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这些值多少钱吗?”杰西朝满地尸骨扬了扬下巴,“那天我好不容易钻进这个地方——不瞒你们说,我可是差点丢掉性命——然后她上来就是一个森林歌谣。哎哟,那股情绪,真的太悲惨啦。惨到我都要忍不住帮帮忙。”
他用纤细漂亮的手指摩挲着胸口的怪异颈饰:“这个小玩意儿能让我懂得他们的文字。可惜她快死了,没办法用它给你们每个人都来个‘启示’。不然我肯定一早就带你们来见她。”
尼莫没有再理会大声叹气的杰西,他和奥利弗交换了个眼神,小心地靠近了那只异形的树鸟。他的动作很轻,没有踩上哪怕是一小根骸骨。拉薇妮娅的双眼没有瞳孔,很难从那片星辉中找到她的实际视线。
“您……您好。”尼莫在离树干五六步的位置站定,好让虚弱的青鸟低头动作不至于太大。这个距离那骸骨的样貌愈发清晰,那不是年轻人的骨头,几撮灰白的发丝散在ji,ng致的刺绣之上。而那本书在这个距离变得更加夺目,就算尼莫没有受到过任何系统的魔法教育,他仍能够感受到它散发出的温暖波动。
拉薇妮娅发出一声艰难的喘息,然后才是声音。她似乎很久没有开过口了。那声音美则美矣,有点接近被刻意干燥过的花瓣——干枯脆弱,带有死亡的寡淡气息。
“能够传达思绪的客人……”她轻声说道,音调的抑扬和尼莫所听过的青鸟语言有着些微差异。“祝福您。”
“……也祝福您,尊敬的拉薇妮娅。”尼莫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面前美丽而奇异的生物存在于世,并且尚在呼吸,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忘记满肚子的问题。
“我知道您的来意。”拉薇妮娅率先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原因,她的嗓音格外空灵。“这位……杰西·狄伦没有说谎。文森镇的居民们的确是我的同胞。”
“您知道外面的事?”
“是的,只不过我刚刚苏醒不久。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算是回光返照。”她听上去十分平静,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不在意。
“您——”
“我不是神,我只是个普通的祭司。”那双美丽到让人失语的眸子转向尼莫。“可能是真正的神想要我见证自己的愚蠢,是我亲自促成了自己的预言。”
“文森镇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介意的话……”尼莫犹豫了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那是我亲自完成的血脉祝福,他们……他们曾经是最无畏的勇士,将我们和危险的人类隔绝开。”她发出声轻柔的哀叹。
那本应该是个关于爱与牺牲的故事。
二百多年前,格雷斯青鸟险些在人类的过度捕杀中灭绝。威拉德的这一支在愈来愈小的生存空间中迁移和挣扎,数量几乎降到一开始的三分之一。当时的祭司做出了骇人的预言——这个部族将在二百年多后彻底覆灭。
无论如何成长,无论如何挣扎,他们的前路没有一丝光明。格雷斯青鸟实在是太过稀少,而用得上他们做材料的种族却多得多。那个预言之下,整个部族陷入了无声的绝望。
勇士和他的朋友们站了出来。
他们曾是这部族里最脆弱的——生来便带着缺陷,听不到同族的话语。平素只能在祭司身边用祭祀语言进行文字交流。此刻最为寂静的他们挺身而出,接着是一部分健全的成员——那些深爱着同胞的青鸟们向祭司提出了请求。
我们是可以被牺牲的,他们如此祈求道。只要我们深爱的人能活下去。
祭司被打动了,他们共通商议出了一个颇为极端的方案。站出来的青鸟们将化身为敌人,学习外界的一切,用敌人的知识保护部族。而那位强大的祭司确实能够帮他们做到这一点。
植入血脉的祝福,由血缘代代相传,代价自然也十分高昂。勇敢的青鸟们要从站立开始学习一切,踏入汹涌的未知。名为拉薇妮娅的祭司则被这违抗法则的祝福所扭曲——她注定用生命力完成它,然后雕像般昏睡,浑浑噩噩地走向终结。
