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作者:年终
第15节
“他们要我们杀了帕索托图。”安挪开眼神,语气平板,几乎称得上残酷。
梅罗蒂沉默了,她沉默了非常久。她仍然微微颤抖着,仿佛要冻死在这夏夜之中。
“噢。”她发出一声喑哑的叹息,“……我知道啦。”
“我从未期盼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直到我遇到了他,擅自爱上了他,这是第一个。”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又轻又和缓。“绝望而自私,没有指望他回应的爱……你们见过他了,他多么美啊。”
“而他依旧爱着我,这是第二个。我不该那么贪心地……指望父母能够认同我。”她的声音更轻了,如同温水中即将熔化的薄冰。
“谢谢你们给我带来第三个奇迹。”
青色的辉光在她的身周闪烁。腐败的皮肤脱落,青色的羽毛取而代之。巨大的翅膀从她的腰后长出,笨拙地伸展开来。扭曲的臂膀变得挺直,渐渐被鳞片和细羽覆盖。她的脸上出现了黑曜石雕琢般的鸟喙,虹膜的青色褪去,化为深夜似的漆黑。
一只秀丽而优雅的青鸟张开翅膀。
她张开嘴巴,可尼莫只听到了无意义的鸣叫。她显然并不懂得青鸟部族的语言。梅罗蒂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伸出化为翅膀的前臂,在空气中慢慢比划着法阵——尼莫熟悉这个法阵,奥利弗在林子里对蝎尾狼使用的正是这个。
森林歌谣的法阵渐渐完成。
复杂的情绪洪流般淹没了他们。它裹挟着谢意、悲伤和绝望,最终化为巨大的幸福。
第56章相逢的恋人
一时间没有人吭声。
获得新身体的梅罗蒂试着挪了两步,可能不太适应腰后突然长出的翅膀重量,她无法维持平衡,摇晃两下便倒在了地上。巨大的翅膀毫无章法地扑闪,她狼狈得像只刚降生于世的幼兽。装有乐谱的袋子系绳被她躯体的扭曲撑破,袋中书本从袋口滑出,跌入泥土。她抬头望向他们,眼神里多了几分哀求。
尼莫震惊地愣在原地。杰西·狄伦那番关于文森镇的声明确实惊人,他不清楚队里其他人怎么想,至少他自己潜意识没把它完全当真——倘若那是真的,那么文森镇与格雷斯青鸟曾经的冲突或许过于残酷了。
队里所有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四个人全部沉默不语,只有灰鹦鹉在梅罗蒂身边踱着步子,好奇地瞧来瞧去。
她还在地上挣扎。闪烁微光的青色羽毛掉下几根,它们漂亮得像是人造品,与肮脏的地面丝毫不搭。奥利弗第一个动作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正在试图站起的青鸟,伸出手。
“您介意吗?”他低声问道。
梅罗蒂发出声无意义地低叫,而那只手纹丝不动。几秒后她才意识到对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她眨眨眼,不是很熟练地摇了摇头。
“尼莫,搭把手。”奥利弗招呼道,谨慎地架起她的一条臂膀。“我们得帮她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如果放着不管,魔力充沛却无法活动的青鸟绝对会成为野兽们的美食。艾德里安比他们高,安又稍微矮了点儿。他俩身高相似,确实不会让梅罗蒂太过不适——尼莫快步向前,架住了梅罗蒂另一条臂膀。他们稳稳地扶着这新生的美丽生物,她终于晃晃悠悠地再次站立起来。
安从地上拾起那本脏兮兮的童话,随便翻了翻,叹了口气。
“……我们无法再次和她交谈了,是吗?”她低声发问,表情有点怅然。
“她应该能听懂你的意思。等她习惯了自己的身体,你们或许可以用文字交流。”艾德里安实事求是地答道。
女战士啪地合起书本,将脸转向了没人的一边。
“我就觉得不是诅咒。”灰鹦鹉则叽叽咕咕地说道,努力抻着脖子。“你们瞧,我的判断还是很准的!”
