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性别男作者:漱己
第46节
待他过世,明夜的仇便算是报了。
不知他死后下得地府去,能否再见到明夜?但明夜应当早已转世投胎去了罢,且即便明夜尚未转世投胎,明夜也定然不愿意见他罢?
倘若不是因为他,明夜怎会惨死?当年的明夜年不过十七,原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才是。
他因一己私欲害死了明夜,明夜不记恨他已是好的了,他不该奢求能再同明夜见上一面。
他阖了阖眼,忽觉心脏疼得很,捂着心脏低咳了一阵,又咳出了不少血来,被一随从喂了药丸才好一些。
他收回向上伸着的手,口中发苦,这掌心空无一物,这马车内除却自己以及两个随从再无一人,哪里会有明夜?
全数是自己的幻觉罢?
他握了握手,将掌心覆于唇上,轻轻地吻了吻。
掌心却似乎还残留着明夜的体温。
自己是疯得愈加厉害了罢?
但他仍是张口问身侧的两个随从:“适才可还有第四人在这马车内?”
其中一随从据实答道:“大人,适才确有第四人在这马车内,但那人颇为古怪,不知为何知晓大人犯病了,乘马车追了上来,朝着马车夫道‘陈大人有恙’,马车夫一看,见大人你竟然当真吐出了许多血,当即停下了马车。而后那人越过我等,将大人抱于怀中,并从大人掌中取出药瓶,又倒出药丸来,喂大人服药,但由于大人口中的鲜血过多之故,药丸一进去,便被鲜血冲了出来。他见状,居然自大人口中吸出了血来,更是含了药丸,以口喂予大人。可大人一醒,他却跳下了马车去。”
陈卿西听得这一席话,奢望顿生,忐忑地问道:“他是何相貌?”
随从回忆着道:“这马车内只一支蜡烛照明,属下看得并不分明,应是一个瞧来穷酸,相貌清秀的少年罢。”
另一随从补充道:“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瞧来穷酸,相貌清秀,十七八岁的年纪,难不成真是明夜?
他登地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向外一望,不远处竟当真有一驾马车。
明夜会在那驾马车内么?
不,明夜早已过世了,怎会在那驾马车内?
随从们所描述的少年恐怕仅是与明夜生得有些相似罢了。
但若仅是相似,那少年为何会将自己抱于怀中?为何会为自己吸出鲜血,又为何会以口喂自己服药?
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唇瓣,一时间心若擂鼓。
猝然,有一把声音在耳侧道:“那少年便是从这马车上下来的。”
出声的乃是他的随从,随从所指的正是不远处的那驾马车。
他本能地想要查证那驾马车明夜可在马车当中,但他却迟疑起来,假使那少年不是明夜,他便是空欢喜一场;假使那少年真是明夜,明夜既然跳下马车而去,便证明明夜不肯原谅他罢?他又何必要纠缠?
他苦思良久,躺下身去,扯过棉被,欲要睡去,却是辗转反侧。
直到外头雄ji唱响,他才倦极而眠。
约莫两个余时辰,他便醒来了,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掀开些帘子,窥视着不远处那马车的动静。
他行事果决,从未这般犹犹豫豫过,更不曾有过这般的宵小行径。
一触及同明夜相关之事,他立刻从身居高位,不怒自威的京师府尹陈大人变作了当年无力保护心爱之人的青年。
然而那驾马车却全无动静,不曾有人从马车进出。
他时而满怀希望,时而颓丧叹息,果真是疯得愈加厉害了。
但这一切都被他平静的皮囊遮掩住了,无一人觉出他的异常。
次日黄昏时分,他终是抵达了陈家祖宅,一下马车是满眼的惨白,又有哀戚的哭泣声漫入耳中。
作为父亲的独子,他该当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才对罢?
但他的面部肌r_ou_却不听他的指挥,唇角反是勾起了一抹笑容来。
是了,他之所以急匆匆地从京城往这陇先城赶,并非是来奔丧的,而是为了亲眼见见杀害明夜的凶手的死状。
其实父亲甚是疼爱他,除去杀害了明夜,并逼他娶妻之外,父亲无一处对不起他,俱是他对不起父亲。
可他无法原谅父亲,父亲为他打算又如何,为他耗尽心血又如何,他失去了明夜之后,便一无所有了,锦衣玉食,高官厚禄,于他而言,无一能及得上明夜的一根发丝。
“大人……”他听见身侧的随从在唤他,语调惊恐,应是被他的神情吓到了罢?