“那就是我最后记得的事情……可我被歌声吵醒了。”平淡地叙述之后,她的双眼shi润而绝望。“它明明那么微弱,却吵得要命——狄伦先生的到来让我知道了时间,我们最终还是逃不过神明安排好的命运。”
星空般的眼睛中终于盈满了泪水。
“……而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所以我请求你们——请协助狄伦先生,你们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尼莫情绪低落地转达了拉薇妮娅的意思。这下连安都提不起ji,ng神开玩笑了,文森镇那未知的二百年犹如一朵毒云,将阳光遮得一点儿都不剩。奥利弗冲那只孤独而衰弱的青鸟鞠了一躬,同意了她的请求。
“我们答应过狄伦先生,既然他真的没有说谎……”奥利弗停顿片刻,等尼莫将语句传达给拉薇妮娅。“那么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忙。”
她疲惫地闭上了满是泪水的双眼。与此同时,门口的咒文虫群听话地散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通路。队伍离开了黑暗,尼莫最后回头看了眼那具属于人类的骸骨——他本想提问,但气氛确实不合适,他只能作罢。
“狄伦能答应下三天的期限,也就是说他至少还能把青鸟这边稳上两天。”奥利弗慢下步子,和尼莫并肩前行,“我有点想回文森镇看看。”
“我同意。”尼莫狠狠搓了把脸,活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些焦虑和压抑搓掉似的。“这状况太莫名其妙了点儿。”
“……你看上去心情很差。”奥利弗试探性地说道。
“我讨厌这样。”尼莫摇摇头,两侧冰冷的石壁向他的视野后方滑动,看上去比来时更像噩梦。“我说不清……但是……唉,别在意,准是刚刚那地方太压抑啦。”
他无法表达自己的确切感受。尼莫过的书足够多,书中的悲剧总会有个明确的归属——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他肆意挥洒邪恶,为私欲而造成无数牺牲。另一方面总会有人犯下错误,总会有哪个步骤不够完美。将这些混合起来,才能得到一个令人安心的“合理”悲剧。
而现在那归属模糊不清。
“这个我拿走啦。”确认队伍最后的尼莫走出石室,杰西随意地开口说道。他拾起人类骸骨旁边的书本,随意地朝拉薇妮娅晃了晃。“当然,我会还给你的。”
“您为什么要说谎?”这次会面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拉薇妮娅艰难地吸着气,此时她的音量还不如一只普通的画眉鸟。“您明明也听得见……而且听得懂我们的话。”
杰西·狄伦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她还记得这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时的景象。他没有费半点力气,那些咒文飞虫抖抖索索地贴满墙壁,力图离他远点——那个陌生人类就那么直接走了进来,对散落一地的青鸟尸骨看都没看一眼。
“美丽的女士。”他的思维干脆利落地传入她的脑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拉薇妮娅无法分辨人类的美丑或表情,可她在那一刻甚至忘记了回话。她久违地瑟缩了下,这个金发人类给她的感觉仿佛剧毒的爬虫,或是缠绕内脏的荆棘。
“您看上去挺困扰的。”见她没有回答,金发青年补充道。“唉,我真的没有恶意。您看,我可是您最后的机会啦。”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拉薇妮娅足够强,就算衰弱至此,她也能够分辨出这一点——来人比自己强大,至于强悍多少,她无法估计。曾经的祭司可不会绝望到随便信任一个陌生的人类,可她也绝对不想惹怒面前的人。
“……他们才不会相信我的真话呢。”杰西翻了翻那本饱含法力的古书,嘀嘀咕咕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儿抱怨的意思。“而且这样比较有趣,不是吗?”
