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与小人作者:賢三贤三
第4节
“我倒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你看,也没有我嘛。”汪父与他昔日恩师一同交谈,显得轻松很多,似是知无不言,“私立的学校哪怕再成功也比不上那两个公立的,我到真想退下不干了。”
“你要是真有心退,就不会搭上那个人。平白无故修楼做什么?”
汪父笑得暧昧,一脸愉悦的样子:“我栽树,十年后给小崽子乘凉。”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汪贺西,继续讲道:“他现在开始学着管事儿了。”
汪贺西朝着他“伯伯”笑笑,饥肠辘辘,却没有任何胃口。娘娘腔此时应该已经在放电影了吧,估计也就他们组几个人自娱自乐,坐在前排哭得稀里哗啦。一想到他那哭哭唧唧的脸,汪贺西嘴边的笑意不自觉加深了,体内几乎瞬间涌起了一股雀跃的热情,支撑他有勇气继续呆在这个嘈杂的房间内。
王雨旗那里是真的照汪贺西所想,门可罗雀,自娱自乐么?
思賢楼门口此时几乎是熙熙攘攘门庭若市,不知道的以为是学校学生会第二次选举了。百花娘娘王雨旗今日拿出了勾搭男人的看家本事,迅速将这个同性恋宣传活动做大做强,内场小胖子和学霸急得借椅子,小胡跑去校外补买饮料,疼疼与雅蓉二人在门口帮王雨旗发彩虹徽章与代表同志骄傲的彩虹旗帜,后背几乎被汗渍洇shi。
“这里免费领取徽章和小旗帜,谢谢各位。”王雨旗此时背着一箩筐东西也不觉得累了,“希望你们能了解一下中国的同性恋发展史,消除偏见,太感谢各位了。”
原本在远处围观的两个男学生终于也走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王雨旗。
“帅哥,领一个呗。”
一个面露怯色:“不了吧……我戴着别人会以为我是gay的。”另一个听了白了他一眼,轻声骂道:“你他妈的不是说支持吗,戴都不敢戴支持个屌毛?”王雨旗连忙掏出同志科普的小册子塞给那人:“不用勉强自己,了解一下就可以。谢谢你们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与自己不同的群体。”说罢微微鞠了一躬。矮个子男孩一激动,自己抢了个彩虹徽章戴上了:“支持支持。我晓得你撒,你叫王雨旗嘛。”这位旱了多年的寡妇瞬间面色红润,甩了甩头发,宛如获得了新生:“两位哥哥……”还没来得及发`s_ao,就突然听得身后一阵喧闹,原本热闹的人群一下子都散开了。他老远瞅着似乎是有争执,狐疑地快走过去。“让一下!不好意思同学,让一让。”王雨旗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去了思賢楼礼堂门口,待他定睛一瞧,看清眼前一幕时,手上忽然一软,满篮的彩虹徽章“哗啦啦”撒得满地都是。
疼疼倒在了地上,眼镜被踩碎,什么都看不见,如盲人一般无助地摸索着。
王雨旗冲了过去,摸起破碎的眼镜递给疼疼,嗓子瞬间发紧:“怎么回事?你受伤了?”疼疼戴上眼镜,语气倒是比较平静:“保安不让戴着徽章的人进礼堂。”他搀起疼疼,看到曹雅蓉依旧在与保安理论着。
“谁给你的权利?你是警察吗?”
“我不是警察,但是我就不让你进!”
“你把你工号给我。”
“凭什么?”
“学校里没有任何一项规定表明佩戴此徽章的人不能够进思賢楼会场,我有理由怀疑你并不是我们学校聘用的保安。我需要你配合出示一下你的工作证明。”
另一个保安向曹雅蓉逼近,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恶狠狠开口:“老子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此时会堂里的小胖子和学霸也跑出来了,一同争执道:“为什么不给学生进来啊?你倒是给个理由。”那保安倒是混得很,一口咬定:“没有理由!”说罢挥棍驱散聚集的学生。”
学霸赶紧打小胡的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不知是喊她赶紧回来还是先别回来。小胖子急得满头大汗,朝周围人讲:“大家别担心,咱们活动不受影响!”许多围观的学生看到这一幕,又看看手上的彩虹徽章,只觉得这似乎是一次不合法的集会,犹豫了再三,有的将徽章藏进了包里,有的干脆直接丢弃了。王雨旗检查完疼疼手臂的擦伤后,走去曹雅蓉旁边对她讲:“不要同他们理论,他们肯定是受了上一级的指令。”说罢要进礼堂。那个保安立刻拦住:“你做什么?”
