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作者:年终
第4节
但每次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那种古怪的,让他忍不住有些自我厌恶的警惕感总是会骤然出现,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的心脏。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十分不喜欢。
奥利弗不认为这种带着警示味道的潜意识是随便出来遛弯儿的——如果他们还在镇子里,那么因此维持点头之交的关系也就罢了。现在他已经活得朝不保夕,可以让他送命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放任不管,让自己一直被这种微妙的惧意影响,状况只会变得更糟。
他认真地注视着对方银灰色的眸子。尼莫却没有跟他对视,他紧盯自己的衣角,像是对自己衣角上的缝线产生了无穷的兴趣。
奥利弗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或许尼莫·莱特对自己的“不协调”并非一无所知。
奥利弗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他自认胆量勉强只算中等偏上。可此刻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无视了胃部因为危机感而愈发明显的绞痛——终于成功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尼莫讨厌别人询问他的过去。
他真的只记得皮肤擦过沙砾的触感和黑暗中的那几颗星星,或许还有隐约的歌声。边境森林里至少有一打物种能让人把自己忘成个痴呆,遗忘本身不奇怪,事实却摆在那里——一个小孩子从边境森林中存活了下来。
但老帕特里克·莱特并不在意,他乐呵呵地收养了这个孩子。每年都会有穷人或者娼妓把无法抚养的婴儿丢进边境森林,偶尔活下来一个也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这个小家伙真的运气特别好。”老爷子如此声称,并如此坚信。
他给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取了名字,悉心教导。
“火。”他指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不能碰,会受伤。”
尚年幼的尼莫似懂非懂地盯着那团火光。正巧另一边的孩子弄翻了汤碗,老人起身去拿抹布和糖果——尼莫趁机把手指伸进了火焰。
很温暖,他想。
凑在一旁的女孩见了,学着把手指伸了进去——随即她大哭起来,尼莫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手。
女孩指头上的燎泡好几天都没有消下去。
于是尼莫忍不住在没人旁观的时候又试了一次——这次他感到了被火焰灼伤的剧痛,同样被指头上的水泡折腾了几天。之后他学乖了,尽量远离老人说的一切危险——他甚至不用亲自试验,每天都有别的小孩现场演示花样受伤。
“危险的东西不能去靠近,感到害怕了就要迅速逃走。”老帕特里克意犹未尽地讲完了今晚的恐怖故事,对瑟瑟发抖的孩子们总结道。
“什么是害怕?”尼莫很煞风景地举手提问。
老爷子神秘兮兮地拿出来一只巨大的死蜘蛛,配上夸张的表情。“瞧瞧这个——”
孩子们的尖叫声更大了,而尼莫接过死蜘蛛,下意识往嘴里塞。
老人赶忙把蜘蛛夺了回来。之后一段时间内,老帕特里克似乎找到了个有趣的课题——他变着花样吓唬这个话都没学利索的小子,但这从边境森林活下来的小屁孩很有一套,他似乎生来没有恐惧这种感情。
直到某一天。
老帕特里克带着孩子们去森林边缘采摘浆果,不幸遇到了只变异蛛犬。那东西鬼魅般从灌木中滑出,将锋利的前脚向其中一个孩子戳去——老人没有犹豫,直接反身一挡,颈侧被狠狠划了道口子。
血登时就流了下来。
尼莫看着流动的血液,发现自己似乎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恐惧”。老人可能会死,他突然有了这么个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认知——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这个事实让他两脚发软,胸口堵得厉害。他冲上前去按压伤口,想借此停住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可毫无效果。别的孩子早就嚎成一团,他终于也按捺不住开始掉起眼泪。老人吐了口气,拍拍他的脑袋,扮了个有气无力的鬼脸。
