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与小人作者:賢三贤三
第10节
“旗旗,不是妈妈不让你出去。我们熬过这几天,等这件事儿翻篇了再出去找同学们,好吗?”
王雨旗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当妈的看了心里不好受,只得继续安慰他:“汪贺西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那么不禁打?”王雨旗呜咽了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知道。但是我很想见他。”“旗旗啊,我们懂道理,好吧?”“我懂。”王雨旗哭得浑身发抖,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我都懂……”他想起汪贺西为他做的所有牺牲,胸口竟然开始隐隐作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钝痛,绝望,相思如狂。
“但是我好像爱上了个人,我必须要去见他。”
王母静静地看着儿子这副痛苦的样子,眼里一点点泛出光。她俯下`身摸了摸王雨旗的头,突然笑道:“我儿子终于长大了。”
[1]摘自:《尤利西斯》—〔英〕阿尔弗雷德·丁尼生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汪贺西不知道校内“寻找汪王”二人这回事,也不知道王潘事件后续引发的一系列风波。事态已经全面升级,全校学生逆反情绪爆发,时时刻刻都有人爆料,校领导连夜紧急开会,不知道商量出什么对策。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日月交替在他的脸庞留下痕迹,光y斑驳。被软禁在家的他无事可做,只得呆坐在房间里一遍遍回想他与王雨旗的过往,幻想着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和延绵不绝的扶桑花,成熟的果子在阳光下缓缓裂开,落入潺潺小溪,溪流一路顺着含有黄金的矿脉往远方流去,而在山丘的尽头,矗立着一棵遮天蔽日的栗子树。
突然,一阵蜜蜂嗡嗡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朝四周看了看,没什么异常。
卧室门被打开,汪母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儿子:“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嗯。”她低下头,犹豫再三,在走开之前对儿子讲了句,“你爸高血压都犯了。我跟弟弟下个礼拜又要去美国,不指望你能照顾他,但是少给他点气受受总能做得到吧。”
汪贺西看了她一眼。
“他终究是你爸爸。”
“我知道了。”
门被轻轻带上。汪贺西叹了口气,继续靠在窗边。事已至此,真真假假孰是孰非已经不再重要,当一个人最终较起真来的时候已不再是为了对错。这时,那恼人的嗡嗡声又传了过来,汪贺西皱起眉头,终于忍不住推开窗户往外看。
一架漆黑的无人机?!
窗被打开后,这架无人机“嗡嗡嗡”地左右摇晃,尝试了几秒,大摇大摆飞进了汪贺西的卧室,最后险些掉在他头上。什么情况?汪贺西狐疑地捡起无人机,翻过来一看,肚皮上赫然贴了一个手机!他瞬间心如擂鼓,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王雨旗,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汪贺西慌慌张张拆下手机,因为激动而按了好几次接听键。
“喂。”
他在听到王雨旗声音的那刻落下泪来。
“汪贺西?听到没有?”
“听到了。”汪贺西吸了吸鼻子,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语调,“你这鬼点子可真多。”
“这次你得转我三千块,我买这鬼东西花了我妈的钱,还特地配了个望远镜。”
“嗯。”他几乎哽咽,紧握住手里款式老旧的手机,“我家楼层是高了点。”
“看都看不清,你怎么才开窗?”
“雨旗,你还好吗?”
“我还好。你好吗?”
“还好。”
听筒里传来二人短促的呼吸声,以及外头呼啸的风,汪贺西觉得他必须要说些什么,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短如朝露,很快就要蒸发在红尘中。“我……”他使劲揉了揉眉心,在痛苦中突然绽放出了个笑容,“雨旗,我们私奔吧。”过了好久,电话那头的王雨旗似乎紧张到极致,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好、好啊。”这片如朝露的夜酝酿了整个奇妙季节,此刻终于落下了一阵思念雨。两个曾经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此时此刻,在同一片夜幕中——手足无措地品尝着爱情的滋味,向死而生,如火如荼。
汪贺西的心快要跃出胸膛,他“腾”地站起来,对着手机低语:“雨旗,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仔细听好。”“嗯。”“等会儿我会买一个披萨外卖,你假装打电话等在楼外面,看到送外卖的以后混在他后面进楼。底楼大厅左拐,走大概两三米就能看到一个消防报警器。你按下它之后,整栋楼的居民都要紧急疏散。我到时候混着人群下来。”
王雨旗不响。
“你能做到吗?”