他却是笑着回那随从:“何事?”
本朝重孝道,为了坐上高位,亲手治理蝗灾,减少乞儿,他伪装成了孝顺模样。
这一伪装便是近四十年,他伪装得得心应手,几乎将自己都骗了去。
然而时至今日,他却无论如何都伪装不下去了。
他不紧不缓地向着灵堂走去,嘴角含笑,一双手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抖着。
来奔丧的族人亲朋瞧见他这副模样,窃窃私语起来,不是猜测他疯了,便是直指他是中了邪了。
他毫不在意,行至那口棺材前,将父亲的尸身逡巡了一遍,后又一面为父亲整理着寿衣,一面虚情假意地道:“爹爹,儿子来晚了,你可勿要怪罪。”
父亲自是不会回答,下一瞬,他竟是失控地用双手掐住了父亲的脖颈。
由于天寒地冻,父亲的尸身保存得尚算完好,只生出了层层叠叠的尸斑来,尸臭刺鼻,却还未开始腐烂。
不知是死了的缘故,亦或是年事已高的缘故,他并未多用力,父亲的脖颈便折了,脆响悦耳。
诸人大惊,纷纷上前,好容易才使得他松开双手。
他一一拨开诸人附于自己双手上的手指,神情自若,好似方才之事不曾发生过。
而后,他居然向着诸人致谢道:“多谢诸位来送我父亲最后一程。”
当夜,他换了孝衣为父亲守夜,怔怔地坐着,面无表情。
守至子时一刻,他陡然发现贡品之中有一碟子的冬枣。
他不及细思,双足生了自主意识般,冲出门外,去寻那驾马车,但那驾马车却已不见踪影。
他追悔莫及,伫立于茫茫的荒野,全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又咳嗽了起来,鲜血从他体内奔涌而出,shi润了他的下颌、脖颈、衣襟……被北风一打,他冻得一颤,不多时,鲜血竟是成了冰渣子,刺得他的皮r_ou_生疼,但再如何疼都及不上他这颗心脏。
他该当机立断地去查证那驾马车当中可有明夜才是,而不是拖延至再无查证的机会。
思及此,他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住地摇晃着,瞬间天旋地转。
在倒于荒野的前一刻,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卿西……”
他仰首望去,又惊又喜地瞧见明夜向他奔了过来,明夜依旧是少年时的模样。
——他其实已经死了罢?不然被杀害多年的明夜怎会出现于他面前?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只要明夜愿意见他便好。
许是一刹那,许是千万年,他被明夜抱在了怀中。
明夜啜泣着唤他:“卿西……”
他伸手抚上了明夜的面颊,勉力笑道:“明夜,对不住。”
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右手倏地垂下。
明夜见此,还以为陈卿西已断气了,大着胆子探了探陈卿西的鼻息,才放心下来。
他费劲地背起陈卿西,到了附近被废弃的一间小屋,小屋内满是尘埃,他擦了又擦,方才扶着陈卿西上了床榻去。
紧接着,他将手探入了陈卿西的衣襟内,幸而那小小的药瓶陈卿西是随身带着的。
陈卿西处于昏迷中,咽不下药丸,他不得不含在口中,费了一番功夫令陈卿西咽下。
他又喂陈卿西饮了些水,便上了床榻,抱着陈卿西睡去了。
他只余下两日了,而这具由酆如归所赐予的r_ou_身只余下一日了。
不论陈卿西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他都想抓紧最后的辰光与陈卿西亲近些。
陈卿西转醒之时,感觉到有人抱住了他,心下紧张,睁开双目一瞧,见得明夜,竟是连吐息都忘记了。
他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明夜,双手本能地紧紧回抱明夜,以确认眼前的明夜并非虚幻。
在确认了明夜并非虚幻的同时,他亦确认了自己尚未死亡。
明夜被陈卿西抱得浑身不适,被迫醒来。
眼帘中旋即映入了陈卿西的面容,他定了定神,不知该说些甚么,便又唤了一声:“卿西……”
“明夜。”陈卿西有些哽咽,“明夜,我很是想念你。”
“我亦很是想念你。”明夜主动吻上了陈卿西的唇瓣,陈卿西任由明夜吻了一阵,又翻身压于明夜身上,肆意地扫荡着明夜的唇齿。
须臾,明夜挣扎起来,用力地推开了陈卿西,继而仓皇地逃下了床榻去。
陈卿西追了上去,一把圈住明夜,急声道:“你为何要逃?”