危险的东西不能去靠近。尼莫想,那么他该害怕那些危险的东西。
老帕特里克发现自从自己受伤后,尼莫·莱特变得“正常”了。他开始害怕恶魔,害怕刀刃,害怕夜晚,鬼故事一吓一个准,让人很没有成就感。
是的,从那以后他似乎真的和旁人没有任何区别了,但尼莫自己很清楚——他认知的先后还是没有变,他需要先知道什么是危险的,然后去恐惧它。他甚至为此专门去镇上的图书馆打了份工。
不知为何,他缺乏自动意识到危险的能力。长久以来他把这个归结为单纯的迟钝。但最初感受过的那团火焰就像一根刺,他无法把它从回忆里拔出去。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认知包裹得严密又牢固,可它却老是在尼莫不注意时刺他一下——提醒他有这么个漏洞在,提醒他丢失的记忆背后有着可能存在的异常。
可他明明不在意。
尼莫死死盯着衣角,想把那团烛火从脑海里赶出去。奥利弗的提问又把它点燃了,它变得明亮,长出张让人厌恶的丑脸,声音听上去很像灰鹦鹉。
“你是不正常的。”它说。
下一刻他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正在沉思的尼莫几乎汗毛都炸了起来——
“如果让你不愉快了,我非常抱歉。”奥利弗说,声音坚定,碧绿的眼睛微微闪着光。“我知道我最近的表现可能有点奇怪……是的,你身上确实有些怪事在发生。”
他的手心还有点汗意,手却很稳,没有发抖。
“无论如何,我不会因此真的害怕你。”奥利弗一字一顿地说。
第12章天才和怪物
“为什么非得是我们啊?”红发青年摆弄着胸口的锡章,大大咧咧地坐在树枝上。他的身前凭空浮着数十块巴掌大的光屏,无数活人或是死人的影像在上面闪烁。“喂,芬里尔——我跟你讲话呢,这种破地方随便来个三流佣兵团就震得住吧。”
方才宣讲规则的男人皱了皱眉。“别抱怨了,索恩。一季就这么一次,签运不好而已。”
其中一个光屏突然熄灭,索恩咂了咂嘴。
“那个萨维奇又弄死了一只监视虫。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个有意思的传闻——据说去年地平线邀请过她?”
“是这样。”芬里尔似乎不愿多说。
“来点料嘛,我要无聊死了。你们是老熟人吧?加入地平线的话可以直接从国王那里获得正式身份——这不是黑章的最终目标吗,她为啥不愿意?”
“不清楚。”芬里尔冷淡地说,“我们谈不上熟,我只是不巧主持过几次她在的测验。”
“她会不会是那种——”确认光屏恢复正常后,索恩比了个不妙的手势。“那种坑死新人取乐的人?她得参加了二十多次测验了,这说不通。”
“不喜欢大组织的人并不少。”芬里尔警觉地打量着四周。“闭嘴吧。”
“你在护着她——哎哟。”索恩啧啧道,“看上她了?”
“不。”芬里尔抽出弯刀,逼退了打算撞上来的巨蛇。“我只是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他记得很清楚。
安·萨维奇第一次参加测验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混在一群十来岁的孩子里面。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测验中谈不上少见,准是哪个城镇又遭了灾。年轻的芬里尔并没有在意她——当时的他和此刻的索恩一样,负责监察官的工作。
这群小孩子会成为第一批牺牲者,他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可那个栗色头发的少女无疑是个天才,战斗意识,魔力水平都称得上一流——完全够她这种等级的测验中保命。可惜安·萨维奇想要的不止是保命,她领导着孩子们组成队伍,共同抵挡恶魔的袭击,居然还做得有模有样。然后很自然的,无数的求助声向她涌去。她的队伍不停壮大,时间也离测验截止越来越近,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芬里尔至今记得当时的景象。
测试的组织者可不是傻瓜,自然预料过这种万众一心合作过关的做法。过分聚集的人群会吸引事先放出的西摩尔蠕虫前来捕食——它巨大的身躯碾过充满希望的人们,留下一地骨骼和血r_ou_混合的残渣。
那一期活下来的只有安·萨维奇一个。
第二次在测验里遇到的时候,她开始有意识地控制救援的人数,但她错估了蠕虫的饥饿程度。第三次她直接去攻击蠕虫。然后用血的教训证明它确实是测验组织者准备好的,货真价实的实力天花板——西摩尔蠕虫的实力在中级恶魔中算是非常顶尖的那拨,老练的高级佣兵也要在道具充分的前提下,彼此紧密配合才能弄死它。
而她没有昂贵的道具,没有心意相通的队友,永远只有一个人。
第四次,第五次……直到十八年后的现在,她依旧出现在这里,只不过——
“她那两个队友长得可以啊,她的小白脸?”索恩还在饶有兴趣地观察萨维奇所在的那一组,“看上去没有一点战士的味道,她真的能忍受那两个累赘?”