“可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尼莫无情地补充道,然后越过垂着头的虚弱青鸟,目光投向另一边的奥利弗。“奥利,我们要不要把她送到帕索托图那边?他们应该不至于排斥现在的她,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把她丢在森林里。”
“我是有这个打算。”奥利弗小声说,“可我有点担心……希望他们至少把帕索托图放出来,我不认为他们会干脆地承认梅罗蒂。”
“可是如果她向他们使用森林歌谣……”
“没用的。”随着太阳下山,林中愈发昏暗。眼下艾德里安正代替奥利弗施放着照明术,他头也不回地说。“她只是导火索,不是根本原因。他们想要战争,德莱尼小姐的表态改变不了这一点。”
青鸟的头垂得更低了。
“……如果他们要围殴我们,我们应该扛得住吧。”尼莫沉痛地确认道,“我是说,万一到了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可别害死她。”
“扛得住,我来扛。狄伦好歹挂着神使的名头活到了现在,他们不至于和我们拼命。”安在昏暗的月光下翻着那本童话,“这姑娘抛弃了一切,她值得一点儿回报——如果天上那位没这个打算,我愿意代劳。”
他们顺着来路往回走,幻术似乎在不停地变幻。来路上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树,于是他们只能凭直觉强行前进——一路上不知道迎面撞上多少虚幻的树木和巨石,架着梅罗蒂明显减缓了队伍的前进速度。直至午夜,一行人才摸到熟悉的幻术边界。温水般的触感使人身心舒畅,而短暂的温暖过后,夜晚的巨树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夜里的巨树比白日更加美丽。橘黄的光从青鸟悬挂在空中的巢里透出,粗壮的树枝如同悬满圆月。这次没有青鸟同他们一起进入幻境,半分钟不到,走在最前面的艾德里安便被几个守卫拦了下来。
守卫青鸟顶着不伦不类的古怪头盔,盔甲第一眼看上去比较零散,却极为巧妙地遮掩了他们的要害。青鸟们面前几乎立即腾起法阵,前肢上绑着的金属利刃直直朝向他们,薄薄的刀刃上透出药物浸润过的危险光泽。
队伍里三人一鸟同时望向尼莫,只有梅罗蒂愣愣地看着巨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尼莫调整了下呼吸:“我们发现了一只落单的青鸟,而这里是最近的部族。首领应该没有禁止我们的进出。”
“她不是我们的人。”其中一个守卫语气不善地回答,他的头盔比旁的多了一圈深色碎矿,应该是位小头领或者类似的角色。这会儿他正直直盯着尼莫的嘴巴,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恶而肮脏的作弊手段。“这个国家没有别的部族,她是从哪儿来的?你们又在搞什么把戏?”
“您分不出您的同类吗?”尼莫有模有样地悲叹道,“她的情况不太好,虚弱得站不起来。如果那么放着不管,您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守卫头领瞪着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怒意,而尼莫假装没有看到。
“‘好心’的人类,这还真是第一次见。”那青鸟一步未退,语调里带着讽刺。而尼莫用手指蹭蹭鼻尖。真奇妙,就算是充满恨意的话,那旋律也依然算得上动听——尽管确实压抑了点儿。
“如果您实在是信不过我们,请把首领或神使找来。”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并立即打算实践它。“我们总不能在这对着站一宿。”
事实证明,他们和这些青鸟对于杰西·狄伦的态度至少是一致的。不知道是出于排斥、厌恶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尽管夜色已深,青鸟们还是干脆地找来了首领。
“帕索塔洛,我们见过。”首领斜了尼莫一眼,简单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把面前人类当回事的意思。他的目光倒是在梅罗蒂身上停留了很久。
“尼莫·莱特。”尼莫还架着梅罗蒂的手臂,只得微微欠了欠身。“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非常重要的话。”
“你的要求太多——”
帕索托图的父亲举起前臂的翅膀,示意守卫们退开。
“至少他们没有敌意。”他简单地点点头,“有话快说。”
“您为什么把帕索托图关起来?”尼莫语速很快,尽管他不清楚这对所谓的“思维传达”是否有效。“是因为他爱上了人类吗?”