“汪贺西。”
“嗯?”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王雨旗站在风中仰头看17楼,脸烧红一片,泪水再次夺目而出。他不知为何双手不停地颤抖,这种失控感太可怕了,自己此刻就是扑火的飞蛾,不受控制地说出这种又痴又傻的话来。但自己必须向他坦白,因为这是反复炙烤自己的欲`望,如果此时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表白的机会了。
他隐隐听到汪贺西与他母亲商量叫外卖之类的谈话,不一会儿,他的嗓音又温柔地躲进自己耳朵里:“我订好了,应该十分钟之后就来。你随时准备着。”
“好。”
这十分钟如十个世纪那么漫长,长得足以让繁荣的城邦变成断井残垣,让滚滚沧海变成高耸的山脉,让一无所有的青年们献上最纯真的爱恋,沙漠中开出鲜花。
王雨旗假装在楼下打电话,来回踱步,外卖小哥手捧着披萨按响底楼的门铃。“1706,我在你楼下。”话音刚落,电子铁门“啪”地一下解锁,王雨旗快步跟上,随着快递员的脚步踏进了大楼内。“我进来了。”他环顾四周,悄悄往左边走去。
“看到大花盆没有?”
“嗯。”
“再往前一点。”
果然,他跟着指令走了几步后发现了墙上的紧急报警按钮,艳红色刺入眼睛里,他后背竟然紧张得出了层薄汗。“雨旗,现在就按。”“好……”王雨旗一点点凑近警报器。
“喂!”这时,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猛地传来,“你干什么?!”王雨旗回头一看,不知道是物业还是保安正快步朝他奔来。他这时什么都不顾上了,闭上眼睛拉开防护罩狠狠往警报器上一砸!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炸响,像战争爆发。
王雨旗忍不住捂上耳朵。紧接着,他听到此楼居民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和尖叫声,两分钟后,在血红led灯的闪烁下,居民们如潮水般一波`波地朝底楼涌出,有的嘴里骂骂咧咧,有的脸上惊慌失措。他往人群走去,踮起脚寻找汪贺西。“着火了!着火了啊!”“草泥马到底几楼着火了?!”“快跑啊!”人群不停地涌出,王雨旗想往里走,但是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叫喊声,他们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扭曲变化,竟似厉鬼。汪贺西……他开口却又喊不出名字。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王雨旗回眸,在暧昧的灯光下看到一张斑驳的脸,他眼角眉梢带着明显的淤青,显得狼狈不堪,但是对自己微笑的时候,那双眼却是喝醉了的火烧过,如痴如狂地燎进自己眼里,心里,身体里。他甚至忘了呼吸。
“汪……”
“快走!”他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汪贺西拖着往外头跑。凉夜垂悬,王雨旗跟着汪贺西一路往前狂奔,他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奔向何方,闪烁的霓虹和剧烈的警报声逐渐被甩在身后,他只觉得自己奔得胸腔疼痛,脾肺快要炸开。在黑暗道路的尽头,王雨旗隐隐看见绿荫如盖的栗子树,那所有繁星升起的地方。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姚薛摇摇头。他面色依旧不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话不多,只是不停地喝咖啡。小胖子局促地坐在学校咖啡厅的老位置,不敢正面看他:“我晓得你不赞成我们这种做法……但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曹雅蓉点点头:“不把事情闹大,学校永远只会糊弄过去。”
“我没说不赞成。”姚薛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走去窗边俯瞰学院路下的人群。纪念小胡头七的学生还没有散去,几个女同学在思賢楼礼堂门口摆了一圈蜡烛,微弱的火光在夜里闪烁。“别忘了,我和你们是一伙的。”他的语调不知是兴奋还是落寞,但足够坚定。
组员们彼此对视一眼。
“我求了我爸。”
“什么意思。”
“公安局出面,拿到了那个酒店的大堂监控。”
所有人眼睛亮了起来,追着姚薛问:“怎么样?拍到王潘和小胡了吗?”“算是证据吗?”
