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了,这可怎么办?”老船长拨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动荡太大,生生给整坏了。
虞濯远远看到一座似庙宇又似道观的建筑掩映在高低树丛之中,转身说道:“黄将军,赶紧去统计一下伤亡吧。”
“好嘞。”
砌得有些错落的石阶爬上古道观,道观内的房屋都是作两层楼装,黄将军和老船长折腾了老半天才把火堆燃起来。冷意凝结,虞濯环顾四下,熟悉而陌生的场景涌入脑海,透过挣扎上升的火光,凝结出恍若隔世的音容笑貌。
“大人,数出来了,折损了三十二人。”黄将军如实告知。
“可有找到尸身?”
“未曾寻到,大多是落入海里了。”黄将军说的时候也少了平时那一股子爽朗劲,多了几分沉重,他看向虞濯,后者正在发呆。
原是白骨作史册,古今无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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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白骨乱蓬蒿叁
夜色减退,鸟鸣渐起。
几道晨曦漏过密林枝杈,洒落在道观之上,不少士兵匆匆赶到岸边,检查这些渔船是否有被损毁。
“老船长,你的罗盘现在究竟好不好使?”黄将军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外头风和日丽,便嚷嚷道。
“坏了!到处疯转。”
“不靠谱的东西。”
旁边的虞濯早就烧热了一大锅水,早起的士兵从岛上搜罗了不少野菜香菇一类,也有箭术ji,ng妙的,打了几只栖息在岛上的海鸟。
锅内传来一阵香味。黄将军一看说道:“呀,居然还有r_ou_。”
虞濯的面色较为凝重,黄将军灌了一大口汤,才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虞濯淡言。
“可老船长说……”
“天都亮了,有什么不能走的,外头大太阳照着,保准迷不了路。”老船长一边捞着锅里那点海鸟r_ou_,一边说。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黄将军问。
“千百个岛,难道我能一一记住,将军您也太高看我。”老船长哼哼了两声。
“凌云台。”虞濯收敛心神,将目光放到跳动的火苗上说道。
黄将军忙问:“这儿是凌云台?就那个传的神乎其乎的凌云台?咱们靖朝的丞相从前当道士的地方。”
“你居然知道靖朝丞相?”虞濯失笑。
“虞恒清,靖朝谁不知道,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当年陪着□□皇帝打天下,您别瞧我是个大老粗,眼光可长久着呢。”
老船长四处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相信地问:“既然这儿是凌云台,怎么没有仙人呢,还这么破落。”
“多说无益,赶紧上传才是正事。”虞濯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终于是没有给出解释。
但心中寒意却久久不退。
道观内房间众多,有的士兵从旮旯处找出来不少森森白骨,看得好是吓人。黄将军毕竟是个军人,吼道:“埋了埋了,倒我胃口。”
“这……”副将小声凑到他身边,说道,“这儿不简单呀,将军。”
“马上就起航了,管那么多作甚,去去去。”黄将军轰走人。
目前共有昨夜损失了三十六人,应当还有六十八人,然而一点人数,却发现只剩下了五十七人,剩下的十一人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去找啊,愣着干嘛。”黄将军一听汇报,接着大喊。
虞濯虽说很是佩服黄将军的嗓门,但这时候他只想着捂起耳朵远离。
“这个岛上还挺漂亮的。”老船长看着云雾缭绕的岛屿,赞美之余还是有些心惊,毕竟这些人说没就没,加之搜查出来的骸骨也不简单。
虞濯看到士兵陆续登船,便道:“船长出海多年,难道对此地没有丝毫印象吗?”
“也是奇怪。”老船长面带困惑地说,“此地莫不是蓬莱仙岛,往日见都见不着,昨日莫非三清道长显灵,才给了咱们这么一个地方。”
黄将军老远看到他俩在嘀咕,便上前问道:“大人,您说这里是凌云台,可有根据?”