“是因为他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帕索塔洛声音沉了下来,“他的母亲被人类杀死,我不会再有后代……而他居然敢不知好歹地爱上——”
“这位是梅罗蒂·德莱尼。”尼莫小声却清晰地说道,“您的儿子并没有爱上人类。”
帕索塔洛的反应很是干脆,他没有花费时间发愣,而是在身前一口气画了四五个法阵。法阵热风似的吹起梅罗蒂头颈处的长羽,她只是瑟缩了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确实是我们的同胞。”他的声音中终于多了几分迟疑的意思。
“我们还没有确定杰西·狄伦的说法是否是真的,但至少梅罗蒂·德莱尼确实不是人类。”
“尽管我不清楚你们是怎么把这位女士弄到手的。但如果你们想用她冒充那个魔女,来包庇文森镇的人类……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简直愚蠢。”
“让他们见一面不就行了,您总了解您的儿子。”天啊,他真的不擅长这个。尼莫并不喜欢这样的交锋,眼下他只能把面前的青鸟首领想象成一颗巨大的青色土豆。
“没有必要。”
“您不好奇吗,我们为什么能弄到这样的成体?只是见一面,反正我们也知道地牢的位置……只需要耽误您一点儿时间。”尼莫努力无视自己慌乱的心跳,竭力保持着口气的镇定。
帕索塔洛眯起眼睛。梅罗蒂至少能听懂尼莫的通用语,她抬起头,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看向面前陌生的同类。
“……好。”似乎是被梅罗蒂的眼神所打动,帕索塔洛语气僵硬地答应道。“我只给你们十分钟。”
而他们都低估了这虚弱姑娘的决心。
与白天不同,此时的地牢燃上了松油火把。帕索托图待在栏杆后一动不动,身上甚至没有发出锁链发出的摩擦轻响。而梅罗蒂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便挣脱了奥利弗和尼莫的搀扶。她决然地向前扑去,犹如扑向火焰的飞蛾。尽管变化后的身体十分虚弱,她的两条前肢还是裹上了法术的光辉——梅罗蒂·德莱尼狠狠地扯开冰凉的金属栏杆,然后从变形的豁口中挤了进去。
帕索托图则站起身,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注视着面前的陌生青鸟。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他们面对面站着,小心地确认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梅罗蒂勉强却倔强地保持站立,试图在恋人前画出一个森林歌谣。可和不久前不同,这次她的前肢抖得厉害。未成形的法阵一次次在空气中溃散。
她放弃了,沉思片刻后她再次温柔地举起前肢,开始了奇异的比划。一次又一次,简单地重复。
“战语。”帕索塔洛的语气愈发僵硬。“这不可能。”
“战语?”
“只有这个部族和文森镇的人类才懂。”首领的羽毛再次炸起,“那群蠢货什么都听不见,这是我们在战争中用于交涉的手语。她究竟……”
“她说了什么?”尼莫发现自己对梅罗蒂正比划的东西一无所知,这让他稍微安了点心。
而帕索塔洛回答了他的问题。
奥利弗发现尼莫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他安抚性地搭上他的肩膀:“她在做什么?”
“她在用文森镇的战争手语重复一句话……那是他们之间唯一共通的语言。”尼莫的声音有点发闷。
长久的交战中,有那么一种手势语言渐渐兴起——两方无法交谈,甚至无法判断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喜悦还是痛苦,只有眼泪和鲜血是共通的。可战争会产生战俘,他们不得不与对方交涉。于是他们冲对方挥舞臂膀,用极为简单有限的词句交换着仇恨与轻蔑。
“什么话?”
“‘你杀死了我’。”尼莫轻声答道。
笼内的两只青鸟凑到一起。梅罗蒂下意识抬起前肢,似乎是怕控制不好力道,她犹豫了一阵,又怯生生地收回。最终她用脸颊贴着恋人失去视力的右眼,闭上了眼睛。帕索托图微微叹息,叹息声几乎被锁链摩擦的哗啦声响淹没。随即他发出一声轻柔的鸣叫,那声音十分温暖,或许是尼莫听过的最温暖的旋律。
“……而他也回答了她。”尼莫继续说道,将脸转向奥利弗的方向。他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看得出苍白,甚至带着一丝茫然。
“帕索托图?”
“是的。”
“他认出她来了?”