鳞片状的古怪颈饰在他的脖颈上反s,he着柔和的光,拉薇妮娅十分清楚——那个颈饰只能算这里的“开门钥匙”,除此之外,它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所谓令人懂得祭祀文字的“启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第59章圣典
在他们再次离开部族时,首领帕索塔洛没有出面。
尼莫大概可以确定这个部族对于杰西·狄伦的态度了——比起外面相对开化的文森镇居民,生活原始的青鸟们反而不再认同自己的神,尤其是较为年轻的那拨。在逐年完善的幻术和魔法体系下,青鸟们的生活不再像祖辈那样满是紧张感,拉薇妮娅二百年前关于毁灭的预言早已失去了震慑力。
他们不需要神。
所谓神使,比起切实拥有权力的神明使者,更像是过往的遗物。他们愿意尊敬他,并展示一定限度的服从。可他只是个拥有小小特权的象征符号,在愈发浓厚的仇恨面前不值一提。换言之,他们愿意给杰西·狄伦些许面子——但也就仅仅那么一点儿。
年纪较大的青鸟尚对“神”心存畏惧,可他们大多丧失了话语权。两股力量在部族中互相倾轧,目前看来,主战派的优势格外明显。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年轻人的仇恨更加尖锐。
奥利弗带着点儿不情愿地留给杰西·狄伦一小块通讯水晶。尽管他们的团长竭力掩饰,尼莫还是察觉了那种如同把金币直接丢进垃圾桶的遗憾表情。而当奥利弗那么做的时候,杰西正舒舒服服地横在树洞里,神情悠闲得像在度假。他正随便翻着一本书,边翻边打哈欠,而那本书眼熟极了——
“你把它带出来了?”尼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反正她没阻止我。”杰西直接把书丢了过来,尼莫赶忙伸出双手去接,生怕那一看就很值钱的古书磕上坚硬的石板地面。
古书沉重而厚实,纸页已经微微发黄。它的书脊上嵌着圈打磨ji,ng致的矿石,其中的光芒随着角度变化而流动。带有花纹的金属包着书封边缘,而厚厚的书封上甚至带有ji,ng细的刺绣,丝线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褪色,充满力量的法阵完美地融合进刺绣图案。比起书本,它更接近一件艺术品。
书封上没有书名,只有空白处留有一行小字。通用语写就,字迹笨拙而稚嫩,通常只能从小孩子学写字的练习册上见到——
尼莫用袍子下摆擦了擦手,小心翻开书封,接着他立刻失望了——里面写满了青鸟的祭祀语言,他半个字都不认识。于是他只得小心地将书合上,然后放在石台较为干净的一角。
“你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不会钻出什么青鸟的ji,ng灵之类……我又不能随你们一起去,总得找点东西打发时间。”
实际上,尼莫为这一点感到庆幸——至少这意味着杰西·狄伦不再会在他们毫无防备时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彻底扰乱他们的思绪。一个巴格尔摩鲁就够吵的了,可灰鹦鹉顶多吵得人耳朵痛,狄伦先生的废话称得上对灵魂的拷问。
这次没有青鸟好心地将他们送回。尽管一行人在太阳升起时出发,中午才勉勉强强抵达文森镇边缘。他们穿过干涸龟裂的河床,绕过散发出腥气,漂满浮萍和昆虫幼虫的浑浊水坑。在遥遥看到第一个人类风格的建筑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而大家默契地停住了步子。
尼莫还记得德莱尼夫妇的相貌,也记得那位年轻猎手的脸。可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能平静地面对他们。
离他们最近的是间不算显眼的普通房屋。它有着茅草搭的棚屋和破旧的烟囱,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戏耍打闹,手和脸爬满泥巴痕迹,笑闹声清晰地扎进他们的耳朵。还有一个坐在堆砌的树干之上,用干草jg吹着肥皂泡。一个姑娘从房门中走出,怀里抱着一大丛暗绿色的藤蔓。她将它们仔细晾在粗糙的木围栏上,长辫子几乎要垂到膝盖。