“我东西在里面。”
“不能进。”
王雨旗气得浑身发抖,强迫自己深呼吸,然后无视对方咄咄逼人的眼神,拉起曹雅蓉的手往里走。
“哎我说不可以进去!除非你把这个章子摘下来。”
“摘下来?”王雨旗不可思议地看着保安,咬牙切齿地讲,“不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硬是握紧了同伴的手,盯着保安的眼睛一步一步往前走。另一个虎背熊腰保安见状立刻拦在了他们跟前,王雨旗使劲推了一把,没有推动。曹雅蓉受到了王雨旗的鼓舞,颤抖着伸出脆弱又纤细的手。她在那一刻似乎明白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意思,她平日里画了再多的画、说过再多的口号,此刻都面化成她实现理想主义的机会,好让她明白自己到底是义无反顾的殉道者,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她闭上眼勇敢地推向手持棍木奉的保安。
“啊!”
凄厉的喊叫声刺穿整个校园。
漆黑的棍木奉被举得高高,又迅速地击落在少女的身上。“雅蓉!”王雨旗眼眶瞬间红了,嘶吼着冲向保安,那力道竟然将对方推得一个趔趄,“你们要干什么!”他吼得嗓子干哑,踉跄跑去曹雅蓉跟前将她扶起,没来得及他站起来,第三棍落在了他的脊背上。他霎时被击得身体一软滚在水泥地面上,尖锐的疼痛感如火燎了般瞬间蔓延整个后背。保安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想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些人的脸,但是猛烈的阳光灼伤他漆黑的双眼;耳边是疼疼与曹雅蓉的哭声,以及周围群众发出的嘈杂声音。王雨旗挣扎着爬起来,手紧紧攥住胸前的徽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拼命睁大眼睛,一遍遍对自己念叨:这个时候你不能哭。你不能哭。你不可以哭。他再次站起,突然猛地冲向其中的一个保安去夺他的铁木奉。“滚开!”保安一吓,手往回收,竟然没有将木奉子抽得回来。王雨旗咬牙切齿地紧扣住铁棍,指关节由青白转变成血红的一片,学霸与小胖子见状二话不说一起冲了上去。“让我们进去!”“放手!”
“集体斗殴啦!”“打群架啦!”围观群众此刻不住高呼,称赞与辱骂之声同时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王雨旗使出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夺过了那根棍木奉,整个眼睛被愤怒烧得血红,朝那人怒吼道:“你个打女人的废物!”“我`c,ao`你妈!”两个保安也红了眼,抬腿狠狠踹了王雨旗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上。
周围人群瞬间惊叫了起来,然而破天荒的,这位全校出了名的爱哭鬼老娘们,在暴力驱逐学生支持同志骄傲日的人面前,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汪贺西对父亲说了句“学校里出了点事”便抛下客人赶回学校,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说的是预防学生在礼堂形成大规模集会活动,你们公司就是这么预防的么?把我的学生打到校医院里去?!”