“……他说‘我也爱你’。”
第57章伪神沉眠之地
那一刻巨大的空虚将他包裹起来。尼莫甚至无心去关注奥利弗的反应,他的目光迅速回到了那两只青鸟身上。他的世界被戳了个巨大的口子,此刻他所感受到的动摇不比与威瑟斯庞战斗之后少。
尼莫一贯的认知中,那些异常顶多算缠住树干的寄生藤蔓。它们吸食着他为自己预设好的幸福,将代表常识的树干勒得七歪八扭——可那棵树仍旧牢牢地扎根在土壤之中,就算注定要慢慢朽烂。
现在它危险地摇晃了起来。
梅罗蒂·德莱尼只是一个在边境长大的普通女孩,就算她的外貌和才能算不上平凡,可也没有突出到举国称颂的地步。她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就像曾经的他自己。
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路标镇自然也有些分分合合的情人——可那都是极易理解的,标准的恋情。人们互相欣赏,互相磨合,在成功后携手,失败后分开。期间当然少不了腻人的甜蜜,唾骂或冷漠。尼莫可从来不相信命中注定或一见钟情之类的形容,那些浪漫的故事只出现在纸面上或传言中。
尼莫·莱特将作为路标镇的普通镇民,注定和一个同样不怎么特别的姑娘在合适的年纪组成家庭,并抚养后代。他将在柴米油盐和ji毛蒜皮中老去,直至变成边境森林边缘的一块墓碑,就像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一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如此坚信着。哪怕是现在,他仍然认为这一切会有尘埃落定的一天——而他终将回归“正常”,继续平凡地生活。
可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了。
两只青鸟正安静地拥抱着对方,仿佛这世上其他事情统统失去了价值。那不是他见过的腻歪拥抱,甚至没有什么甜蜜的气氛。可有那么短短几秒,他们仿佛是这片空间的主宰,辐s,he出令人颤抖的力量与意志。那明明只是为期三个月的薄弱恋情。
他并不是没有“恋爱”过。但与面前的相比,他曾经的“爱”或许更接近尊重、怜惜和习惯的混合物,少了某种十分关键的东西。
尼莫知道这时他应该感到欣慰,并在心底祝福这对重逢的恋人。但这会儿似乎有人贴着他的心脏搁了块冰。它不会使他感到疼痛,但它令他的血液变得冰冷,胸口像梗了石头。
“……我承认她是梅罗蒂·德莱尼。”帕索托图的父亲y沉地开口道,“你们赢了。”
“我们没想‘击败’您。”尼莫本能地回应。“我想您可以松开您的儿子了,德莱尼小姐这个样子哪儿都去不了。”
“在我想清楚前,他俩都得待在这儿。”首领几乎立刻拒绝了这个提议。
“可您知道她是青鸟。”
“那又如何?”一个新的声音加入了他们。杰西·狄伦再次施展他那出类拔萃的偷听本事,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金发青年背靠着地道另一侧的墙壁,脑袋上还套着个可笑的睡帽。他嘴上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在空气中高速描画着青鸟的文字。
“那意味着文森镇的人可能都是——”
“人类有时候也会把人类弄成商品出售吧——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整个儿还是部分。只是同类证明不了任何事情。”杰西打了个哈欠,“你以为帕索塔洛先生把这事儿一说,外面那群小鸟立刻就能和和乐乐地放下仇恨?”
“……我会考虑这一点。”首领——帕索塔洛则冲尼莫点点头,态度并不算真诚。他挥挥手,被梅罗蒂弄弯的栏杆再次变得笔直,然后他甚至亲自加了几道法阵。随即他在潮shi的空气中向杰西洋洋洒洒挥出大段的金色字迹,动作利落狠厉。
随后他和他的随从们全部离开了地道,意外地没有留下哪只来盯着他们。
“我不明白。”灰鹦鹉趁机cha嘴道,“反正这个德莱尼回不了家,你们看上去也不打算弄死那只公的。为什么还要在这儿c,ao心些有的没的?直接溜呗——你们连同类都不是,何必掺和一群外族的事情。”
“他们还欠我人情呢!”杰西拽下头上的睡帽,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如果不是我,他们连线头那么大点儿的头绪都不会有。”
灰鹦鹉的态度立刻软了几分:“可是他们的任务没有成功……”
“我没打算食言。”奥利弗叹了口气,盯着尼莫的后背——尼莫又开始冲着那对青鸟发呆了。尽管听不懂帕索塔洛的话,凭借尼莫的回答,他倒也能猜出几分现况。
“第一天已经过去啦。您当初给的时间是三天,现在还剩两天——唉,我真的没有说谎,拉蒙先生。您不如现在就答应下来。”
“我不想在了解不足的情况下得出结论。”奥利弗礼貌而疏离地回应。
“这一切还不明显吗?还是说,如果文森镇那边的人不是青鸟,您就觉得战争就应当顺理成章地发生?”
“如果文森镇的人们真的是人类,他们的仇恨不应该由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外人擅自做主。至少两边都是在清醒地做着决定。”奥利弗沉思片刻。“如果是那种情况,我们没有立场阻止什么,只能帮忙降低伤亡……所以如果您说了谎,我不会答应您‘阻止’这场战争。”
“哎哟,真意外,我还以为您是‘战争即是邪恶’那一派的。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酷,拉蒙先生。”
“因为我既不公正也不成熟,我没有资格。退一步说,就算我们的力量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依旧会继续……不是吗?”
“您怎么能这么死脑筋!”杰西叫道,“我只管他们活下来几只,我才不要听美好结局后的发展呢!”
“……但你一开始说了‘阻止’。”尼莫终于回过头来,眉头微微皱着。“如果你真的不关心,你甚至不需要我们。你很强,不是吗?只要弄晕几只带离这里就好,哪怕这里的青鸟和人类互相残杀到一个都不剩,你的交易也算完成了吧?”