姚薛闭上眼,点了点头:“铁证如山。”
“嗯……汪贺西,你别……”
汪贺西将他推到树干上狠狠地吻了起来。此地什么人都没有,天地间只听得见偶尔的莺啼和他们二人热吻、喘息的声音。王雨旗被吻得火烧火燎,一张脸汗浸浸的,他只听得耳旁汪贺西的轻笑声:“宝贝,别忘了呼吸。”他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而下一秒呼吸又凝滞了。对方含上了他的耳垂,一路吻至脖颈。
王雨旗无助地闭上眼抱紧身前的男人,他觉得自己浑身发软,飘飘忽忽,眼前是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直到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摸进自己的衬衣里,那画面瞬间变得迟缓、粘腻,并散发出阵阵催|情的气味。
“汪、汪贺西。”
“嗯?”
"私奔是说说的吧……我、我还要回去。”
汪贺西不由分说将他往后一拉。天旋地转,他们两个滚在shi漉漉草地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汪贺西爬上王雨旗的身体,“就现在一样,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抱在一起。”王雨旗已经没有功夫和他讲话,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心律失常,明明是这么凉爽的夜,他却浑身燥热难耐,心里有条蛇在钻。“汪贺西……”他捏住他的衣领,不知是拒绝还是哀求,在月光下眼角泛红。
“别想以后,想现在。”汪贺西直起身子,捉住王雨旗的两双腿拉近自己身体,随后再次俯下`身,“做吗?”他们此刻紧靠在一起,彼此都感到了对方的勃|起,两人的血液在体内极速流动,这似乎是爱情带来的副作用,没有人逃的了荷尔蒙的支配,王雨旗夹紧双腿,颤抖着咬上了汪贺西的唇:“做啊。快点。”于是,静谧的罪恶中开出甜蜜的花,喜悦与痛苦如浑浊的泥泞相伴涌出,身体的平滑肌逐渐松弛下来,红肿,发热,在呻吟中被推向远方的浪潮,淹入繁星下讳莫如深的海。
海浪一阵阵撞击沙滩,时而气势汹汹,时而柔情蜜意,那咸腥的海水很快在他们心里燃起狂热,甚至陷入短暂晕眩。狂喜过后,第二波无情的浪潮又再次涌来,将奄奄一息的身体拍打,反复折磨。夜空中的倒影将泪水与汗水一并抹去,爱`抚着爱的奴隶们,于是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下,这一幕便成了唯一能被称颂为永恒的事情。
信息板上已经空空荡荡,有人手写了一首小诗,拿玻璃胶带贴在上面,风一吹就掉了下来。
“我的朋友,告别的时刻已经来临。
再见!我能对你说些什么?
说春天的严寒?
说枯萎的腊梅?
不,还是说欢乐吧!
说明天的欢乐,说纯净的天空,说野外金黄的花朵,说孩子透明的眼睛。
我们应该带着尊严告别,不是吗?”[1]
曹雅蓉举着画笔,忽得听见画室外一阵s_ao动。身边的同学捅捅她:“喂,听说今天政治哲学的那帮人罢课了。”“罢课?”“对啊,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学校压着消息。”曹雅蓉想了想,难怪他们闹了礼堂之后政教处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在头疼那群学生。等等,莫非是姚薛?她立刻放下画笔跑了出去,顺便联系了同伴们。
学院路边挂上了一条横幅:禽兽导师离开校园。横幅旁聚集了几个同学,曹雅蓉往前望去,发现更多的学生停留在礼堂前的广场上,为小胡头七设的花圈还在,学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撤下,那些蜡烛和鲜花比前一日的还要多一倍。她想打电话给疼疼他们,不料他们这时候倒是先打了过来。
曹雅蓉迅速接起:“喂?”
……
“对,我在。”
……
“好的,我现在就过来,你们别动。”她听了指令后拨开人群超前走去,“不好意思同学,让一让。”疼疼、小胖子他们一行人早在前排等着,曹雅蓉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不时踮起脚找他们的身影,然而前排印入她眼帘的不是纪念小胡的各色鲜花,而是一张印有监控画面的巨幅海报!