“自然是有根据的,黄将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进岛内找人的兄弟什么响动都没了,真不知道啥情况。”黄将军挠着头,满脸都是纠结。
“算了,我去寻。”虞濯扫视四下,士兵陆续进入岛中,又说,“给我把开路的刀。”
黄将军面带尴尬,直说:“大人,这怎么能麻烦您呢。”
“你个大男人就别磨磨唧唧的。”虞濯抽出他腰间佩刀,转身就走,留下他和老船长面面相觑,后者半晌才说,“将军,您不跟着去?”
“去!”这回儿黄将军是斩钉截铁地跑上前。
荒芜太久,杂草和灌木还好说,这儿长满了一种藤蔓,花型酷似白梨花,攀附在各种高低树木上,浑身是刺。
有些树长得遮天蔽日,日光更是少得可怜。
黄将军几次三番被藤蔓划出小口子,又痒又疼,干脆把全身上下都包起来。
“这破地方不大,却寻了这么多地方还没见着人影,会不会……”
“鬼神之说,只不过是妄谈。”
黄将军不信,反驳道:“怎么没有鬼身,听闻那虞丞相就是天上的神仙转世的,当年他跟敌军打仗,还借了天兵天将呢。”
虞濯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深入丛林,虞濯明锐地察觉到除却惹人糟心的鸟叫声外,还有人的行动、交谈声,果不其然,浓雾中忽然传出叫喊声:“移面搜拧?”
黄将军赶紧回复:“阿拉,过来过来!”
“是黄将军!”
虞濯试图听出来他们在讲些什么,然而无果。好在一番摸索,两队人终于相遇,原来他们是之前出去找人的那一批,另外十一人仍是不知所踪。
“他们也真是笨蛋,这么大的雾也敢进林子,这会儿咱们出去都不容易。”黄将军说道,虞濯摇了摇头,只说未必。
临近正午,浓雾方才散去,总算是找到了先前之人,然而这二十人晃晃荡荡,就是绕不出这片林子。
起先,虞濯研究过一路荆棘被斩断的痕迹和草的倒向,试图借此寻找出路。然而三拨人马乱糟糟地走,早就将痕迹打乱,加之几乎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更是难以分辨。
一个士兵用不太标准的官话问:“阿拉是不是碰上鬼打墙了呀?”
黄将军一琢磨,便接下话:“我听老人家说,有些地方的树像成ji,ng了一样,长成特别容易把人困住的样子,把人活生生困死……”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虞濯赶紧打住,抬头看着起伏不断的飞鸟,问:“你们谁有本事抓一只活的的来?”
黄将军赶紧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碰到过天敌,这儿的鸟很笨,黄将军拿了个木棍,使巧劲一敲,便敲晕一只,捧到虞濯面前。
虞濯接连后退,说道:“找个东西轻且显眼的东西挂在它脚脖子上,让它给我们指路。”
“大人真是高招。”黄将军不忘拍马屁,迅速做好活地图。兜兜转转,总归是寻到了出路。
一出密林,血腥味扑鼻而来。
黄将军赶紧示意所有人蹲下,躲到矮树后面。前方隐隐绰绰是一群衣着怪异之人。他们所能想到的便是倭寇找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在此地浪费了一早上,却没有第四拨人寻来,并不是怕了,而是倭寇来袭。
“倭寇发现我们了。”黄将军惊呼,随即压下嗓子,“大人,情况不妙,您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虞濯咬咬牙,说道:“不知情况如何,我们只能退回去。”
不少地方能见火光闪烁,不排除留守的士兵全部被捕捉,倭寇安然自得地开始起灶生火。他们的存在不知道有没有被暴露。
退到密林前方,黄将军红了眼,声音沙哑地说:“这帮龟孙子,今日我不取他们项上人头,誓不姓黄。”
他们必定会跟这帮人起冲突,否则连找到渔船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伏击。”虞濯蹲下身,拿着匕首拨开土地上的杂草,画了几个圈,说道,“我们目前在这里,如果倭寇搜查,咱们就能打个出其不意,此处地方狭隘,人多不一定取胜。”
“如果他们不找呢?”
