舌辩群儒,喷得七皇子一派狗血淋头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有人忘了,可有些人还没忘。
所有人都等着贾代善的回击。
而贾代善也不负众望,他接着说道:“只是不知徐大人何时到我们府上来登门道歉,我们也好先做准备,来迎接徐大人?”
什么?
徒禄猛然偏过头去看贾代善,让徐成松给贾赦那家伙赔礼道歉,这算什么!
堂堂一个大臣给一个解元道歉,别说历朝历代没这事,就是四海内外也从不曾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事。
众人心中一惊,有人面带微笑,有人神色不变,有人讥嘲冷笑。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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