“如果换了你,你在这种地方护不住两个普通人?”芬里尔难以忍受地捏了捏眉心,“我要开始重新考虑你的入团申请了。”
索恩猛地闭了嘴。然后不到五秒后便忘了个一干二净,再次开始兴致勃勃地实时播报。芬里尔叹了口气。
“这期有‘英雄’出现了,哎呦。”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集结的人还不少,正向萨维奇那边去——有好戏看啦。”
尼莫不是没想过找机会和奥利弗聊聊。他确实在为自己身上一系列异常担忧,但敞开心扉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作为两个成年人认真严肃并有技巧地把话说开。他不希望他的状态影响到他们的计划——如果成为黑章混日子算是计划的话。
安本来就没有什么成为同伴的意思,可奥利弗要是因此离开就是两回事了。不管怎么看,自己都是比较不妙的那个——恶魔信徒在哪儿都不受欢迎,而他对外界的认知又仅仅来源于书本。更何况奥利弗本身的罪名并不是无解的,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亏他之前还义正辞严地宣布“我肯定不会丢下你”,他自己才是更不想被丢下的那个——刚才那句质问般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奥利弗的行事风格如此的……直接。他露出个有点抽搐的微笑,试着抽了抽手,发现对方握得死紧。
“谢谢。”他不再试着挣扎了,“我真的没有觉得被冒犯。这种情况下会有疑问也是人之常情,我才是要抱歉的那个……呃,手,奥利弗,你的手。”
奥利弗郑重地松开自己的手,然后达成了什么重大成就似的瞪着它们。
“我不会走的。”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至少在你搞清楚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之前,我不会走的。”
“我的老天啊。”安忍无可忍地出了声,“要我帮你们弄个房间吗?”
“这是求婚吗?”灰鹦鹉说,“我的人类知识储备告诉我这是,你们要结婚了吗?”
尼莫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我们不——”
他的话被不远处的惨叫声干脆地打断了。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安皱起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贴上了shi冷的石壁。
“这边有躲避的地方!”外面传来的声音很是年轻,“快——快往这边,都跟上!”
“妈的。”安十分不淑女地骂了声,“麻烦来了。”
她握着猎矛就冲了出去。尼莫和奥利弗对视了眼,小心翼翼地跟上。
“立刻解散你的队伍。”他们刚钻出缝隙,就看到安用猎矛指着一个看着落魄又狼狈的年轻人。“或者离这里远点。”
“我不能!”青年嚷嚷道,“他们都受伤了,没法一个人继续测验。放着不管肯定会死——”
“那样说不定还有几个走运的能活下来。”安那种冰冷的语气再次出现了,尼莫咽了口唾沫。“你们的人数已经太多了。再这样下去西摩尔蠕虫会干掉所有人。”
“你又不知道这次一定会有,我买过情报,他们每次准备的恶魔都不一样——”
“很遗憾,我知道。”她轻声说道,“解散还是滚远点,自己选一个。”
尼莫扫了几眼青年身后的队伍,发现他们之前遇见过的那位年轻母亲——她的孩子依旧被牢牢地绑在她胸口。她本人则面色苍白,一条袖子上染满了血渍,看起来有些恍惚。
安和青年还在继续交谈,而一只蝎尾狼趁机从林中蹿出,向人群奔来。伤患们像惊恐的羊群一般尖叫着奔散,向他们心中的英雄挤去。年轻的母亲反应慢了半拍,甚至下意识转过身——
尼莫发现之前和奥利弗的约定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会儿他们两个一同冲了出去。这个时候逆着人流前进可是个技术活,尼莫被不顾一切冲来的伤患们撞得打了好几个趔趄,差点摔倒,灰鹦鹉赶忙飞离了他的肩膀。而奥利弗根本不敢在人流稠密的地方拔剑,两人只能凭体格优势努力向前挤——好歹赶上了。
然后他们发现“赶上”这个词并不算确切,那只蝎尾狼并没有袭击人的意思。
它也是来逃命的。
“混账!”安在人群中吼道,拼命将涌上来的人推开。而青年此刻已经被挤到有点慌神儿。“快散开!”