王潘的正脸赫然出现在酒店大堂,旁边是小胡。
天,这一定是姚薛摆的……等等,罢课的不是姚薛他们班么?!曹雅蓉想到这儿慌慌张张往前挤,但是身边的学生都情绪高涨,所有死死人堵在礼堂广场高喊着口号:“王潘出来认错!”“王潘欠女学生人命!”“王潘出来认错!”“王潘欠女学生人命!”咒骂声控诉声此起彼伏。待她好不容易钻去前排,果然看见了以姚薛为首的哲学系和政法系同学们。
“鸭绒!这里!”学霸老远看见了她,朝她招手,曹雅蓉赶紧和他们集合,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
“罢课了。”
“怎么突然罢课?”
小胖子cha嘴:“你看学校论坛就知道了,今天早上的消息。”说罢亮出手机。曹雅蓉看了一眼,气得忍不住骂了句粗话:王潘以开会的名义跟着校长逃出国了!
“这他妈什么事儿啊?!”“对,学校明显包庇他!”疼疼推了推眼镜,“姚薛他们班知道之后怒了,我们计算机系的同学也咽不下这口气,今天早上八点做的罢课决定,一切发生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雨旗和汪贺西联系上了吗?”
学霸摇摇头:“生死未卜。”
太阳逐渐升高,毒辣辣的日头照着年轻的学子们,但是他们没一个人退缩,全体望着黑漆漆的思賢楼礼堂以及后头高耸入云的行政办公大楼,这建筑如此庄严肃穆,从来没有人会去质疑它所代表的辉煌功业。根植在单纯学生心里的那个“崇高”的东西是那么的牢不可破,以至于他们此刻依旧对这宏伟的楼充满期待,希望里头的人能走出来和他们平等地对话。
僵持两小时后,学校似乎放软了态度,派了几个代表出来安抚学生,给所有人分发饮用水,并且不停劝说他们:“同学们,回去上课吧!你们的心情校方理解!我们立刻给大家答复!”
“几天前你们就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等来了什么?!”“对!我们的学生会主席因为这件事失踪了,这就是你们的答复吗?!”
校方派遣的那几位显然没能安抚住学生的情绪,派遣完矿泉水后讲了两句,没什么用,便走了。姚薛站在第一排喝水,脸上毫无表情。“姚薛!”曹雅蓉看到他后朝他招手,立刻走了过去,问,“你还好吗?”
“还行。”
“你们班什么打算?”
姚薛摇摇头:“估计到午饭时间差不多就散了吧。这个活动是临时起意,没有人组织,不成气候,学校是不会理我们的。”
“他们刚刚还派人出来了呢。”
姚薛扭头看了眼他打印出的巨幅监控,讲:“他们估计也头疼着。我们趁汪不在搞这么一出,他回来肯定要问责,怎么处理很重要。”
曹雅蓉听得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他们内部派别多得很,王潘跟在汪贺西他爹后头,和谢璨那几个老油条属于温和派;朱政民虽然和沈杨是死对头,但他们两个处理问题手段都比较强硬,我们在外头闹,他们两派估计正在里头闹。”
“嗯……”
“他朱政民竟然敢威胁我。”姚薛忍不住嗤笑一声,“老子出国前整他一把,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还有王潘,他等着,有种别回国。”
曹雅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难受,又回过头去找小胖子。“胖胖,你们文学系的怎么说?”“啊?”小胖子挠挠头,“我们班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听疼疼讲队伍可能快要散了。”“好,你们注意安全。我陪着你们。”“我们一起。”旁边的学霸听到后握住曹雅蓉的手,“我们永远在一起。”
“嗯。”
正当大伙的心情逐渐平静下去,准备依次散去的时候,礼堂的门开了。沈杨走了出来。
广场所有学生安静了下来。
沈杨面对学生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味道。他清了清嗓子,逆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所有人说道:
“学校允许你们悼念胡同学逝世,表达哀思。但是,悼念的队伍里出现了很多不正常的情况,有极少数人借机散布谣言,肆意攻击、污蔑学校领导和教授,蛊惑学生罢课、抗议,甚至还有人打出了反动的横幅标语,你们自己想想,这些人还配做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