他直直走到杰西面前,伴随着莫名其妙的不佳心情:“狄伦,你到底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你的目标是我吗?我不喜欢被人这样耍来耍去,如果你的目标确实是我,我不希望你把奥利他们牵扯进来。”
又是那股熟悉的恐怖气势,但这次奥利弗并没有感到哪部分内脏因为恐惧而皱缩。他挑起眉毛,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上收回来,艰难投向杰西那边。
“没有没有,别误会,我只是以为他会一口答应!”金发青年的语调里满是憋屈。“谁知道你们一个比一个没人性,好吧,我解释——你们看到我的交易对象就知道啦,我要真那么做了,绝对会遭到报应——”
“您还真怕报应啊?”安不冷不热地cha了个嘴。
“……遭到实打实的诅咒。”杰西立刻换了个词儿。“唉,真严格。请随我来。”
他侧身到一边,上身微微前倾,冲y暗的地道尽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第一个上前,打了个前锋。奥利弗和尼莫随后跟上。这次骑士长是最后一个,他停住脚步,沉默地看着杰西·狄伦那抹仿佛纹在脸上的笑意。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地道并没有通向地底,反而缓缓上升。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枯燥无味的石壁不断重复,一切越来越像场关于循环的噩梦。就在尼莫锋利的情绪快被汹涌的无聊磨成圆角时,杰西上前几步,走在了最前面。
空气中出现不少游动的光带。如同飞舞的无足蜈蚣。尼莫眯起眼睛仔细瞧了会儿,才分辨出那些东西的正体——无数咒文活物游荡在昏暗的地道内。在他们靠近时,它们骤然停住,柔软的身躯绷得像一根利箭——直到杰西敲敲脖子上金属鳞片似的的颈饰,它们才和缓下来,又开始柔软地游动。
这种咒文飞虫愈来愈多,到最后,一行人几乎是在凝聚成一团的咒文中挣扎穿行。好在这种折磨并不长久。穿过最后一道咒文屏障后,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似乎是某座山体的内部。一个高耸的锥体空间,周边放置着无数ji,ng细的雕像,都是些栩栩如生的青鸟,一点风化和腐蚀的痕迹都没有。无数青鸟的尸骨散落在地,而地面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咒言纹路,深蓝色的光辉在其中水银似的涌动——它们流动着,向咒阵正中汇集。
语言很难描述那正中的东西。
那是他们所见过的最为巨大的青鸟。他……或她的眼睛紧闭,后腰的巨大翅膀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而那具躯体没有腐朽的迹象,腹部下方本该是腿的地方化为苍白的粗壮树干,那上面甚至还抽着没有叶片的枝条。
一只青鸟,或是一株过于怪异的巨树。
“那是什么东西?”尼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把自己之前那点儿纠结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
“那是我的交易对象。既然莱特先生能听懂青鸟的语言,你们见一面也不错。”杰西撇撇嘴,“用那群小鸟们的说法,她是‘纯洁之灵’……我知道这个名字很拗口,我可以帮你把它翻译成通用语。”
接着他特地停顿了会儿,像是喜剧演员等待着抖出最得意的包袱似的。似乎被他们的声音所惊动,巨大的青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非常美丽——不似一般青鸟的漆黑,她的眼睛是很深的青蓝,其中微光闪烁,仿佛夏夜的星空。
“……你们可以叫她‘拉薇妮娅’。”
第58章血脉祝福
整间石室被石壁上的长明灯照亮,蓝色火焰微弱得很,不比月光明亮多少。惨白的树干立于白骨和残羽之中,顶端融合的青鸟枯瘦而毫无生气。她勉强支着眼皮,呼吸几乎微不可查,几缕纤长的翎羽垂落在地,落在两颗相贴的青鸟头骨间。在这一片青与白之中,只有两样事物格外显眼——一具衣着整齐的人类骸骨倚着树干,姿势像是在小睡,平和而安详。
一本格外引人注目的厚皮书本静静躺在尸骸的手骨旁边。书脊嵌了不少珍贵的矿石,在一片昏暗中闪烁着热烈的暗红光泽。
“……拉薇妮娅。”尼莫从那本异常扎眼的书本上挪开视线,喃喃地重复了遍那个名字。“这是你自己心血来潮的翻译吗?别开这种玩笑,狄伦。”
“噢,当然不是。”杰西嚷道,“我哪敢呢,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是的,就是你们所想的那个拉薇妮娅。”
文森镇的“神明”。
可她显然不是真正的神明,尼莫能隐约察觉到这一点。她太虚弱了,脆弱地像满是裂纹的水晶雕像,一经触碰便会化作细小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