安静而祥和的生活。
而他们都不是人类,尼莫有点恍惚地想道。梅罗蒂在地上挣扎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姑娘可能再也无法拨动鲁特琴的琴弦了。
“我们还去德莱尼家吗?”他像奥利弗转过头去,试图靠对话甩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先不去了。”奥利弗看上去同样有些心不在焉。“先去找他们的镇长或者宗教领袖……随便哪个。”
幸运的是,文森镇的镇长和宗教领袖似乎是由同一个人担任的。长辫子姑娘为他们热情地指了路。时隔一日,他们再次返回文森镇上,这次尼莫总是控制不住要瞥向路过他的每个人——挺着背或偻着腰的,满身绸缎或衣着朴素的,满脸笑意或面露不快的。他们认真地活在一个脆弱得如同肥皂泡的梦里。
但比起他们上次经过,街上有了些许的不同——严肃的面孔多了不少,潮shi炎热的风中带着不妙的火药味儿。在他们到达镇长房屋前的时候,火药味道的浓度达到了顶峰。几个全副武装的民兵站在院落中,他们套着雪白的外袍,白色布料上染着墨蓝色的古怪纹样,看样式应该是宗教服饰。民兵们用目光戳着他们,活像走进院子的是几块长了脚的苔藓。
一会儿见到镇长,他们要说什么呢?尼莫深吸一口气,胃里活像坠了块铅。
随即剧烈的争吵声便传进了他的耳朵,一声愤怒的咆哮后,一个青年旋风般从房屋中冲出——他的速度太快,块头又大得惊人。要不是奥利弗眼疾手快地将他向后扯了一步,尼莫得被这位公牛似的先生撞个正着。
青年停下脚步,冲他们愤怒地哼了声,咣地摔上身后的房门。尼莫刚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巴格尔摩鲁便开口了——
“蠢货!恶棍!粪坑脑袋!”它在尼莫肩膀上大叫道,刻意压低音调,尽职地扮演着一只真正的灰鹦鹉。“蠢货!恶棍!粪坑脑袋!”它快乐地重复着,似乎认准对方不会现在动手。
是上次拿弓箭袭击灰鹦鹉的年轻人,弗里茨的朋友。他紧紧拧着眉头,冲尼莫脚边啐了一口。
“魔鬼!”他厌恶地哼道,怒气冲冲地走远。
尼莫小心地把靴子移开——他身上就这么一双鹿皮靴,洗了还得靠奥利弗手动烤干。他冲那个背影扮了个苦兮兮的鬼脸。而奥利弗看起来有点儿莫名的气愤,他长长吐了口气,绷着脸敲响了镇长房屋的门。
开门的是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脑袋上扣了个怪里怪气的尖顶圆帽,胸口垂有圆形的银质徽记,一张蓄着络腮胡的脸绷得比奥利弗还紧。尼莫越过奥利弗的肩膀瞧了瞧,那人的脖子上还有没褪尽的愤怒血色。
“德莱尼家找的黑章?”他瞄了眼奥利弗的胸口,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侧过身,让出了大半的门。“进来吧。”
镇长家的房屋并不比德莱尼家的宽敞多少。客厅的主色调是少见的白色,金属制品闪烁着柔和的银光。一面墙上挂着五幅画,其中四幅里面都有那顶古怪尖帽出现——而画之下有个立方体形状的盒子,被带着墨蓝色刺绣的白布盖着。
“我想你们见过那群鸟了。”身为镇长,或是说这座镇子的宗教领袖,他的态度反而比德莱尼先生好了不少。“坐吧……不用吃惊。我儿子和我说了,他的朋友弗里茨和你们一起去了森林。我就猜会是这样。”
说罢镇长摆摆手:“蜂蜜水还是茶?”
“您客气了。”奥利弗摇摇头,“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想……呃……”
奥利弗少见的卡壳了。而尼莫完全能理解这一点,他们好歹顶着个蛇级黑章的名头,而将要说出口的话偏偏又荒谬至极。面对面谈及这类事情尤其难。要换了他,他恨不得在十里地外给镇长先生写信了事。
“……想跟您谈谈关于青鸟的事。”奥利弗尴尬地绕了个弯,“是的,我们见过他们啦。”
听到“他们”这个指代,镇长挑起眉毛,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回来了,完好无损。”他喃喃道,叹了口气。“而比起德莱尼家,你们选择先来见我——是的,我知道。如果你们先去找了德莱尼家,艾萨克肯定要跟来。所以说吧,孩子们。”
他抬起眼睛,淡蓝色的眼睛坦诚地盯着他们:“你们知道多少了?”