“那就从这里出去,绕到道观里头,不声不响地杀掉几人,带着尸体迅速撤离,次数多了,他们还是会进密林搜查。”
黄将军还是有些不解:“进了道观之后,风险不小。”
“这座道观的每个房间都是有暗道的。”虞濯收回匕首,拍拍不存在的灰尘,说道,“我知道暗道在哪。”
周围士兵但凡能听懂官话的,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黄将军最先发问:“大人,您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哟,土地爷都比不过您。”
“本官虞濯,虞恒清,黄将军不是很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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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白骨乱蓬蒿肆
一丝光亮也没有的暗道中充斥着一股类似灰尘与发霉的味道、淤泥与沼泽的气息,着实难闻。
不知怎么的,虞濯忽然想起了夏侯瞻。
此时他必定旅途奔波,满心担忧,食不知味,等待着从明州传去或者好或者坏的消息。夜里会不会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反倒是他,这几天都是累到闭眼就睡,浑身狼狈都难以分出心神来拾掇拾掇自己。
凌云台的过往就像是巨大的谜团笼罩着他。虞濯有时会蹦出一大串关于这儿的念头:比如自己对飞鸟的畏惧以及无数道学经典;有时候却一片空白,仿佛人生前十五年没有留下过丝毫痕迹。
大约是某种痛苦,让自己选择了逃避。
偶尔情绪过于激动,后脑还会隐隐作痛,提醒自己这个地方的存在。
走神不过一瞬间,上头传来的声音,让所有人立即屏息。因为听见几句熟悉的骂腔,黄将军也不管脏不脏,贴着墙去听。
“这是老船长的声音。”
上面瞬间安静了,哆哆嗦嗦地来了一句:“谁……谁在讲话?”
虞濯找出暗门,黄将军便探出脑袋,小声说:“老船长,能走动不?”
“黄……黄将军?”老船长的声音透着欣喜,接着他说自己被绑住了,和其他人分开关着。话音刚落,黄将军就把人解绑带了下来。
听老船长的口述,他们在登上船后不久,那帮倭寇便发现了这座岛。这虽然只是倭寇的一支小队,然而数目之众,远超于他们留守之人,故而选择弃船回岛,却仍是寡不敌众。
虞濯接着问:“还剩多少人。”
老船长面色凄惨地回答不足二十人。
顺着密道,虞濯他们一行找到了不少被单独关押的士兵。副将满脸是血,气息奄奄,看到黄将军,没说两个字便昏了过去。
有的房间内还有人看守,虞濯心想,亏得有人走丢,他们才没全军覆没。
倭寇必定会有援军这一来一回,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天,回到那片不见天日的林子外缘,众士兵皆是瘫倒在地。
虞濯冷着脸说道:“我们只有一天时间,倭寇援军便会到达,在此之前,我们需得抢回船只。”
老船长难为地说:“他们起码有两三百人,而我们这四十人不少还是受伤了的。”
虞濯将自己先前的计划复述了一遍,结果刚讲完,就传来几句叽里呱啦的声音,原来是那帮倭寇发现人跑了,大肆搜查。
压低声音,黄将军叫道:“受伤重的先撤后面,其他人跟着老子偷袭!”
这一支小队总共只有二三十人,想必他们是分散了,其余人在何处难说。
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于耳,虞濯始终认为他们应该等倭寇进了密林再下手,黄将军虽然敬重他,然而二人意见相悖。
倭刀锋利,故而正面相战得不到便宜。虞濯极目远眺,穿过重重叠叠的矮木林,猛地看见那帮倭寇的衣着打扮。
恐怕有不少人将靖朝之物同倭国买卖,怪不得其如此嚣张。
黄将军看虞濯神色肃然,不远处,倭寇即将入他们的埋伏圈。
天人交战了许久,黄将军最终还是没有颁布命令,等倭寇全部走进密林之后,再沿着他们开辟的道路跟上。
不多时,那帮倭寇便停下来四处警戒,他们的行踪似乎已经暴露,黄将军当即沉声喊道:“给老子上!”