明夜颤声道:“我已是鬼了,你不怕么?”
陈卿西不在意明夜是如何还阳的,而是笑着问道:“我将是鬼了,你怕是不怕?”
明夜坚定地回道:“不管你是甚么妖魔鬼怪,我都不会害怕。”
“那便好。”陈卿西轻咳一声,“明夜,你陪我去用早膳罢。”
明夜提醒道:“你不必回去……”
陈卿西明白明夜所指,打断道:“陪我去用早膳。”
今日日光明媚,在走出这小屋前,陈卿西忽然意识到明夜应是见不得日光的,便侧首道:“我去将早膳买了来罢,你在这小屋等我回来。”
明夜扣住了陈卿西的手腕,道:“我要与你同去。”
“你不是鬼么?”陈卿西吻了吻明夜的额角,“还是勿要见光为好罢?”
明夜摇首道:“我是鬼,但我不怕日光,有一人赐予了我一副如同凡人般的r_ou_身。”
“当真?”见明夜颔首,陈卿西牵了明夜的手道,“走罢。”
在俩人步出小屋之际,陈卿西凝视着明夜,生怕明夜有恙,所幸明夜无一点异样。
陈卿西十岁之前的年月是在这陇先城度过的,后来,父亲上京赴任,他才不得不离开了陇先城。
年十五,他探望完祖父祖母,从陇先城返回京城的路上,初见明夜,并将明夜带回了家中。
陈卿西寻了家他小时候最为喜欢的早膳铺子,坐下身来,要了一碗葱油拌面、一屉小笼包子,又低声问明夜:“你既已有了r_ou_身,应当能进食罢?你要吃些甚么?”
明夜这副r_ou_身无须进食,加之多年未曾进食,他早已将忘记了食物的滋味了。
听得陈卿西发问,他一怔,思忖着要了一碗紫菜汤以及一只咸蛋黄r_ou_粽。
两样吃食很快便上来了,他咬了一口咸蛋黄r_ou_粽,饮了一口紫菜汤,不禁落下泪来。
他已是鬼了,再过两日,他必须要赶回地府了,不然他将会被投入畜生道。
可为何不过是一口咸蛋黄r_ou_粽,一口紫菜汤,便让他有了他现下乃是活人的真切感?
他想要做一个活人,他想要再多吃些人间食物,他更想要长长久久地陪伴于陈卿西左右,他舍不得陈卿西。
他抹了抹泪,却怎么都抹不干净,索性扑入陈卿西怀中放声痛哭。
第155章:鬼界堡·其十一
陈卿西轻拍着明夜的背脊,直觉得明夜的泪水全数没入了他体内,使得体内的五脏六腑无一不疼。
明夜哭了一阵,才略略后退了些,见涕泪浸入了陈卿西衣襟,他竟是“咚”地一声跪于地面,垂首朝着陈卿西道:“少爷,是我冒犯了。”
陈卿西将明夜扶起,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面掸着明夜衣衫上的灰尘,一面苦笑道:“你何以要如此?”
“我把少爷的衣衫弄脏了,自是冒犯了少爷,少爷不责罚我乃是少爷大度,我却无法原谅自己。”明夜战战兢兢地望着陈卿西,由于被抱着坐于陈卿西腿上,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陈卿西年轻时面薄,直至明夜被害,都不曾对明夜吐露过自己的心意,这令明夜不安了罢?
明夜出身于微末,自小被他带回府中,几乎是将他奉作天神,悉心地伺候着,卑微地讨好着,不曾向他求过甚么,即便遭人欺负了,都不敢同他告状。
明夜惟一一件向他乞求之事便是乞求他赐予其一场云雨。
许这便是明夜毕生之所求罢?