奥利弗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嗓音因为紧张带着点颤抖:“文森镇的人都是……对吗?”
“他们的首领告诉你们的?”
“不,他好像不知道。但现在应该知道了。”
“哦。”镇长放松下身子,语气波澜不惊。“我听人说过黑章里有不少能人异士,你们确实有点本事。感谢你们的告知,孩子们。”
“您一直都知道?”尼莫cha嘴道,“既然您一直都知道,为什么——”
“我也是从上一任那里得知的。”镇长淡淡地说,“这事儿是我们和格雷斯青鸟之间的恩怨,和你们没什么关系。我说过了,谢谢你们肯特地来我这儿一趟。”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画像之前,背对他们揭开白布。他微微弯下脊背,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下一个瞬间,客厅被红色的光膜所封闭。
“你们或许是些善良的人。”镇长回过身,右手牢牢抓着一本厚书,眼眸中透出悲意。“可我只能让你们死在这儿了,十分抱歉。”
尼莫瞪大眼睛。他不久前才见过那本书,只不过是在杰西·狄伦的手里——它和圣地骸骨旁的那本几乎一模一样。
同样的书脊,同样的刺绣,同样温暖而澎湃的力量。
“为什么?”奥利弗将视线从那本书上移开,伸手制止了打算抽出战矛的安。“您至少让我们死个明白。”
“我必须保护我的镇民。”镇长在空气中画着法阵,红色光膜将他与他们彻底隔开。“就算变成这个样子,我们血r_ou_和骨头依旧可以被用作材料……文森镇和他们的部落不同,我无法承担你们泄密的风险。我很难说服人们迁走,而你们只要传出一句话,只要有一个怀有恶意的人尝试了……”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对不起。”他悲伤地说道。“我真的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奥利弗说道,他抽出银剑,一剑便划开了那道光膜。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房间。红色的半透明光膜化为碎片,崩碎在地,如同落在皮肤上的雪片那般迅速消失无踪。奥利弗走到愣住的镇长面前,将那本书从他手中抽走,然后递到尼莫手边——动作流畅,一气呵成,甚至带着点隐隐的压迫感。
“确认下,尼莫。”奥利弗摸摸鼻子,“这个和杰西·狄伦那本是不是一样的?”
尼莫手指拂过华丽的书封,确实很像,连书封上的幼稚笔迹和文字内容都完全一致。但这次他打开封面后,映入眼帘的是笔迹优美的通用语。纸张看上去也比杰西那本新一些。
他用拇指沾了点书脊黏胶的粉末,伸出舌尖舔了舔。
“书封是一样的。”他点点头,“但是内页被人重装过,时间差了挺久。”
“哇哦。”安不怎么惊喜地感叹道。
“……别那个表情,这好歹是我的本职。”尼莫嘀咕道,翻了翻内页,里面全是些啰啰嗦嗦的教条。他微微皱起眉,不耐烦地翻到最后——在封底之上,那幼稚的字迹再次出现。
“……这就是你们的‘圣典’吗?”尼莫合起书本,抬起双眼。
镇长微微点头,脸色苍白。这本书显然是他的法力来源。此刻他失去了唯一的武器,只得垂头丧气地待在原地。
“我们不会把您怎么样的,先生。”奥利弗干脆地收起剑,银剑利索地溜入剑鞘。“至少我能理解您的顾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们详情。”
他顿了顿。
“我们和拉薇妮娅有约定,字面意思。”奥利弗缓缓说道,“而我认为她值得一个真相。”
第60章战争前奏
“拉薇妮娅只是个传说。”镇长面色镇定,但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出卖了他的情绪。“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知道也没什么意义。”他的手慢慢伸向口袋,手指微微活动,似乎是在试图画个法阵——下一刻它们便被细小的黑影缠得死死的,无法再动作。