……
“我就是他妈的主要负责人!”汪贺西捏着电话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明天早上十点来学校一趟,我们当面算账!”说罢将听筒狠狠甩向桌面,整个办公室回荡着一声可怖的巨响。他攥紧那两位打人保安的材料仔细看过,发现这个狗屁保安公司找来的人籍贯全是农村的,完全没有上岗的资质,除了方便公司赚取缴纳五险一金的差价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汪贺西忍不住冷笑一声,将材料扔回桌上,开始来回翻校职工名单,但撇到那几个校团委书记、部长等名字又没来由地出火,明天学生工作部的那个老秃头肯定要来找他……不,秃子不敢找自己,他第一个找的会是王雨旗。
想到这儿,汪贺西浑身上下仿佛被热水浇上般坐立难安,甚至是狼狈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他该如何保护他呢?还是自己主动找一下那秃子吧。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他的心跳声,愈来愈响,似有一种魅惑的能力,鼓动着汪贺西拿出手机。打吧……打吧……打个电话给王雨旗吧。汪贺西看着手机,试探性地给王雨旗发了条消息。没有回复。他再次烦躁地踱着步子,越走越快,紧抿着嘴,后背几乎是出了一层薄汗。通讯录的界面已经要被他盯出一个洞来了,他恶狠狠地看着王雨旗的电话号码,几乎是放弃了一般地拨了出去。
汪贺西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刺耳的拨号声。
……
无人接听。
“妈的。”他忍不住咒骂一声,挂断电话,推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就朝校医院跑去。他依旧穿着皮鞋,每跑一步便提醒他一次自己的脚趾曾经被那个讨债鬼踩断过,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的脸上不知是否因为奔跑的缘故浮起了一丝红晕,随即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这隐秘的疼痛对他来说是最性`感的记号,他身体不起眼的角落被王雨旗刻上了记号,施了咒语,他被这力量所控制,连灵魂都只能无助地听对方发号施令。这魔咒令自己原本前后一致的言行错乱起来,那颗不安的心此刻挤满了怨恨与仁慈、讥嘲与赞赏、妒嫉与包容……多种复杂的情感蜂拥而至,倒令自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与过去斩断情愫,彻底自由呢?汪贺西气喘吁吁地跑到校医院,问了值班人员,放缓了脚步走到病房前。
推开门,那个对他施了咒语的人正呆呆地坐在病床前。
汪贺西能听见自己每一声喘息。他克制着情感,轻喊了声:“雨旗。”王雨旗扭头看他,睁大了眼睛,下一秒脸就皱了起来,泪水扑簌簌地往外流。汪贺西悄悄带上门,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别哭呀。”“你怎么才来?!”王雨旗拧着眉毛要骂,但是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又软了心,只是喃喃埋怨道,“雅蓉伤得最多,左手手臂骨裂,现在……”话没有说完又哭成了泪人,不停抽泣,“睡、睡着了。”汪贺西检查他的身体:“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娘娘腔瘪了瘪嘴,倔强了几秒,下一波眼泪又汹涌而来,“我背上也被他们打了。”说罢呜咽了一声,委屈如小狗一般。
汪贺西忙不迭给他擦泪,只讲:“我看看。”
“不给。”王雨旗忙着哭也不忘和主席闹别扭,“你今天为什么不来?你看我们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错了。”
“回头就把你开除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是把对面人逗乐了。“你笑什么?”王雨旗眉毛拧得更深,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
“我错了我错了。我看看你后背的伤势。”
“医生给我看过了,说没事。”王雨旗巴掌大的脸再一次被泪水打shi,“还有疼疼的眼睛被打青了一块,不知道谁打的。雅蓉的手也断了。”
“我晓得,你才跟我讲的。”
“雅蓉手断了还怎么画画……”王雨旗的双眼后头似乎是一池无法枯竭的春水,不停地涌出动人的泪,在夜色的掩盖下偷偷浇灌人们枯竭的心灵,永无止尽,而汪贺西是便那个可怜人。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将王雨旗搂在怀中。泪水很快打shi了他的肩膀,并顺着脊髓一路指向更深远幽谧的地方,他终于灰心丧气地承认了,那个令人轻易发狂的魔咒是爱情。王雨旗倒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他一遍遍轻抚对方的脊背,感受他因为痛苦而细微震颤的身体,脆弱得像是被暴雨打shi的玫瑰。他不知道这份脆弱到底是心爱之人的身体,还是爱情本身,在爱与眼泪面前,他只能是个小角色,一个充满困惑的、毫无胜算的失败者。
汪贺西绝望地闭上眼睛。
始作俑者并不知情,他哭累了,肿着眼睛看向汪贺西。
“不哭了?”
“头疼……”
汪贺西不响。
王雨旗瞧见汪贺西的白衬衫基本上是被自己哭废了,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转着眼睛开始讲胡话:“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没嫁人呢,你注意一下自己举止。”瞬间甩锅,没有任何犹豫。
“我错了。”不认错还能怎样?汪贺西见他稍微恢复了点ji,ng神,开始问正事儿,“你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跟我仔仔细细说一下。”
“姚薛已经记录过了,你问他去。”
姚薛?怎么又是姚薛?!主席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就听见门口有响动,姚薛搂着一脸泪痕的小胡走了进来,四人打了个照面。汪贺西真的想骂他:同学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谈恋爱?姚薛眨眨眼,看看汪贺西,再看看王雨旗,突然眼皮直跳。
小胡讲:“雨旗你回去吧,雅蓉她妈妈说再过20分钟就到。我和姚薛在这里守着。”
“我不。”
“你早饭午饭都没吃,现在都几点了?”