虞濯拉开弓,瞄准那个疑似领队之人,只听一道破空之音,那人应声倒地。
之后的士兵接连跟上,那二三十人转瞬倒了一半,然而他们并未逃跑,左右躲开弓箭,拔刀杀上来。
这个距离若是再用弓箭,便有些束手束脚,虞濯拿起长弓便向人脑袋砸去,出手极重,那倭寇直接便倒在地上。
再有几人扑上来,虞濯身形灵活,拿着匕首迅速收割他们的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结束了,虞濯望着满地残刀血衣,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赶紧走。”
黄将军立即问:“可有伤亡?”
“咱们出其不意,只有一两个被砍伤的。”一个士兵说完,虞濯明锐地听到不远处又有声音传来。
“背上之前重伤的,赶紧走。”虞濯捡起一把倭刀试了试分量,感觉还算趁手,便随身带上撤离。
兜兜转转,总算是甩掉了另一拨追兵,恰好副将不知何时醒过来了,咳嗽了两声,说道:“咱们这是到哪里了?”
虞濯给他喂了点水,边收拾伤口边说:“岛中心的位置,这一仗不好打。”
“这位大人您就别折腾了,我活不了多久,那个小李还有小俞他俩能再治治。”
“谁说得准,也许过了今晚,大家都得死。”虞濯在凹陷的水坑边洗了洗手和脸,将灰尘和血迹一并清洗干净。
副将瞪大眼睛,说道:“大人生得这般好看呀,之前黑乎乎啥都没看见。”
黄将军受不了哀哀戚戚的气氛,骂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在想啥呢,什么要死要活的,信不信老子立即挖个坑把你给埋了。”
副将艰难地点点头,说道:“埋了也好,咱们的水和干粮不多了,我省点给你们。”
另一个,也不知道是小李还是小俞,虞濯听那小兵说道:“阿拉也一样,活不久了,黄将军,阿姆就交给你了。”
黄将军怒目圆睁,面色涨红,然而终究没有再骂,只是说:“先吃东西。”
日头西斜,林中暗得很快,入夜之后,倭寇再也没有进林子搜寻,他们挪了几次地方,最终在一棵树下停下。
暴雨说下就下,他们再次成为落汤ji。
临时搭建的帐篷只够得上伤员,甚至连雨都能漏进去。虞濯和黄将军在雨中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会,实际上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知道谁跑过来说:“伤员大都发热了。”一听声音倒像是老船长。
“这样的天气,火也生不起来,能怎么办?”黄将军卡着嗓子说道,“更何况咱们连个随行的大夫都没有。”
后半夜,雨停风息。
虞濯本想爬上树看个方位,奈何这儿的树都是枝叶繁茂,却柔弱易折断,耗费了他许久的时间才看到月亮的方向。
如今是四月底,弦月如钩。
跳下树,虞濯说道:“倭寇多半是睡着,咱们去抢船吧。”
“大人,您就别异想天开了,倭寇守夜的人不会少,不说登录地方,林子外估计也有人守着。”老船长颤巍巍的起身,凭借那微弱的月光去找火石,“这火石去哪了?”
黄将军也开始找火石,连带着还醒着的人,一同寻找火石。
虞濯摸了摸胸口,先前一阵颠簸,也不知道自己的火石丢哪了。
“别找了。”黄将军打了个哈欠,两天两夜没有睡个好觉,论谁都撑不住,“睡吧,也别守夜了,龟孙子没那个胆子进来找。”
被雨水打shi的衣裳冷冷地贴在身上,虞濯浑身不舒服,可想而知那些重病的士兵了。此时睡也睡不着。
不知道夏侯瞻睡了没。
应当是睡了,两日足够他离开江浙一带,这般奔波总归对身子不好,若是他再敢给自己惹病,回去后必定要将他在寝宫关上十日八日。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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