尼莫放下施术的手,随即将古书轻轻放在漆得雪白的餐桌上。
“我们真的只想跟您谈谈。”他诚恳地说道,“拉薇妮娅是存在的,她还活着。说实话,格雷斯青鸟那边的态度并不好,我们……”
“我当然知道青鸟那边的态度。”镇长见最后的求救手段被封,索性不再拖延时间,“我并不想和他们战斗,可我控制不住所有人!一具青鸟成体的新鲜尸体,你知道值多少钱吗?我阻止过……我阻止过那些孩子。可对他们来说,青鸟们只是会袭击村庄和人类的怪物,偏偏还值钱得很。”
“圣典要求处死爱上青鸟的人。”艾德里安低声cha话道,“德莱尼夫人提过。”
“为了保护大多数!”镇长厉声说,“只要有一个人完全变回去,那么他的亲人,爱人,朋友都有被影响的风险……它会像传染病一样扩散!如果你们真的还有点良心,看看外面的人——他们和初代不一样,根本没有控制ji,ng神的毅力,他们很可能再也无法成为人类。我们的知识,语言,技巧,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如果这是一场审判——”
他提高嗓门:“我没有任何需要忏悔的事情。”
“我明白了。”艾德里安平静地回应,他走到餐桌边,拿起那本古书。“那么你知道拉薇妮娅预言的灭族日吗?”
“什么灭族日?”镇长的表情松动了一瞬间,“没有这种说法。”
“不用再问了,拉蒙先生。”前任骑士长叹了口气。“青鸟部族的魔法已经成长到足够自保,他们不再需要这些人的保护。而这些人……似乎也不愿意回到一个‘自己有缺陷’的世界去。那么可能性只有一种。”
随即他抬起眼:“哪边先动的手?”
“那边先误杀了我们的人,那个可怜的孩子只是去猎岩角鹿。而他们以为他是来偷猎的人类。”镇长咬着牙道,“是的,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们保护了!我们的使命早就完成啦,我们的子女是自由的。”
尼莫大概能猜到故事的后续了。
勇敢的青鸟们成功融入人类之中,他们守护着部族。直到十数年或数十年后,部族成功稳定下来,不再需要来自外部的任何保护。
拉薇妮娅的计划非常成功。
在那之后,或许有些青鸟回归了故乡,而有些……就现况来看,大多是聋掉的那些,愿意继续以人身生活下去。他们或许有了真正的人类朋友,人类爱人,他们成为了人类。
没有什么惊天y谋,也没有什么恶毒手段。他们只是在不同的路上前行,渐行渐远。直到那个无辜的猎人死去。
“我们保护过他们,他们却连我们一起警戒。断掉对两边都好。”镇长说道,“现在我的镇民们很幸福——他们可以在周末去别的城镇拜访亲友,无忧无虑地生活,不需要担心哪里有人觊觎他们的尸体。我不想让他们生活在恐惧中,这是错误吗?”
“梅罗蒂·德莱尼的恐惧呢?”尼莫喃喃道。
“凡是‘正常人’,哪个会爱上其他种族的怪物?他们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么自然要承担后果。”
“你没有给过他们选择。”
“……这是身为领袖的责任,我需要判断哪些是‘正确’的!只需要牺牲小部分人,让更多人平静地活着。”镇长的脸和脖子再次涨得通红,他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继而向墙上画框的方向用力一挥手。“每一代都是如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看得出你们现在过得惬意又和平。”安皱皱鼻子,语气里满是讽刺。“外面那几位全副武装的先生可能只是在摆造型娱乐姑娘们吧。”
“我会说服我的儿子,这和你们无关。最糟也只会是次小型冲突,近几个月发生过不少次。相信我,没人想要真正的战争——年轻人热血上头,见识见识那场面就冷静了。”
说罢他扬起头,那气势仿佛即将就义的勇士:“我没别的可说,如果你们还有别的目的……”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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