汪贺西脸色更黑:“你饭没吃?”
“啊?”
“啊什么啊,跟我吃饭去。”主席讲话,不怒自威,非常不留情面,光天化日之下在校医院把人掳走了。走廊里回荡着王雨旗“我不去!我不吃!”的抗议声,异常惨烈。小胡目送他们走远后坐了下来,傻傻地盯着雅蓉的睡脸,讲:“为什么不是我?”
姚薛皱眉,忍不住呵斥她:“说什么胡话?为什么应该是你?”他坐去小胡身边牵住她的手,“谁都不应该被打。”
“学校从来没有保安拦学生的。”
“嗯。”姚薛顿了顿,讲,“我已经在查了。”
那头王雨旗被拉着吃饭,本以为会去食堂,谁料直接被汪贺西带去了寝室,真的是莫名其妙。
“你干什么?”
“我给你做点吃的。”
“哎哟……”王雨旗新鲜了,“寝室里不得使用违章电器,这可是你们学生会每年检查的项目,怎么,主席知法犯法啊?”
汪贺西发现他根本没办法跟这个人好好讲话,刚刚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么快就忘记了?“嗯。”他哼哼了一声后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忙活点什么。王雨旗好奇地打量着校长之子的寝室,很快心脏病就犯了:凭什么?!凭什么同样都是大学生,他们寝室六个人挤一间,这校长之子和姚薛两个人合住,还能装修布置?并且,这布置的什么鬼样子,和新的学生会办公室一样土锤。王雨旗起身走去他的书桌前,借着天边初上的月光看他案上的材料,白纸被渡上清冷又暧昧的光,他忍不住伸手拿起一份材料,是蓝猫淘气社团的申请书;下一张是自己的述职报告,王雨旗瞅见了瞬间气不打一出来,明明其他干事都可以打印,这人偏要自己手写!笔迹特别小学生,看了很羞耻;第三张是大选那天他在礼堂发的材料,那会儿他为了对付汪贺西准备了整整一宿,没想到这人连这个都保存着。怎么这么小心眼?!王雨旗忍不住要去翻看下一张……
“你干什么?”
被当场捉牢,非常没有脸面。
“放下。”
王雨旗缓缓转身,挤出一个仓皇的笑:“做饭这么快啊,跟我妈一样。”“嗯。”汪贺西盯着他,把碗往简易饭桌上重重一放,“过来。”跟喂狗似的。王雨旗巴巴过去,一瞧,险些昏过去:搞半天就弄了一碗泡面,连个ji蛋都没放,能不快么?
汪贺西扔下面后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开衣柜关抽屉,仿佛寝室里没有这号人。王雨旗咽一口面条,他脱一件衣服,王雨旗再咽一口面条,他脱一条西装裤,王雨旗不敢再咽了。呛着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汪贺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穿上便服,依然没有好脸色:“今天晚上谁打你电话都不要接,装死。”
“咳咳咳为什咳咳咳咳……为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学校肯定会出面,到时候我以学生会的名义跟老师报告情况,把事件控制在这个层面。保安公司也由我来出面谈。”
“我要告他们。”
汪贺西转过头,斩钉截铁:“不可以。”
“为什么?”
“将事件升级到学生会之上我就保护不了你了。”
“保护我?”王雨旗莫名其妙,“保护我什么?又不是我打的人,怎么搞得好像是我们有错在先了?”
“学校是不会这么想的。”
“为什么?学校难道不保护自己的学生么?”
汪贺西翻身躺上了床,没有响,屋子里一下子没有声音,静极。王雨旗有些局促,干咳了一下,没话找话:“大麻好吸吗?”讲完立刻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汪贺西点点头:“好吸。你要不要尝尝?”说罢探出身子往旁边书桌抽屉里捞。“哎别别别别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雨旗急得汗都下来了,“我连烟都没试过,您这揠苗助长了。”
“这么乖。”
“你怎么回事,堂堂一届主席搞这种违法行为。从哪儿染上的坏习惯?”