这个时候叫喊永远没有用,她把猎矛往地上一撑,漂亮地跃到空中,踩着伤患们的肩膀或脑袋向那两个傻瓜冲去。
地面隆隆地震动起来,伴随着树干折断的声响,将近十米高的怪物从土里探了出来。它过于巨大,尼莫和奥利弗只能看清它的正面——黑色的滑腻表皮上嵌着张硕大无比的圆形巨口,里面一圈圈全是尖利的牙齿。
蝎尾狼这会儿和那位母亲一同和谐地逃起命,只剩他们两个傻乎乎地站在了最前线。
奥利弗反应得快些,他下一秒便出了剑。巨大的冰刺从怪物嘴中爆开——可惜它真的太大了,奥利弗这一手造成的伤害远远没有挑起的怒火大。怪物愤怒地甩甩尾巴,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呼出的口气堪比一阵飓风,那味道让尼莫差点来个喷s,he性呕吐。
“逃吧!”尼莫当机立断。“我们不可能干得过这个鬼东西——”
然而事情并没有向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赤红的光丝从土中钻出,将他们和他们身后挤成一团的人牢牢围住,凭空造出一个立方体状的牢笼。
“什么都别碰!”安在他们身后厉声喝道,“现在还来得及——快过来!”
西摩尔蠕虫并不在乎自己的午饭在聊什么,它毫不迟疑地向人群前进。尽管今天的饭前运动让人不满,餐点本身倒还算得上丰富。
这个时候没人顾及什么面子,尼莫和奥利弗转身就跑。
有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刚刚还在和安争吵的青年摆脱人群冲了过去,手上还拎着把破铁剑。他笨拙地向怪物冲去,铁剑的剑尖从怪物滑腻的表皮上滑开。
“你对付不了它的!”停在后方不远处的安喊道。
“我知道,”青年吼回来,“是我判断失误害了他们——还有你们,我至少能做点——”
话音还没落,他消失了。怪物的皮肤似乎变成了水面,青年像是落入湖水般栽了进去。没几秒,那块皮肤上多了些r_ou_末和骨头渣。没有奇迹,没有壮烈的场景,甚至没有惨叫。他连五秒钟都没有争取到。
另一边人们依旧在四散奔逃,有的不管不顾地撞上那些诡异的红色光丝,直接被切削成r_ou_块;有的直接崩溃了,呆坐在地,愣愣地望着正向这个方向蠕动而来的西摩尔蠕虫。
后方是死亡,前方是地狱。没有事先警示,一切都快得毫无道理。平时坚韧而热烈的生命此刻就像桌边的饼干碎,轻轻一拂,消失得轻巧而彻底。
第二十六次。如果这样的场景安已经经历了二十余次,那么相比而言目击一个人的死亡确实不算什么。为什么一个文明的世界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尼莫疯狂奔跑,肺部痛得像被人捅了两把烧热的刀子,朦胧不清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上下浮沉。
这只怪物是被人事先准备好的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哭喊声要把他的鼓膜刺破。
“抱歉。”奥利弗突然说道,慢下了脚步。“我可能要违反约定了。”
“哦——居然还有人想逞英雄。”索恩调大了西摩尔蠕虫所在的光屏,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评论道。“看来他们真的不是安·萨维奇的宠物。”
芬里尔一声不吭。
“别那副表情,我也完全不喜欢这幅场景。明明刚死了一个,吸取一下教训不好……吗……”他说不下去了。
光屏那边变成了一片雪白。
近十米高的西摩尔蠕虫被厚厚的冰霜封了起来,光丝的牢笼融化般消失,人们这会儿可不会去好奇发生了什么,纷纷越过地上的尸块疯狂逃命。奥利弗的新剑毫无悬念地崩成齑粉,他双手撑地,艰难地喘着粗气。
“快走——!”安的声音都有些破音了,她干脆地冲过来扛起奥利弗。“趁这个机会,快!”