他当时之所以抱明夜是出于居高临下的可怜,但后来他却是渐渐地沉溺了下去。
他收起思绪,指了指明夜所要的紫菜汤以及咸蛋黄r_ou_粽,道:“你先将这些吃罢,我待会儿有话要同你说。”
“少爷,我错了。”明夜的本能反应便是认错,这教陈卿西开始反省自己可是虐待过明夜。
要说虐待明夜是不曾有过的,求索无度令明夜次日下不得床榻之事,倒是发生过几回。
陈卿西无奈地吻了吻明夜的发丝,道:“吃罢。”
“嗯。”明夜乖巧地吃了起来,不敢有一丝懈怠,一碗紫菜汤、一只咸蛋黄r_ou_粽吃得如同在完成甚么艰巨的任务一般。
陈卿西自将一碗葱油拌面以及一屉小笼包子吃罢,便牵着明夜的手去买了件新衣。
——身上的衣衫须得换下了,但他的衣衫在随从那儿,他眼下只想享受与明夜独处的时光,不愿有旁人打扰。
买罢衣衫,陈卿西又买了些冬枣,才带着明夜,向客栈要了一间房间。
——那小屋破旧了些,沐浴不便。
小二哥很快便将浴水送了来,陈卿西松开明夜的手,道:“你为我沐浴罢。”
明夜点点头,双手不由发颤,好容易才将陈卿西的一身衣衫褪了干净。
陈卿西跨入浴桶中,又低首轻吻着明夜的手背道:“我老了许多罢?”
明夜摇首道:“你只是更为成熟了些,一点都不老。”
陈卿西但笑不语,由着明夜用澡豆为他净洗身体,特别是被他的涕泪弄脏的胸膛处。
明夜的头颅愈加低垂,良久,声若蚊呐地道:“洗好了。”
陈卿西站起身来,水珠从他身上滑落,案牍劳形之下,他的身体瘦得厉害,但却未显老态。
明夜为陈卿西将身体擦干,又为陈卿西穿上衣衫,便呆立于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陈卿西坐于桌案前,朝着明夜招手道:“过来。”
“好的,少爷。”明夜应了一声,即刻走到了陈卿西身侧。
陈卿西令明夜在身侧的一张矮凳上坐了,又抚了下明夜泛红的面颊道:“为何不唤我卿西了?”
“少爷,我不该以下犯上。”明夜说着,又要下跪,却是被陈卿西扶住了。
其实除却情动之时,明夜甚少当着陈卿西的面唤陈卿西为“卿西”,还阳后,他当着陈卿西的面唤“卿西”不是趁着陈卿西神志不清,便是意乱情迷了。
陈卿西索性将明夜拥入自己怀中,下令道:“以后不准再唤我‘少爷’。”
以后,自己与陈卿西哪里有甚么以后,今夜,他便要失去这具r_ou_身了,再过一日,他须得返回地府了。
但明夜不舍得让离愁别绪影响了他与陈卿西仅有的辰光,当即将其压于心底,又恭敬地道:“我知晓了,卿西。”
陈卿西听得这一声“卿西”,情不自禁地覆下了唇去。
接吻过后,陈卿西便表白了自己的心意:“明夜,我心悦于你,从初次与你云雨后,便心悦于你,从未更改过。”
明夜痴恋陈卿西自是想要将陈卿西独占了,听得这番表白又甜蜜又痛苦。
陈卿西早已娶妻生子,却直言心悦于自己,从未更改过,自己该满足了罢?不该太过贪心,毕竟他已是鬼了,又离开陈卿西多年。
“我亦心悦于你。”明夜说罢,不管不顾地去扯陈卿西的衣衫。
陈卿西制住明夜的手,拒绝道:“而今你仍是少年模样,我却已垂垂老矣,我不愿亵渎了你。”
“抱我。”明夜凝望着陈卿西的双目,认真地道,“卿西,抱我。”
陈卿西未有丝毫松动:“不行。”
他对明夜相思成疾,现下明夜在他怀中,要说不想抱明夜自是不可能的,但一如他所言,他实在不愿亵渎了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