“我妈。”
这下轮到王雨旗不响了。他虽然没经历过资本主义对生活的洗礼,但是豪门恩怨小说还是看过不少的,脑内瞬间想象了一出贵妇们借酒消愁飞叶子的场景。真是刺激。
“想什么呢?”
“没有。”
汪贺西没有管他,自顾自捞了包烟出来,“啪”地一下点亮了打火机,昏暗的火光瞬间照亮他的侧脸,将跳动的y影投影在他的眉眼之间,像郁结了千百年的愁苦。他缓缓吐出烟,透过缭乱的烟雾看向王雨旗:“那烟要试试么?”
“好啊。”王雨旗鬼迷心窍般点了点头,立刻起身走去汪贺西的床边,坐上床沿,“给我一根呗,我今夜初尝禁果了。”
汪贺西忍不住笑出声,烟悉数喷上王雨旗的脸:“你高考语文多少分?”
“啊?”
“成语不是这么乱用的。怎么考上我的学校的?”他抽出一根烟塞进王雨旗嘴里,“坐过来一点。”
王雨旗叼着烟俯身凑近。
火光再次照亮二人,汪贺西仔仔细细看着那双眼睛,他的瞳孔里有着火焰,火焰中是燃烧着的自己,他的心灵正被爱欲之火反复炙烤,没有一丝怜悯。王雨旗又凑近了一些,他纯洁的蓝色倒影迅速刻在汪贺西的皮肤上,冰凉一片。爱就是这样残忍,无常地颠倒昼夜四季、冷热癫狂。
“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初尝禁果。”
王雨旗有样学样吐出烟,强忍着咳嗽,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一下子呛了出来:“禁果不尝了,太难受了。”
汪贺西温柔笑笑,仔细帮他揩泪:“那就不尝。”
他不愿去幻想将来,今夜,他至少拥有了永恒的此刻。
咖啡店老板娘给他们社团成员一人送了一块小蛋糕。
“哎哎你们继续开会,阿姨送点吃的,不用管我。”老板娘摆了摆手,又顺便捏了下王雨旗的耳朵,“你们都是好样的。”“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学霸拿出一叠资料复印件悉数分发给他们:“我把校园bbs上所有有关这次保安殴打学生的帖子给保存打印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带图片和事件解说的,你们可以看看。这周末我去公证处公证一下,作为证据保留。”
“嗯。”王雨旗点点头,“这次的活动经费没有用完,剩下的可以用在律师咨询上。”
疼疼讲:“我舅舅是律师,我昨天已经把情况跟他简单描述过了。”
“怎么说?”大家纷纷看向她。
“我和雅蓉提了四个诉求,刑拘那两个打人的保安;赔偿一切医疗损失;保安公司正式的道歉声明,以及学校有关行政失误的道歉声明。我舅舅讲只有赔偿医疗损失那一条可以争取,因为我和小胡还手了。”
“wtf?!”小胡瞬间黑脸,“有人打我我还不能打回去了?”“理论上来说,不能。你踢了其中一个保安一脚,我扇了人两个耳光,如果要求警方刑拘的话那我们属于打架斗殴,全部拘留,一起进局子。”
“哦c,ao……”小胡往座椅靠背一倒,无话可说。
“并且我和雅蓉的伤不构成轻伤,没到刑事案件标准。”
“骨裂还不算?!”小胖子叫了起来,“这法律怎么回事,到底帮谁的?”
王雨旗一直在思考汪贺西关照他的话,昨夜确实有两条消息,一条是辅导员的,喊他去办公室谈谈,一小时后寝室的胖子也发来一条通风报信的消息:“娘娘腔,暂时别回来,老师在找你,估计没好事儿,我帮你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看到后删除。”他其实是个很怕事的人,一旦牵扯到老师啊辅导员谈话啊这些就心虚了,什么风头都不敢出了,最好当个平平安安的小人物然后顺利毕业。
“雨旗,你怎么看?”疼疼喊了他一声。
王雨旗叹了口气,说:“我们表决一下吧,赞成走法律程序的举手。”
话毕,小胡、小胖子和学霸举了手。
“赞成校内和解的举手。”
疼疼一个人举起了手,并且说道:“据我所知本社社员汪贺西正在促进和解事宜,他也算一票。”
“目前为止三比二,雨旗,你什么态度?”