“你说什么呢,它不是已经——”尼莫努力地平复着呼吸。“已经被奥利弗——”
他的背后传来巨大的冰裂声,伴随着一声无比愤怒,震耳欲聋的嚎叫。
第13章原则
尼莫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条带倒钩的巨大舌头舔了似的。他能清晰地听见蠕虫连绵不断的愤怒嘶叫,恶心的绿色黏液从后方漫了过来,没过他的鞋底。这次奥利弗结结实实砍伤了它,它显然气疯了。
他完全没有勇气回头。
这时平民和战士的区别完全显露了出来。安完全没有停顿,扛着个比自己还要高壮的男人无疑是个力气活。她调整了下姿势,压低身体重心,瞬间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跟着我跑。”她又急又快地嘱咐道,奥利弗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要跳下地,安腾出手来冲他脑后狠狠斩了一掌。“这东西脑子很笨,它会率先攻击更大的目标,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我有办法脱身。”
“……可它会攻击别的人。”尼莫放下了刚刚抬起的脚,鞋底踏入黏液,发出让人脊背发痒的呱唧声。
“我不想在现在跟你做什么道德辩论,那些人死定了。你有主意就说,没有就老老实实听我指示。”安琥珀色的双眼紧盯还在怒吼挣扎的蠕虫。“要么你也可以选择毫无意义地死掉,就像刚刚那个傻瓜一样。”
逃走吧。他的求生欲望在他耳边低语。逃走吧,想活下去不是错误。安就不认为这是错的,他们别无选择,就算那些人现在还活着,一会儿也准会被蠕虫吃个干净——就算幸存下来,这场测试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安比他更有经验也更有主意,这不是他的意思。是的,他什么都——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本能和良知快把他的灵魂扯裂了。他的肺部还在隐隐作痛,心跳强健有力,他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在激烈地拒绝死亡。而死亡就在他身后咆哮,企图把他也变成一堆腐臭的尸渣。
“不。”他艰难地说。
安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他。
“不。”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他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不再去压抑声音中的颤抖。
“我知道了。”安说,利索地转身就走,而她走得并不顺利。奥利弗并没有被她劈晕,他攒了些力气,一口气挣脱下来——尽管他筋疲力尽,刚下地就来了个前跪。
“我们观念不合。”奥利弗摇摇晃晃站起来,“萨维奇女士,你走吧。如果我们能活下来,至少我会去找……”尼莫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瞪了他一眼,奥利弗连忙改口。“……我们会去找你履行约定。”
安扫了眼正巧落在她脚边的剑柄,咬住嘴唇,面色有些苍白。
“感谢您这几天来的照顾。”奥利弗低下头。
西摩尔蠕虫终于甩脱了冰壳,正在抖身上的冰碎。安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也没有动,就那么站着,冷淡地盯着他们两人。
“至于吗?”灰鹦鹉扑闪着翅膀,不紧不慢地说,“西摩尔蠕虫口感很木奉的!我以前经常跑到浅层吃几条。你拿了我的力量,总不能连我的零食都怕——”
“我需要怎么做?”没有嘲讽或者无视,尼莫极为认真地发问。他紧紧攥着那根金属法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把它攥变形了。
“对它放出敌意就行啦!”灰鹦鹉说,“我真的很吃惊,之前你贫瘠的脑袋瓜里居然连半点对抗意识都没有。”
还对抗呢,就算蠕虫躺平任他打,尼莫也不认为自己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深吸一口气,冲蠕虫举起法杖,并真切得认定自己发了疯。蠕虫跟没看见他似的直碾过来。
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后背。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很失礼。”奥利弗低声说道,“我相信你,尼莫。这不是什么热血上头的漂亮话——就在今早,你给我的压迫感可比这东西强多了。”
尼莫慌乱地喘息着,突然意识到这是奥利弗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从疯狂翻飞的思绪碎片中挤出了一点儿清醒。
如果他死了巴格尔摩鲁的力量就能回去,那只灰鹦鹉不可能从安手里保护他。也就是说鹦鹉不可能骗他白白送死。它现在一副老神在的模样,是真的认为这东西不足为惧。是的,他肯定有击败它的能力,只要他——
只可惜他瞪得眼睛都痛了,西摩尔蠕虫还是在低吼着前进,眼看就要撞上他们。法杖的前端甚至已经触到了它的皮肤,它的牙齿几乎要戳到他的下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