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王雨旗。王雨旗此刻脑子里全是汪贺西如施蛊般地语调:保护组员。你要保护组员。保护好组员……一遍一遍,蛇一样地往心里钻。他困惑了,为什么明明做着正义之事却会面临两难呢?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会被辅导员盯上约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宣传的同性恋活动从根本上来说就越过了道德底线么?那日烈日下的画面再次浮现,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思賢楼,如乌云般迅速聚拢又悄然散开。保安傲慢又困惑的脸,黑色的铁木奉,疼疼掉落在地上的破碎眼镜,雅蓉的哭喊声,小胡扔掉刚买的饮料扑上去的表情……要保护好组员……保护组员……王雨旗眨了眨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回这咖啡厅里的一群朋友们身上。他猛地清醒,不是这样的,沉默不是保护组员,沉默保护的是他自己!王雨旗呼吸逐渐加快,心里出现了两军交战的声音:我来负责,我当原告,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不行!你和你每位组员都要顺利毕业,档案上无论好的坏的什么都不能留,大事化小吧,前面的路还长着。
他犹豫着缓缓举起手……
“王雨旗!”
众人朝门口看去,汪贺西——这位几乎每次会议都缺席的成员——此刻破天荒来咖啡馆开会了。汪贺西三两步走过来,气势依旧是那么骄傲,好像世界上从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事情。“一个好消息,保安公司会赔偿此次活动的一切损失,并且公开道歉。”
小胡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好消息,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么?”
汪贺西朝她笑笑,从身后变出了一捧鲜花递给王雨旗。
“?”王雨旗满脸困惑。
“你们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曹雅蓉?”
“哦,好。”王雨旗接过花,讲,“我们一起去吧。”
“现在三比三,问问雅蓉的意见。”
疼疼合上电脑,学霸收起了资料,小胖子三两口吃完蛋糕,一行人带着鲜花直奔校医院。汪贺西走在最后头,悄悄问王雨旗:“什么三比三?”王雨旗不肯说,他内心觉得无比羞耻,像是做了件极大的错事。到了医院,几人进门便发现雅蓉的母亲坐在她旁边与她说小话,嘴角绽着笑。“哎,蓉蓉的朋友来啦?”她瞧着一群同学,起身招呼,“你们坐,阿姨让位。”“不用不用。”“阿姨出去给你们洗水果。”小胖子真的很不好意思:“有个妈在真是好,小朋友们一同享受病号待遇。”
曹雅蓉看起来没她妈妈那么高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朝队友们勉强挤了个笑。
王雨旗赶紧把花递上去:“觉得好点了吗?”
“嗯。我下午就出院了。轻微骨裂没什么大不了的,照道理也不应该住院。”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疼疼扶了扶歪斜的眼镜,一屁股坐去她身边,“我舅舅讲咱们俩哪怕当时报警也没太大用处,别说告保安公司了。”
“嗯。”曹雅蓉面如死灰,像个机器人似的。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我原本也不打算纠缠下去了。”她叹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上的捧花,迟迟不肯抬头,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学生会很关心我,也及时帮我争取到了补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众人不响。王雨旗悄悄凑过去:“雅蓉对不起。我没有坚持。”
曹雅蓉抬头,一脸责怪地看着王雨旗,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骂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学校给我保研了。”她说罢扔了花,倒在王雨旗怀里痛哭流涕起来。王雨旗搂着曹雅蓉,落在他肩头的是与自己昨日同样的泪水,同样的伤心,他们这行人像是被击垮的残兵败将一般,生活朝他们闪起嘲讽的光,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只是站在烂泥地里而已。
“一开始我没有同意,但是我拗不过我妈,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曹雅蓉哭得满脸通红,泣不成声,“我是个懦夫。”
原本坐在一旁的小胡突然冷冷开口:“这里没有人是懦夫,你不是,雨旗也不是,你们都是受害者。只有那些否定我们的努力、阻碍我们发声的人才是懦夫,把我们逼到要与自己的道德做抗争的那些婊`子才他妈是懦夫!”她说罢瞪了汪贺西一眼,直接大跨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